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4节
“你问这个干嘛?”
“我猜她是一个人住的。”
“哦?这都能看出来?”
伊格纳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我看她像东边来的俄国人。”
“喂喂,脸都没个完形了,你还能看出国籍来?”
“不不不,我的老朋友,我说的证据其实是名字。”
伊格纳茨走到脚边,拿起了套在脚趾上的卡片:“罗莎·伊万诺娃,罗莎·彼得洛娃,听起来很自然。当然也有可能是法国人,罗莎·博纳尔,罗莎·维杰里,听起来也不差。奥地利人?罗莎·约瑟夫?罗莎·德尔林?呵,这太奇怪了!”
穆齐尔一听就懂,笑了笑:“她确实是一个人住,也找不到家属的联系方式,我们应该会按照要求帮忙埋了。”
“50克朗,我要了。”
“你也太直白了吧。”
“50克朗已经是高价了。”伊格纳茨懒得再装,直接问道,“你就说卖不卖吧。”
穆齐尔重新回到了尸体身边,摇头道:“我们的探长可还没结案呢,尸体说不定还得继续留着。”
“嗯?不是说自杀么?”
“是街上那些人说的,就看到她一头栽下来而已。我刚说了她是一个人独居,谁知道房间里出了什么问题。何况你知道的,维特探长一向认真,不可能放过这种疑点。”
穆齐尔拿起一旁的手术刀,说道:“要不这样,你把这案子给断了。探长只要结案,我就提交申请,这样我也能早点下班,你觉得提议怎么样?”
“我哪儿有这个本事.”
伊格纳茨没办法决定案子的走向,但在买家名单上排个第一顺位的资格还是有的:“不管怎么样,尸体只要没人认领就是我的。咱们可说好了,50克朗,你不能卖给别人!”
“行行,没问题。”
伊格纳茨转身离开了解剖室,说实话这趟行程并没有太大的收获,穆齐尔手里没有能出手的尸体。
以那位探长谨慎的风格,等结案少说也得三天以后。到那个时候,手术早已经结束了,而留在解剖室里的尸体就算有威士忌浸泡,也没办法阻止腐败。
何况警局根本不可能去用每个人都想尝上一口的威士忌保存尸体,纵观全世界,也只有解剖学家能忍住酒精的诱惑。
正当他垂头丧气地踏出警局大门,准备回医院的时候,一辆黑色马车从远处驶来。车夫一身黑装,头上戴着黑色高帽,车身上印有警局的标志,马匹似乎也比寻常马车精神许多。
“哟,这不是伊格纳茨男爵么~”
下车脱帽向他鞠躬致意的正是维特,Vienna警局的探长:“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是遇到什么棘手问题了么?”
伊格纳茨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和维特没什么交情,放下身段去求对方显然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所以踌躇了片刻后,只能笑着找了个借口:“我来见见穆齐尔,咱们俩好久没聚了。没想到今天不凑巧,警局有案子要办。”
“是啊,是不凑巧。”
“唉,只能以后再说了。”
说罢,伊格纳茨就要告辞离开。
“唉,伊格纳茨男爵,您先等一下。”维特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不好意思,我需要浪费您一些时间。”
“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维特回头看向身后刚下马车的年轻人,说道,“这起案子有个重要的目击证人,他自称是您的学生。您的学生遍布全国,这本无可厚非。只是从穿着来看算了,我觉得还是您亲自确认一下比较好。”
(1)解剖台周围需要有边栏防止血液外溢,在十九世纪没有防腐蚀的不锈钢,只有特制的石台能满足解剖要求。
第5章 5断臂维纳斯
不论在哪个年代,外科医生都不会安于现状。他们需要时刻想着自己病人的手术,不断完善技巧,开拓创造新的手术方式,所以想象力一直都是外科不可或缺的东西。
伊格纳茨是奥地利最著名的外科医生,有着远超常人的头脑和接受新兴术式的能力。
但即使以他那异于常人的想象力,也不会想到竟然有年轻人来假扮自己的学生。而且最离谱的是,对方给出的理由让他根本无法拒绝。
“你刚说什么?”
“我说您的解剖画集是解剖学历史上不可磨灭的瑰宝,解剖学发展的基石,外科医生进步道路上不可或缺的阶梯.”
年轻人说得慷慨激昂,脑袋斜四十五度看向办公室的墙角,甚至还动用上了肢体语言。一手搭住胸口,一手配合着万分仰慕的视线伸向前方,声情并茂:
“我认为,所有阅读过这本著作的人都应视作为您的学生,否则就是对外科,对手术的亵渎!”
伊格纳茨愣住了,看了他许久,千言万语汇流进心头只剩下一句话:So vernünftig!(太TM懂事了!)
