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76节
“反正就是,我们先打,打了她。”
巡警看了看周围:“现场只有这一根棍子,是你在用,还是门外的弗勒尼在用?”
“这,这有什么,关系?就是我们,先打的!”李本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是我打人,我龌龊,我畜牲,我活该,我不是人!”
巡警看他脖子又开始往外渗血,连忙劝道:“好好好,你打的,你打的,别激动.”
看上去李本脖子的肿胀不算严重,但不知不觉间,他的说话模式已经发生了改变。原本完整的句子被拆成了一个个小段,中间的停顿显得很滑稽。
其实那是因为外面有手掌压迫,颈内缓慢增大的血肿向内挤压进一步影响了气道。卡维很清楚,这种进行性加重的血肿肯定伴随了动脉血管的破裂。
“.我说完了,医生。”
看着李本在巡警记下了的内容下按了指印,卡维这才说道:“巡警先生,他出血实在太多了,马车还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到,我看还是先让我帮着止止血吧。”
“你刚才还.”巡警也懒得管这些,收起本子就往门外走,“算了,我还是去看看那姑娘怎么样吧。”
李本总算松了口气,但呼吸变得越来越急,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医生,我喘不,上气了。我眼皮,也掉下,来了。”
“我知道,别说话了。”
借着烛光,卡维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皮下垂,不过不是双侧,而是受伤的单独一侧。结合颈部血肿,眼皮下垂的原因不难判断,就是颈部交感干受压后导致的霍纳综合征。【1】
交感神经要比血管走行更深,如果是切割伤,那颈总动脉肯定也断了,李本绝对活不到现在。做了简单的排除法,应该能确定就是长时间压迫颈部才导致的。
卡维先复测了他的心率,稳定在100出头,皮肤远没有到失血性休克才有的湿冷,关键的意识还在,也就呼吸稍稍快了些。
这家伙的身体还扛得住,但血肿是个麻烦的问题。
重点重新回到脖子,这次他没有选择在墙角进行缝合,而是把李本移到了一块稍显宽敞的地面上平躺下来。在解决破裂的血管之前,卡维还需要帮李本重新建立气道。
如果是现代医院,遇到颈部外伤导致的巨大血肿,开放气道要比止血更重要。一般创伤中心采用的就是直接(经皮)气管切开,就和拉斯洛做的差不多。
但卡维现在手里没有相应的器材,这个箱子里放的只是简单的切开缝合箱,是以前伊格纳茨去给贵族老爷们做体表排脓时用的。
“没办法了。”
卡维从箱子里翻出一根针头,应该是给深层脓腔准备的引流工具:“接下去有点粗暴,你忍忍。”
李本:???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卡维就摸准了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之间凹陷处的入针位置。考虑到皮下组织和血肿产生的厚度,他用手指控制好入针距离在0.5cm-0.8cm左右,抬手一针扎了下去。【2】
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只听得轻轻噗嗤一声,卡维感受到手上的落空感,针头顺利进入了气管。
针头的刺激让李本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身体的颤动带来了剧烈的疼痛,血液四溅,但是紧接着而来的新鲜空气又让他一阵舒坦。
“现在怎么样?”
