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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第382节

  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比赛胜利上,没人留心到王义这个细节,常豹却是个精细的,早已暗暗瞧在眼中。再回头看苏默这番作态,心中暗有猜测,直到此时方才问出。

  苏默心中暗暗赞叹,嘴上却笑道:“常二哥以为是什么?”

  常豹微微沉吟,左右看看,目光往那两匹马身上一转,随后看向苏默,却并不说话。

  苏默哈的一声,抬手拍拍他手臂,点头笑道:“既然常二哥看出来了,敢问计将安出?”

  常豹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撇嘴道:“讷言好无赖,明明已有定计,何必又来考校某?只明白下章程来,大伙儿也好有个准备才是。”

  苏默笑道:“有什么定计,不过见招拆招罢了。他们还能明抢不成?须丢不起那个脸面吧。”

  常豹凝目看着他,对这话半个字都不信。半响却不见异样,只得叹道:“明抢自然不会,然而草原广袤,王庭距离关中尚有数百里远,一旦远离了王庭,或匪或盗,怕是说不清楚。别说你没想到这些,不过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只你心中有数便成。须知这里终是蒙古人的地盘,便你我不怕,但其他人呢?这可不比之前时候了,回去时,整个使团可是要一起走的。一旦损伤过重,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这话已然说的透彻,言中之意更是点明常家决心和苏默共进退,绝不会独自弃苏默而去。苏默心中温暖,不再嬉笑,正色道:“诸位兄长关爱之情,小弟谨记在心。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二哥该不会以为小弟是那贪财无知之辈吧。呵呵,两匹马而已,再贵也比不过这里任何一个兄弟的性命重要。不过现在却不是用出的最好时机罢了,二哥信得过默,便安心拭目以待。”

  常豹闻言,眉头舒展开来,眼中露出极是欣慰之色。不再多说,只是用力拍拍他肩头,抬手指了指前方某处后转身去了。

  苏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一团火样的红色入目,在风中茕茕而立……

  

第613章:惊悉

  

  “就要回去了吗?”土刺河畔,上游阿里浑河带下来的大量冰凌碰撞的叮咚声中,女孩儿白嫩的纤手玩弄着乌黑的发梢,幽幽的问道,空灵而幽咽,一如那河水的奔淌。

  苏默轻轻没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站在女孩身旁,从这个角度看去,女孩儿挺翘的琼鼻如雕塑一般,轮廓有着草原人特有的一种线条美。

  长而弯曲的睫毛轻颤着,眨合之际,似乎里面满含着无穷的奥秘和心事。

  一句话问过后,似乎忽然没了接下去的兴趣,两人便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天地间一片沉静,唯有河水清亮的流淌声脆响着。

  “父汗答应了我,和你一起走……”半响,图鲁勒图幽幽的话语再起,却并没有意料中的欢喜,反而带着某种迟疑和踟蹰。

  苏默眼底闪过一抹疑惑,略一沉吟,轻声道:“是不是你父汗有什么条件?”

  图鲁勒图身子轻轻一颤,羞愧的瞟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没说话。长长的睫毛垂下,似有雾气腾起。

  苏默心中低叹一声,伸手过去握住女孩儿的小手,展颜笑道:“看,咱们的母兔兔可是格根塔娜啊,要想把格根塔娜带走,当然必须要有足够的资本了。不然的话,怎么能配的上格根塔娜的身份呢对不对?”

  图鲁勒图猛地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又再低下头去,泣声道:“阿爸,原本不是这样的……”

  这一次,却是她头一次没用父汗来称呼自己的父亲。显然,在她的心中,自己的父亲用自己的幸福算计爱郎,让她很是失望。她宁可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阿爸,而不是蒙古的大汗。

  阿爸只是她一个人的,父汗却是整个蒙古的。这个聪明的姑娘,是在婉转的请求爱郎的宽恕和体谅。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疼惜,轻轻将她柔软的身子揽进怀中。低头在鸦发间细细嗅着女孩儿的清香,笑道:“傻姑娘,我懂的。”

  图鲁勒图就又是一颤,把小脑袋使劲在他胸前蹭了蹭,伸出两只藕臂,用力的环住男人的腰,似乎要把自己整个都塞进男人的身体中。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爱郎之间的婚事,肯定不会那么平坦。她也有了准备,面对任何困难。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之际,她终于发现,原本坚强的心还是会痛;原本以为的淡定,还是会感到委屈。而唯一没让她失望的,却是爱郎一如既往的对她的这份宠溺。得夫如此,此生何求?

