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87节
尤其是如此夸张的气肿,皮肤缝合肯定相当紧密,紧密得连一点气都漏不出来.
卡维看了眼伊格纳茨,又想了想现在外科能用的赫曼、贝格特他们,缝合技术其实都不怎么样,根本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难道达米尔冈的缝合技术已经超过了伊格纳茨?
而这还只是其中之一。
因为做完气切,空气应该经羊角管、气管切口进入气管,并不应该漏到皮下。而想要形成皮下气肿,除了需要防止空气外泄以外,还需要给羊角管和气管一个机会让它们把空气漏出来。
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气管切口一定得开大。当羊角管的直径和气管切口的长度不匹配时,气体就会漏出来,这也是达米尔冈这样的新手经常会犯的错误。
而另一点,也是卡维关心的那个点,则是对气管前方软组织的分离。
现代气切对软组织的分离有要求,要避免不必要的损伤,还需要对血管做结扎,这就给皮下气肿的产生创造了土壤。但19世纪没这种要求,甚至于许多外科医生为了提速很少分离软组织,甚至直接不分离。
比如伊格纳茨当初就没怎么分离,一刀进皮,找到气管就准备下一刀了。
这种情况下,当插入羊角管以后,气管前方的软组织其实还覆盖在它周围,起到了锁住空气的作用。原则上来说,空气想要跑出来很难。
内有软组织封堵,外有缝合技术不到位,19世纪的气切就不该出现皮下气肿才对。
所以达米尔冈在做气切的时候肯定分离了许多软组织,这在外科反而是个好习惯。尤其是那些精细手术,不分离软组织往往会遇到很多麻烦。
除此之外,从切开皮肤、分离软组织、切开气管、插入羊角管、再缝合皮肤,他总共只用了三分钟。撇开当初紧急缝扎血管不谈,单从时间上来看,甚至已经超过了拉斯洛那台气切。
有气切的勇气,手脚很快,皮肤缝合够紧密.
或许在行医经验和学历上,达米尔冈没法比,但这三点却远远超过了希尔斯和赫曼。卡维忽然有点认同格雷兹医院的做法了,挖墙脚确实是提升自家医院软实力的最快方法。
“你怎么了?”伊格纳茨疑惑地看着卡维。
“额,没什么。”卡维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眼在台上仍有些结巴的达米尔冈,“老师,他是那家医院的?”
“听说就是城东的一个小诊所,平时没什么病人,也没个老师带他,只靠医学院学的那点解剖加上自己摸索来的技术,基本到头了。”
伊格纳茨没有鄙视对方的意思,他只是以一个医疗界上位者的眼光在客观地看待达米尔冈:“都已经硕士毕业了,竟然半路跳车去诊所,就算去哈特曼医院也比待在那儿要强。可惜医院里那么多研究资料和行医数据,他”
“只是失败了一台气切而已。”
卡维想试着帮他开脱,但很快就意识到伊格纳茨也有相同的经历,所以马上撇开了话题:“老师不觉得现在咱们外科很缺人么?希尔斯老师不在了,能用的就只有我和赫曼,很累的。”
“不是还有贝格特么?后天就回来了。”
卡维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那万一我去了医学院呢?”
“这”
伊格纳茨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好歹也是市立总医院,全奥地利最大的医院,外科病人就算不多三个主刀也已经是极限了。而医学院是全日制,就算卡维能晚上回医院帮忙,可一整个大白天伊格纳茨都需要和赫曼两个人去面对,这显然太强人所难了。
“你说要招人?”
“肯定得招,而且是工资便宜又能帮忙做主刀的家伙。”卡维对着收拾好稿子准备下台的达米尔冈,提了提下巴,“把当初希尔斯老师一半的薪水让给他,他肯定会欣然接受的。”
“这可不好说,诊所混久了很难跟上我们这儿的节奏。”
伊格纳茨没有卡维这么敏锐的嗅觉,在他眼里,达米尔冈就是个诊所小医生,要技术没技术,要学位没学位,所以还有些犹豫:“这事儿待会儿再讨论吧,我先上台了,接下去是伯爵的腹股沟。”
卡维起身让开位子,送走了伊格纳茨,同时也把刚下来的达米尔冈给拦了下来:“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儿想请教一下。”
“请教我?”
