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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29节

  ……

  村社十五里之外,适正和人眺望远方,以解那些人思乡之情。

  村社之前半里,公孙泽正驾车经过。

  适和他定的十年之约,听起来极有道理,十年学射才能学会射中真谛。

  他事后也想过,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

  这个适又不是曾参那样的人物,妻子为了哄孩子说要杀猪便真的动手的人……公孙泽怎么也不能把狡猾而又善辩的适与这样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然而他自视君子,说到便做到,遵守君子之约。

  这一次来,既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辩论。

  上次回去后,他询问了很多人,可谁都没听说奚仲跟随夏禹征伐九夷伤残的事,甚至一些博学之士也说根本没这回事。

  当年镐京被毁,许多典籍被付之一炬,众多三代的历史就此遗失。

  孔子博学,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上古典籍,明白周初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制度,又从殷商那里得到了什么经验。

  公孙泽虽和适理念不合,但也是个好学之人。

  心说难道这人看过什么镐京被毁之前的古籍,所以才有这样的记载?

  他一问那些先生,说是奚仲是不是残疾了,立刻被先生臭骂,问他听谁胡说?

  又说起流血漂杵之事,先生又频频点头,认为此解甚对,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因而他也不确定奚仲残疾这件事是不是胡说。

  如果是真的,倒是要多问几个问题,只是不要听他说那些无君无父之言就好。

  如果不是真的,那这人可真是个小人了,小到为了辩胜自己连典故都敢编造,简直无耻。

  公孙泽看不上墨者,深含敌意。

  当然不止是因为教授他的先生那么说,所以他就这么做这么简单。

  无君无父之学,自有其无君无父之言。

  公孙泽至今记得数年前墨子在商丘讲学,自己闻听过墨翟的大名,就去听了一阵。

  墨子那一场讲学也没说几句话,但只是这几句,就让公孙泽这一生再不可能学墨者之学。

  当时,有人问墨翟,说当年楚国的白公胜作乱,驱赶走了楚惠王,用剑逼着王子闾成为楚王。王子闾宁死不答应,这样看来王子闾就是仁义之人啊。

  公孙泽也知道这件几十年前发生在楚国的事,当时还想这还用问,这王子闾正是伯夷叔齐那样的人物啊。

  可不想,墨子听了后,抚掌大笑道:“王子闾这个人啊,脑袋有问题。要是楚惠王不是个仁义之君,你王子闾就该当楚王做仁义之事,这是大义;假如白公胜是个残暴之人,那么你王子闾更应该拿到楚王之位,找机会诛杀白公胜,不要让楚人承受残暴之事。”

  “所以说,王子闾距离真正的大义还远着呢,这是愚笨的仁义,不是真正的仁义。”

  “再而言之,那白公胜难道就真的有罪吗?”

  “当年他爷爷平王抢了他父亲的未婚之妻,他的叔叔本该是他的弟弟,他父亲也因此逃亡郑国被杀,白公胜想要复仇楚惠王却收了郑人贿赂不发兵。”

  “这时候还不发动兵变驱赶楚王以发兵复仇,就算以那些儒者来看,这也称不上是个人了啊。我们墨者只不过认为他是愚笨的仁义,这已经是称赞了啊。”

  对三观已经成型的大人而言,有时候两句话就可以让人做出判断,是亲近还是敌视。

  就是墨子的这两句话,已经让公孙泽做出了一个决定:此生再不听墨家之义。

  这番话更让公孙泽确信,墨家都是一群无君无父之人,若墨家得势,将来天下必然大乱。

  这两句话,哪有一句君臣之义?墨子甚至将遵守君臣之义的王子闾说成是愚笨的仁义,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孙泽当时发誓,这辈子定不会信墨家之义,却不代表他不和墨家的人交谈。

  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可以成为今天的借鉴,公孙泽相信这句话,也明白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解释会有不同的意义。

  就像王子闾之事、《诗》中之意,等等这些,儒者和墨者对同一件事的看法根本不同。

  有罪的并不是那些故事和史书。

  有罪的只是解书的人。

  同样的故事,有不同的解法。

  因而公孙泽回去之后问不清楚奚仲随大禹征战以至残疾的事后,又来到这一处心存厌恶的村社,想要问清楚适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如果对方说不出,自己便可攻讦墨者编造历史。

  墨者随意解读历史已经让公孙泽怒不可遏。

  他想,如果日后掌握了《乐土》僭诗中的那种草木做的书写的东西,大肆传播编造的历史,那还了得?

  别家如果都用竹简,靠先生解义;墨家却靠那草木之帛刊行天下,这天下岂能不乱?