  我懂的,只是短短三个字,让她所有的委屈和为难,都似乎被揉成了碎屑,就那么风轻云淡的化作了烟尘而去。

  “可是,阿爸他要的是……”她昂起头,深情的望着眼前俊秀的面庞,欲言又止。

  苏默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鲜艳的红唇上,“我有一首小诗很好听,你要不要听?”

  图鲁勒图眼中射出炽热的光亮,使劲的点着头,脸上满是崇拜之色。别说这个男子是中原有名的才子,便不是,只要是他做的诗,那么她便都是极喜爱的。或许她听不懂,但就是喜爱,没有理由。

  “其实,这首小诗不是我做的。”苏默揽着女孩儿,轻声的说道:“这是一个女子写的,在她即将死去的前一天写下的,给她的爱人。有些伤感,但却很好听,我是极喜欢的。”

  图鲁勒图微微怔了怔,她没想到苏默说的小诗竟是这种来历。一个即将死去的女子写给爱人的吗?她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起来,哪怕还没开始听。

  “……如果我还有一天寿命,那天我要做你的女友。我还有一天的命吗?没有,所以,很可惜。我今生仍然不是你的女友。如果我有翅膀,我要从天堂飞下来看你。我有翅膀吗?没有。所以,很遗憾。我从此无法再看到你。如果把整个浴缸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来吗?可以,所以,是的。我爱你。”

  苏默轻声吟诵着,如同呢喃一般,心中想着那个轻舞飞扬的影子。曾几何时,他不停的反复念诵着这首小诗,深切的沉浸在那种生离死别的意境中,不能自拔。

  然而今天,当他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念起这首诗的时候,他竟有种升华的情绪翻腾着。那是一种感悟,一种经过了升华后的感悟,一种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感悟。

  这种感悟已经不再仅只是浅薄的哀伤,他分明从中品悟出了一种希望,强烈的希望。

  感伤让人心痛、让人低靡;但是希望,却给人一种力量,一份期盼。

  图鲁勒图听的痴了,如同失了魂魄一般。这是怎样的一种深情啊,又是如何的一种残忍?如果还有一天的寿命也要去爱,可答案竟然是没有……

  正因为这种没有,于是那女子便将所有的爱恋,都寄托于来生。虽然她知道,她梦想中的翅膀没有,但那依然不妨碍她去梦。

  图鲁勒图对于诗中的天堂、浴缸这些词汇有些懵懂,但却又有些隐隐的明了。

  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来吗?可以,所以,是的。我爱你。这似吟似诵的短句,如同闪电霹雳般的直击她的灵魂,让她竟有种颤栗到不可自抑的颤抖。

  她忽然明悟了,明悟了爱郎为何突然给她吟诵了这么一首小诗。爱郎是在通过这首诗告诉自己,只要他有,愿意为她奉上一切。她所认为的珍贵,所认为的为难,在爱郎心中都不算什么。

  可以!所以,是的,我爱你!这才是重点,才是爱郎要对她说的话。

  图鲁勒图泪水夺眶而出,只是这次的泪水不再是委屈,而是感动和幸福。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珍贵的?没有。

  是的,所以,我亦将再无所思、再无所求,唯有爱你、爱你、爱你,就这么爱着你便可。

  “苏默哥哥……”她轻声的呼唤着,痴痴的凝望着眼前人,整个人连同心儿、魂儿似乎都化成了水、变成了雾。

  “一切有我!”男人坚定地声音在耳边响起,“所以,美丽的格根塔娜,你现在只需要快乐的去做好准备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去想,知道了吗?”