“疼啊.但感觉好多了。”
颈部手术位置特殊,让李本来负责照明显然不现实。别说他拿不稳,就算拿稳了也难以保持住正确的入光角度,卡维只能自己来。他给蜡烛套了层纱布,用牙咬住,然后移开了压迫的手,开始做颈部探查。
基本情况和卡维想的差不多,表层翻开伤口,就能看到断裂的颈前肌群,上下两边也能看到断裂的颈前静脉断口。【3】
静脉有许多侧支循环通路,颈前静脉也没那么重要,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血管,直接做结扎即可。经前肌群需要做缝合,但现在还需要继续向前探查,因为只是一根单侧的颈前静脉不太可能造成那么大的血肿。
“别乱动!”卡维止血腾出视野,然后快速做了结扎,“这根血管扎完,我还得往下翻,你忍着点,这里可不像大腿,周围到处是血管,碰坏了我可不管。”
李本只能忍着疼,微微点头。
卡维用镊子夹中肌肉,然后用弯钩拉开,交到了李本自己的手上:“拿稳压住了,疼也得压着。”
“嗯”
就在他想要继续往下探查的时候,忽然一股鲜血喷了出来。大约有10多cm高,瞬间就填满了李本的颈部伤口。
出血来得很突然,卡维没看到出血位置,只能用手指摸到血流喷涌处,按压住。等吸掉周围的鲜血,他才发现这个位置应该是颈动脉的一根分支血管破裂造成的出血。
里面是一根颈总,往上分开的是颈外颈内,都是大动脉。这根肯定没那么大,从走形来看应该是颈外下行的第一分支,甲状腺上动脉。【4】
卡维确定了出血位置,左手手指和右手的鸦喙钳,半掩半夹很快控制住了破口,快速结扎。
就和腿部那些血管一样,他手里的羊肠线能做到的就只有结扎,缝合显然是不可能的。至于将来甲状腺的血供问题,那就只能看李本的运气了。
运气好,侧支建立,那就没事。
运气差,侧支建立慢了,甲状腺功能肯定会受影响。
但现在李本肯定会选择结扎,只要能活命,都可以扎,就连接下去卡维看到的颈内静脉也一样。
卡维的探查并没有发现颈内静脉有破口,只是在深部发现有比较多的血凝块。这其实很常见,一路探查下来遇到了不少,但经验告诉他问题不简单。
在进一步探查之后,卡维才发现李本的左侧颈内静脉主干上有一个0.4cm左右的破裂口。裂口被血凝块堵了大半,正在缓慢向外渗血。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靠里位置的颈总动脉没事,搏动有力。
从伤口基本就能还原刀刃的行动轨迹,只能说李本反应确实够快,可能是在切入的一瞬间后退了半步。刀刃在他的脖子上划了条奇怪的圆弧线,很诡异地避开了颈外静脉、气管、食管和颈总动脉,让他活到了现在。
“查完了,你小子运气可真不错,麻烦的位置都躲开了。”
卡维看着颈内静脉的破口,心里在做着决定。
颈内静脉非常粗大,即使是静脉,血流量也不小,主要总管了脑部血液回流进心脏。盲目结扎肯定不行,这样就等于断掉了半边大脑的血液回流,在右侧循环没有出现之前,直接结扎可能会让血液淤积在颅内,形成脑水肿。
破口其实不大,要放在现代卡维早就做缝合了,静脉缝合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行还能上补片。可看看手里这些伊格纳茨淘汰下来的工具,缝个皮肤肌肉还过得去,筋膜也能凑活,可要是缝合血管.
单是这夸张的缝合针和线,缝合完血管就得堵上一小半,而且对血管本身也是一种二次伤害,能不能愈合还得两说。此外,粗大的缝合线也会刺激血管产生疤痕,疤痕会让血液产生涡流,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斑块和血栓。
一旦栓子脱落,血液回流入心再进肺,那就是肺栓塞,必死的局面。
既然已经出手了,卡维就不会让李本死在自己的手术上,这些明显的术后并发症都需要避免。可现在不能做缝合,又不能轻易做结扎,血管还在往外慢慢渗血,怎么办?
卡维忽然想到了莫拉索的腹股沟,当时伊格纳茨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就让他相当震惊,也意识到当代外科有多么坑。
但震惊归震惊,他的做法难道就一点值得借鉴的地方都没有么?
忽然,卡维松掉了手里的钩子,把针线放在一边,继续敞开着李本的伤口,让流出的血液尽量覆盖在血管上,然后用手指轻轻按住。外科有时候需要一些发散性思维,也需要启发,缝合结扎都行不通,那就索性不缝、不扎。
所谓无为而治,有时候不缝也是一种缝合。
听上去很奇怪,但有一试的必要。要真行不通,反正李本也已经脱离了危险,再做缝合也不迟。
李本看他呆呆地蹲在身边,什么都没干觉得奇怪:“你这是在干嘛?”
“我在等,先等个10分钟。”
“嗯?”