“嗯,关于气切方面的。”
达米尔冈有些惊讶,因为在他看来,台下所有人都该瞧不起自己才对。
他不是没和卡维比过,还准备以此安慰安慰自己。但外科向来只看结果,卡维的气切成功了,他的却以失败告终。更何况卡维手里可不只有一台气切,还有剖宫产和最后一台复合外伤缝合。
“我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虽然他言辞中还有些推脱,但却很自然地在卡维的引导下坐在了他的身边,“卡维医生有什么要问的?”
卡维还是先放低了姿态:“达米尔冈医生的缝合技术肯定很不错吧。”
“嗯?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我的直觉而已,三分钟就缝合完了气切切口,已经很不错了。”
“我也不知道好坏,反正城东很多地方不太平,每天都有打架斗殴,受伤的就会来我这里缝合伤口。”达米尔冈笑着解释道,“也许是熟能生巧吧。”
台上的伊格纳茨已经开始动嘴了,卡维这里也不含糊。
气切手术的问题只是个引子,他接下去要问的才是核心:“对了,老师毕业多久了?”
老师?
达米尔冈还是第一次被人叫老师,注意力瞬间就这个称谓吸引住了,回答地很干脆:“五年.额,不,已经六年了。”
“我记得老师当初是硕士吧,只要再过个一两年应该就能博士毕业了,为什么没留下来继续深造呢?”
“家里出了点变故,我必须回家接手诊所。”达米尔冈对学院生活也相当不舍,可惜没办法,“对了,你总是叫我老师干嘛?我只是随便猜猜,卡维医生问我这些干嘛?”
“哦,我就随便问问。”
达米尔冈叹了口气,连忙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聚精会神地听起伊格纳茨的演讲内容。短短大半天的会议时间,他的本子上已经记了不少东西,相比起来卡维手里虽然也有记录本,但页面却要冷清许多。
这种好学再次打动了卡维:“对了,我其实挺好奇
“嘘~~~”
达米尔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说道:“接下去的手术都很难,也很精彩,伊格纳茨教授语速太快了,我必须得仔细地做一番记录才行。”
卡维见他这么回答便笑了笑,忽然问道:“小诊所也有腹股沟疝病人么?”
“当然有了,还挺多的。”达米尔冈边看伊格纳茨拿出来的画稿,边回答道,“这又不是什么罕见病,单单是这个月我就已经接手四个疝气了。”
“确实不少.所以说,伱也想在诊所里做疝气修复?”
这可把达米尔冈问住了。
腹股沟手术可不是气切,诊所设施简陋,场地也小得多,关键是没助手。没有护士和实习生,光秃秃的两个人是没办法做好腹股沟疝的,这放在现代普外科也够呛,何况是19世纪。
把这些因素调和在一起,达米尔冈做腹股沟疝手术的机会为0,成功率也为0。
除非他和伊格纳茨当初一样幸运,不仅拥有莫拉索这样无畏的病人,还得遇上像卡维这样的助手,才有可能勉强做完这台手术,要不然的话
“做不了,只靠我一个人肯定做不了。”
不知不觉间,卡维的问题开始变得尖锐起来,直到最后还略微带了些质询的态度:“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学这些呢?”
“我就是对自己从没做过的手术有点好奇而已。”
卡维太了解医学和手术了,在没有合适病源的前提下,医生很难保持技术水平。想要把能力维持在高水平就必须靠大量的练习,只靠好奇心是没办法缝合出皮下气肿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达米尔冈老师想尽量多学点手术,好为将来离开诊所换医院做准备吧。”
然而达米尔冈的回答再次否认了这个看法:“不,我对去其他医院没兴趣。”
“你难道想一辈子留在那间诊所里?”