  苏默宠溺的环着她,伸手在她挺翘的琼鼻上一刮。图鲁勒图破涕为笑,猫儿似的皱皱鼻子,随即咯咯笑着转了出去。

  是的,她不需要再去为难什么、多想什么。她只需要去快乐就好,因为她有他。有他,真好。

  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少女重新焕发了活力,纵跃上马,用力的挥挥手,然后欢快的远去了。

  苏默笑着目送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道身影了,脸上的笑容忽的隐没下去,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阴沉。

  达延可汗要什么他很清楚,然而,竟然是借着图鲁勒图这事儿提出来,却让他从中嗅到了浓重的阴谋味道。

  他竟然答应了图鲁勒图跟自己去中原,这怎么可能?虽然看似他提出了一个极度不公的条件,但是苏默却知道,和自己的女儿比起来,莫说是一匹马,便是一百匹一千匹,也不足以让达延做出这种交换来。

  那么,这其中,又是为的什么呢?他眯着眼,苦思冥想着。

  “少爷,王档头有急事寻你。”身后,传来胖爷的禀报声。

  苏默一愣,转身去看,果然见一身黑衣兜帽的王义,正由胖爷陪着,在身后五步外站着。见他回过头来,只微微颔首为礼,便亟不可待的大步迎了过来。

  “苏公子,某刚得到一个消息。”王义急声说道:“是关于那位蒙古别吉,图鲁勒图的。”

  苏默猛然一惊,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一圈儿,随即摆摆手闭上双目,站在那儿不动了。

  王义不明所以,转头皱眉看向胖爷。胖爷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苏默这次却是将上帝视角开到最大限度,仔细的排查了一番,确定四周无人后,这才睁开双眸,沉声道:“说吧,什么消息?”

  王义没直接回答,却先搓了搓手,似在组织着言词。片刻后,才讷讷的道:“那个,苏公子,你和那位别吉……没那啥吧。”

  苏默皱眉看着他,不耐烦道:“什么那啥这啥的,你究竟要说什么?”

  王义一咬牙,猛的抬头看向他,沉声道:“某刚刚接到消息,朝中前几日曾派来使者,欲以诸王世子联姻蒙古图鲁勒图别吉。此事已得了达延可汗的认可,只是提出必须由自己的女儿亲自挑选人选,大明不可强加干涉,并且要负责保护好别吉的安全。而今,听闻陛下已经发出旨意,着令各家王爷世子进京,以备斟选事宜……”

  说到这儿,王义猛的打住话头,眼神死死的盯在苏默面上,瞬也不瞬。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苏默这一刻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瞬间秒懂了。一切的不合理,一切的匪夷所思和疑惑,在这一个消息后,全都合理起来。

  答应图鲁勒图跟自己去中原,根本不是因为两人的感情,而是顺水推舟之计。即安抚住了女儿,又借此勒索了宝马,更是让大明朝廷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对不对,不单单是如此,以自己和图鲁勒图的亲密,使团中焉能没有人通传回去?那么,自己一个小小的临时使节,竟敢与两国联姻的蒙古公主有染,这简直就是大不敬之罪啊。

  这消息传回去,先不说皇帝会怎样,单就那些个王爷的世子们,就先站到了敌对面儿。若是再有那跋扈强横的,便说先斩了他苏默,怕也是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与诸王世子争风,我勒个去的,还有比这个更作死的吗?至于图鲁勒图,到时候身在大明,便再也无法像在蒙古这边,仗着身份维护于他了。到时候自己死都死了,图鲁勒图一个孤零零的外族公主,又能有何作为?

  即便最终图鲁勒图抵死不从,最多也不过就是联姻之事作罢而已,大不了就是图鲁勒图再回到草原,算是白跑一趟,对蒙古又有什么损害了?至于说图鲁勒图的伤心,到那时自然也只会是对害死他苏默的人去了,或者干脆就是对整个大明去了,那样的话,正好遂了达延可汗的意。

  一石二鸟之计,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啊。不,不对,这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多鸟!

  苏默来回踱着步,大脑急速的运转着,渐渐将一个轮廓还原出来,冷不丁忽然一道灵光划过,瞬间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的面色大变起来。

  

第614章:忽见故人来

  

  一石多鸟,确实是一石多鸟,而不单单是只针对苏默一个人的。这分明就是针对整个大明内部而来,为的就是挑起大明诸王间的敌对,而苏默,不过只是顺带手而为之罢了。严格说起来,苏默才是那个最无所谓的目标。

  一个堡垒,最容易攻破的就是从内部开始。别看这次所谓的联姻只是小辈间们的争斗,但这个世上,几乎所有的战争厮斗,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追本溯源,其实正是围绕着女人而来发起的?