“如果你运气不错的话,10分钟后你的血管应该就能堵上了。”
夜出,睡觉~
第87章 84运气不错
静脉和动脉完全不同,静脉管腔粗,管壁薄,弹性小,血流要缓慢许多。静脉破裂出血无法做到动脉的喷射样,这就注定了在外伤中,静脉血更容易残留在破口周围形成血凝块。【1】
血液凝结本身就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受伤出血时血液凝结能堵住血管破口,防止出血。
但对于“痊愈”这个词来说,血凝块的存在显然不太合适。所以在穿越前,卡维遇到这种情况,为了安全起见都会夹闭血管,去除凝块,然后做修补缝合。
他也遇见过外伤时间偏长,血管靠着血凝块和自行修复已经做到了完全封堵,为了防止二次伤害才放弃修补的情况。但这只是一种被动迎合,是有了血凝块之后的另一种选择。
这种选择形成的条件苛刻,而且需要反复检查无误之后才能执行。其余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缝。
现在情况不同了,卡维渐渐适应了19世纪简陋的医疗条件,任何可以利用的都不能放过。
一旦转变了观念,当初的被动就变成了主动,主动在血管外制造可以封堵的血凝块。因为李本受的是单纯的切割伤,血管没有缺损,血凝块凝固附着之后完全可以起到堵住血管的作用,然后进一步帮助管腔愈合。
卡维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等。
等血液凝固封堵住这条破裂口。【2】
事情在往卡维所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没过多久,破口周围原本渗血的位置出血逐渐变缓。又过了几分钟,新出现的血凝块完全封堵住了破口,出血完全消失。
原本血管修补后需要生理盐水冲洗查看有无破漏,现在也没什么干净的水,为了防止血凝块脱落也免了。
处理完血管,剩下的收尾工作就要简单许多,卡维快速连上了李本断开的肌肉和皮肤,结束了这台在烛光下完成的颈部切割伤探查术。
整个手术过程从检查、交涉、腿部缝合、手臂缝合,再到最后的颈部探查,时间也就在40分钟左右。尤其最后的颈部探查,结束得非常干脆,时间基本都耗在了那个“等”上。
以至于在维特乘坐着警局马车赶来的时候,李本还能在别人的搀扶下,靠着另一条好腿一瘸一跳地上马车。
至今维特还记得诺拉看着李本和卡维时,原本呆滞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神起来的样子。一个被自己切成血人的家伙,竟然只用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这么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
“早知道卡维医生那么厉害,我就多砍他几刀了.”
想到李本上车时的样子,诺拉就满肚子火气。见她如此,维特不免开解道:“这家伙把事情都说了,加上你和卡维先生的证词,我觉得你可以得到大幅减刑。”
“所以我才后悔,这矮子还活着!”诺拉有些激动,“我不恨卡维医生救了他,医生救人天经地义,但一想到这家伙的脸我就觉得恶心!”
这时在一旁的穆齐尔忽然说道:“只是现在还活着而已,术后伤口溃烂是常态。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之前就是外科医生,很清楚伤口溃烂有多痛苦。想想他全身有多少伤口吧,说一句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话到这里,诺拉的怒气才稍稍平息些。
穆齐尔把手里的尸检报告给了维特,起身就要往外走:“东西你一起交去局长办公室吧,我得去趟医院看看。”
“伱去医院干嘛?”
“单靠你的描述,我根本没法想象一个受了如此严重外伤的人是怎么站起来的。”穆齐尔彻底来了兴趣,“正巧我还得去给他做伤情评估,这也是法医的工作之一。”
维特看了眼报告,问道:“你不回家睡觉了?”
“这情况还怎么休息。”穆齐尔指着维特报告上的那个“重伤”,问道,“身中四刀,脖子也砍了,是个被切成血人的重伤,最后却自己出了门,还自己跳上了马车,还有说有笑的,这是重伤?你在逗我?”
“额”维特看了眼自己写的东西,也实在不好下定论。
在别人看来只是件值得惊讶的闲事,到了穆齐尔这里就成了理念上的巨大冲击,这让他心绪难平。
好在他并不孤独,因为同样难平的还有市立总医院的外科医生们。
晚上10:18
随着一位护士进门说了一句来病人了,伊格纳茨丢下显微镜和病理报告单,匆匆离开了解剖房:“人在哪儿?”
“送去3号病房了。”
“3号?3号是术后休息病房,送去那儿干嘛?”伊格纳茨看了看手边的综合病房,“这里不是有空床么。”
“是卡维医生说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面前站的毕竟是外科主任,护士回头看了眼远处3号病房,还是问道:“要不我再把人换回来?”
伊格纳茨犹豫了下,摇摇头:“算了,我去看看,你把综合病房里的器械箱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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