达米尔冈迟疑了片刻点点头:“我没那个野心。”
“别开玩笑了,我就没见过没野心的外科医生。”卡维笑着戳穿了他的谎言,“再说了,没点野心你又为什么在小诊所里配上几乎不可能用到的气切羊角管呢?市面上的羊角管大都是银制的,可不便宜啊。”
第99章 96梅毒鼻阻生牙
如果说中间段的几例手术还仅限于展示过程中的闪光点,并不刻意追求成功与否。那从伊格纳茨的这台腹股沟开始,汇报水平又上升了一个新的台阶。
手术只是治病救人的手段,最终目的是让病人好好活着,所以之后的手术必须得成功。而成功的标志,除了要去除病痛,还要保证病人活得好好的。
接下去的手术不会再出现失败,它们一台比一台凶险,一台比一台复杂。
但就在伊格纳茨侃侃而谈,把手术中遇到的细节全说一遍的时候,卡维却在和达米尔冈谈论着别的东西。
达米尔冈确实有野心,只不过他的野心和那家小诊所绑定在了一起。
他很清楚,即使是开着一家小诊所也需要不少钱,外科更是花钱如流水。维持技术要的尸体,器械方面的更新、清洗、维护保养,绷带、纱布、缝合线这些都要钱。
但他还是觉得只要自己足够优秀,钱就会被投资进这家诊所,未来一片光明。
达米尔冈显然是没经受过资本洗礼的小萌新,这点卡维肯定要更清醒。
资本都是有目的的,而投资医院诊所一般只有两个目的。
一个是赚钱,以达米尔冈手里诊所病源的质量,别说赚钱,能不倒贴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强行增加费用,那诊所会失去便宜的优点,病人还不如转身找更便宜的市立总医院、圣玛丽医院看病。
第二个就是慈善,但慈善是需要让别人看到的,要的是曝光。大医院人多,有报纸宣传,天然就有流量,自然是投大医院更能体现出慈善。
所以结果很明确,如果不是熟人,又没有拉斯洛这种失而复得的遭遇,谁会无缘无故投钱给个小小的诊所。
况且这间外科诊所的主刀还是个半吊子的硕士。
达米尔冈说不过卡维,也确实没什么好反驳的理由。其实就在卡维说完那些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经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死心一半了
很快伊格纳茨结束讲话,主持人立刻请上了刚来会场没多久的瓦特曼院长。
院长拿着稿子,站上讲台,戴上了自己的单片眼镜。他没有像其他医生那样直入主题说起自己的手术,而是先从前年一场少见的国际化外科学会讲起:
“前年的法国外科学会议上,我有幸遇到了埃里克森医生。他是伦敦国王学院附属医院的外科医生,在国际上享有盛誉。【1】
从十多年前埃里克森医生就开始尝试鼻成形术,应该是1850年,比我稍稍晚了一些,而且成功率不高。但经过他的不懈努力,鼻成形术、唇裂成形术和膀胱yd瘘修补术已经逐渐成为了他的招牌手术。”
在介绍完对方后,他又开始从数据样本方面切入,开始讨论英奥两国鼻部缺失的病因,俨然有了一副现代医学的样子。
“我们俩交流了不少东西,不知是什么原因,英国的鼻成形手术患者数量一直在减少【2】。而他的这些患者中,绝大多数都是因为狼疮或各类外伤事故失去了鼻子。他们不再看到,或者至少很少看到,患者因梅毒毁容。”
说完英国,他就不得不提奥地利了:“但我们国家却依然是梅毒当道,众所周知,当公共机构中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梅毒病例通常与吝啬或体质不好的人有关。他们往往都具有.”
噗.
咳咳咳~~~
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了瓦特曼的演讲,同时也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循着声音,纷纷看向了那位手拿水杯的年轻人:“卡维医生,怎么了?”
“啊,没事,咳咳,没事,咳咳咳,喝水呛了一下。”卡维连忙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之前和达米尔冈医生聊了会儿,嘴巴有点干,喝水急了些。老师您继续,不用管我的。”
“除了吝啬和体质之外,我也考虑到恐怕是治疗用的汞剂剂量不足【3】。英国对于汞剂的应用剂量确实要更大胆些,我觉得国内也可以效仿。”
说了那么多,瓦特曼还是希望能找到鼻部溃烂和梅毒治疗之间的联系:“好了,言归正传,还是说说手术吧。”
奥地利的整形外科领先全欧洲,瓦特曼作为整形外科创建人已经能熟练地弥补鼻部框架内软组织部分的缺陷。他这些年收集了不少病例,从中吸取了经验教训,最后成就了这台近乎完美的成形手术。
这次的汇报等于是对他这些年鼻部重建成形术的一次总结,目的已经远不止汇报手术过程那么简单。
“今天要介绍的是我二月中旬做的一台鼻成形术,病人是位有着严重吝啬癖的20岁姑娘,因为得了梅毒,在去年彻底失去了她的鼻子。
她是戴着人工鼻过来的,鼻子完全缺失,面部的中心呈现出一个I型大孔,其边缘由少量瘢痕组织形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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