  而大明诸王之间,打从昔日建文帝时,便因削藩险些颠覆。虽然最终成祖靖难成功,却也打下了一个极坏的开头。

  诸王在皇帝强大时,尽皆战战兢兢,唯恐一个错着被拿到,立时就是削藩夺爵、身死家灭之日。而当皇帝虚弱时,也便是野心家们蠢蠢欲动之时。

  既然前有靖难之功,谁又能说自己不会成功呢?九五之尊的诱惑,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心动的了。

  当今弘治皇帝说是仁厚宽慈,但若换一个说法,何尝又不是一种软弱?而且最可怕的是,当今皇帝唯有一个皇后,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

  而这个儿子眼下还小,小到一旦弘治皇帝大行了,就必将是朝臣辅政,主弱臣强的局面。

  尤其是弘治皇帝,据说从小就多受磨难,登基后又极为勤政辛劳,这使得他的身体比之常人远远虚弱的多。据闻这几年来,竟也开始求丹问道了。

  这事儿虽然极隐秘,内阁以及朝臣封锁严密,但蒙古探子也不是吃素的,早已将消息传了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信息便是,弘治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而这个时候,一旦有变,内部诸王在争斗拉开后,大明面临的境地,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即便就算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谁又敢去跟皇帝提及这些?所以,这是阳谋,赤裸裸的阳谋。

  也就是苏默身为穿越人士,知道整个历史的大体波动,这才能知道,此时如果被蒙古成功挑起这个阴谋,将会对大明造成何等的危害。

  弘治皇帝具体什么时间死去的他记不清了,但绝对不会太久了就是。而一旦弘治皇帝倒下,那个历史上最有名、最是以胡闹著称的太子正德帝,便会登基。而这位皇帝的登基,也终于是彻底拉开了大明的衰弱之始。

  安化王、宁王的叛乱,山东刘六刘七的起义,白莲教的肆虐,以及以太监刘瑾为首的内宦八虎的为害。再加上另外几个,比如钱宁、比如焦芳、张彩等人,还有刚刚被苏默改变了命运的江彬……

  可以说,从正德登基伊始,大明便进入了一个群魔乱舞、正人避退的大乱之局。虽然最后终得平复,却紧接着的那位嘉靖皇帝,又因为大朝议,拉开了大明皇帝耍性子,彻底罔顾朝政的荒诞大幕。若说大明最终的灭亡,殆由起始,实是便是从正德这一朝开始的。

  不行,要赶紧回去!虽然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没想着为大明朝做个孤臣孽子之类的,但是苏默至少也希望,在自己和能看到的儿孙存在的这段时期内,可以享受到稳定的生活。

  他可不希望忽然某日一觉醒来,发现历史竟然变得比原先更操蛋。说到家,他仍是那个希望闷声大发财,能无忧无虑过自己可耻地主阶级小日子的闲人。

  而想要保证这个目标的实现,就注定了他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必须要适当的参与进去,不说修正历史吧,但在某些方面确实又必须做出微调。

  “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得到的?为什么朝中来了使者,却不先来知会使团一声?”苏默想通了这些道道儿,不由怒声向王义问道。

  按照规矩,有大明使团在此,后面再有任何来使,都必须先向使团报道,然后一切后续都将由使团代表呈上,这是规矩,也是必要的程序。否则,一个使团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王义轻叹一声,苦笑道:“苏公子,这里毕竟是蒙古王庭。蒙古人想要隔离咱们,有千百种方法和借口。此次来使就是被直接隔离开,甚至连片刻功夫都没耽误就被又打发回去了。”

  苏默皱眉,不信道:“怎么可能?如果来使咬定不见到使团,就不交割国书,难不成蒙古人还能硬抢不成?这不是理由!”

  王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搭下眼皮,轻声道:“蒙古人给出的理由是,使团已经完成了使命,在来使到达前便已离开了。”

  苏默一愣,随即不由的气笑了。“就这样?咱们的使者就这么简单的信了?咱们这么多人,但凡他只要稍稍留心一下,又怎么可能发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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