学生数量就是讲师能力最直观的体现,任何在Vienna大学医学院做讲师的人,都希望自己的课能吸引足够多的学生,场场爆满,伊格纳茨也不例外。
但他终究只是个外科医生。
说好听点是医生,可要是和穿礼服戴高帽的绅士内科医生相比,根本算不上医生。从理发师进化而来的外科,最后只能和卖药商人进化而来的药剂师在一起抱团取暖。(1)
也就是身上的男爵爵位为伊格纳茨添了点彩,再加上过硬的手术实力,要不然他也就是一个窝在剧院里天天做截肢碎石的专业户罢了。
他知道对方在拍马屁,只是这一巴掌的掌力太过深厚,拍得恰到好处。这时再去细细打量一番他的模样,本就不算难看的脸上处处都是加分项,要是再换套衣裳,怎么也能够上“英俊”两字。
这样一位优秀的年轻人,一位如此肯花时间研究自己解剖画集的好学生,伊格纳茨怎么忍心不出面作保呢。
“维特探长,我看里面肯定有些误会,作为我的学生,他不可能犯下这种罪行”
卡维裹着一件破旧的黑色大袄,就坐在伊格纳茨的对面。
衣服是由上好毛料制成的长礼服,名流绅士们冬天外出时的日常服装,做工精细,价格不菲。卡维这种社会底层自然买不起,连看上一眼都是罪过,这是之前工作时抢来的。
地点就在东郊高尔夫球场外的一个垃圾堆里,死之前和两位流浪汉友好交流后的战利品。
衣服的原主人肯定非常有钱,只因袖子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就被随手扔掉了。现在到了卡维的身上,虽然大小不合适,但总算够体面。
长长的破袖子能盖过大半个手掌,搭上扣子后,肩膀和腰身都显得松垮垮的。也许是为了防止被人抢走,衣服被刻意蒙上了一层细灰,营造出一种低廉的感觉,看着特别旧。
他就这么坐在角落里,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伊格纳茨和维特说话。
对卡维来说,从穿越到贝辛格大街73号开始,这一整个下午都只能用魔幻来形容。
那位自称“米克”的黑衣人刚离开没多久,他就在家被一队警察打了个回马枪。本以为只是再提几个问题,谁知领头的维特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他带了回来。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没证据,只是单纯觉得他可疑罢了。
在这个年代,这座城市,低薪的工人阶层毫无地位可言。为了自保卡维只能把桌上那本解剖画集当做挡箭牌,用“外科学徒”来提一提自己的身份,毕竟以自己的解剖学和外科知识,当个学徒绰绰有余。
然而才刚到警局,竟然直接撞见了伊格纳茨本人,简直太倒霉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未尝不是个机会。反正自己要去医院找工作,现在要是能靠解剖学知识靠上伊格纳茨这座大山,接下去的应聘环节就会顺利许多。
卡维马上就按十九世纪的风格来了一顿马屁,把伊格纳茨抬到了一个他一直梦寐以求但却远没有达到的高度。
运气不错,对方似乎特别吃这套。接着两人又经过几轮眼神交流后,在自己是否是外科学徒的这个问题上,很快就达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默契。
伊格纳茨拿过小警员递来的奶茶,解释道:“那具女尸我看过,也征求过穆齐尔的意见。从解剖学角度来说,应该是从高处失足跌落造成的。”
“你确定?”维特有点不信,“刚送来的时候穆齐尔医生并没有下结论。”
“我确定。”
伊格纳茨这句肯定既是在帮卡维,同时也在帮自己。只要案子定成了自杀,那他很快就能拿到这具尸体,一举两得:“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仅供维特探长参考。”
维特是警局的探长,平时就滑不溜手,遇到这种情况没可能鸡蛋碰石头硬来。
他看了看两人,笑了起来:“唉,既然是伊格纳茨男爵说的,我没有不信的理由。是我有些唐突了,看来确实是误会,也没必要做什么记录了”
“那我能走了?”
“行,没问题。”维特点着头忽然站起身,走到卡维身后,抬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过在走之前,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贝辛格大街73号,也就是你住的地方,那栋楼里一层几个房间?”
“四个。”
“你的301和罗莎的302是紧挨着的吧?”
“对。”
“当时你说你在睡觉?”
“对。”
“罗莎掉下去的时候,你没醒?”
“没有。”
“那为什么在罗莎坠楼后,街上一位行人说看到三楼有人探脑袋出来看了楼下两眼?”维特身材不高,大概只有一米七,但低沉的嗓音特别有压迫力,“位置就在罗莎所302的隔壁!”
卡维确实探头出去看过,毕竟刚来,总得知道楼下为什么吹警笛吧。
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自己都和罗莎没瓜葛,本来也没必要躲躲藏藏的。但黑衣人的到来彻底搅乱了这一切,最后只能谎称自己在睡觉了。
想到自己的身份和维特之前的态度,卡维没可能把黑衣人供出来,只能继续坚持:“我当时太害怕了,怕你们把我抓回来。”
卡维紧了紧大衣,蜷着身子显得特别委屈:“因为明天就有Vienna美术学院的考试,我特地辞了工作留在家练习。万一真因为这事儿耽误考试,我我.”
“维特探长。”
伊格纳茨也站起身,郑重地说道:“他可以算我半个学生,我有义务帮助他。如果你手里没有决定性证据的话,还希望能把他放了。一位勤于美术绘画练习与人体解剖学研究的年轻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维特两手空空,自然没什么证据。
现在唯一能算得上线索的只有罗莎的日记本,上面详细记录了一段恋情。从轰轰烈烈开场到黯然落幕,只持续了三个月。主要还是因为她的男友有了新欢,想分手,而罗莎想要挽留,结果关系就变得纠缠不清。
从动机上看,男友不是没杀人的理由,73号的房客也经常能看到一位穿黑衣的男性出入。
只不过现在黑衣人没了踪迹,罗莎的男友又找不到,他只能从一些询问的记录内容里鸡蛋挑骨头,找卡维过来继续问话。
现在伊格纳茨施压,自己手里又没证据,维特只能放手:“既然男爵都这么说了,怎么可能再留他。来,我送你们出去,正好出门能和车夫说一声,让他带你回家。”
这看似合理的做法,其实更体现了维特的不甘心。
就在这短短1分多钟的路上,他又给卡维出了道“难题”:“现藏于法国卢浮宫的断臂维纳斯你应该知道吧,那可是镇馆之宝。”
“嗯,知道,我有幸看过其他名画师的素描图。”
“我一直有个疑问,之前问过几位画家都没得到答案。既然你称自己是伊格纳茨男爵的学生,那应该比其他美术生更了解人体解剖才对吧。”
“这”卡维感觉自己踩到了坑,“应该吧。”
“断臂维纳斯的两条手臂,断的位置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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