  若这个适,真的弄出了草木之帛,到处写他们墨家的东西,天下半数之人都能看到,自己又怎么和他们争?

  自己还用竹简,别人却用草木之帛,天下之人自小看的、学的,又是谁的解书之义?

  所以他这一次来找适,就是当面问清楚,奚仲之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编造的。

  驾车而行的一路,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从上次的失败中吸取经验,这一次一定不能让墨家的诡辩之术得胜。

  正所谓防微杜渐,这种随口编造历史的行为加上《乐土》中所说的草木之帛,可比那首让他认为顺非而泽当诛的《乐土》更严重,必须让墨者发誓不编造史书上没有的故事。

  待他靠近村社后,就见到村社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一群人。男人不多,大多是女人,还有些带剑与戈矛的人,隐隐还能听到一个孩子的骂声,和鞭子抽打的声音。

  公孙泽离得远,听了几句,只听那孩子骂道:“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又传来一个人的喝问:“你说你不说,那就是说你知道,快说,也免得些皮肉之苦!”

  只是两句话,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公孙泽也不清楚,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念。

  “这孩子有些愚笨,你说你不说,那岂不是告诉别人你知道吗?”

  这念头一闪而过。

  只是一闪。

  公孙泽立刻摇头,脸上一红即刻三省其身。

  “公孙泽啊公孙泽,这孩子不说谎,正有君子之风。你不先想从他身上反省自己,却闪过一丝嘲弄的念头,这不是君子所为啊。要引以为戒啊,不可再这么想。此事必要记住,回去反省己身才是。”

  PS:

  墨子的那番话中的公子闾,看似很像吴、汪,但实际上和吴三桂、汪精卫是截然不同的。说句难听的,那时候能篡位的,基本都是自家亲戚,实在和这两个人的情况不同,自行分辨哈……我觉得哈,贵族精神只有美学价值,而且是悲剧美学,越悲剧越美,但是我不喜欢悲剧。比如公公媳妇这样的事,如果不是爱情悲剧,那就没有美学价值了——你看楚平王因为搞儿媳妇,最终导致被伍子胥鞭尸,这就不美了。贵族悲剧美的集大成者,项羽,不是因为悲剧所以美;而是只有悲剧,贵族精神才能美。

第三十五章 少长毕至群英萃(二)

  村社中。

  和适一起挖坑知道种子藏在哪的六指,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仍旧死咬牙关,只是咒骂。

  他和适在一起的时间极长,也是最相信适说的鬼神不会降祸这些明显修正了墨者之义的人之一。

  举头三尺即便没有神明,天地之间未必便没有坚持。

  被绑在树上的六指,脸高高肿起,想着自己发过的誓言,心说我就算我死了,也绝不告诉这些坏人种子藏在哪。

  他确信适说的那些话,这些种子只有掌握在墨者手中,才能救济天下。

  给那些公子贵族,他们在发现亩产极高后,一定会增收税赋,而不可能很简单的保持原本的税赋数量。

  六指舔了舔因为太疼出汗太多导致干裂的嘴唇,心说如果我死了也没开口,也算的是对得起当初的誓言了。

  此时越疼,那种心灵上精神上的一种略微说不出的殉道者的满足感也就越强。

  这不是适所提倡的,可却是一些人无意中追求的。

  六指毕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很多想法并没有真正成熟,于此时所能坚持下去的便是这种精神的满足,以抵御肉体所不能抵御的痛苦。

  这不好,但这无可厚非,终究那只是个孩子。

  肉体的痛苦,与精神的满足,这两种看似根本不搭边的事,在六指这里得到了一种统一,虽然是适不喜欢的。

  如今村社的大部分男人都跟随适去滨山拉石头去了,剩余的女人虽然愤怒,更别提六指的母亲的心痛。

  可是芦花记得适走前叮嘱她的事,一旦出了事不要和公子贵族殴斗,先忍下去。

  他走前这么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唯一担心出的事是公孙泽可能会找麻烦。

  他很确定,只有君子不怕招惹墨者招致报复。而自己这个墨者的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天也必然是自己成为墨者的那一天。

  可他没想到祸起萧墙,竟是村社中的人出卖了村社所有人的希望。

  芦花此时让众人隐忍,自己已经慌慌地朝着商丘城跑去,想要询问商丘城是否有墨者,询问商丘城内有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

  ……

  此时的适,与村社中的男人一同赶着牛车,距离村社只有七八里的路程了。

  痛苦加在别人的身上,自己永远感受不到。

  村社的男人还在畅想着希望,并不知道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为了他们的希望正承受着身体的剧痛。

  六指因为挨打而惨叫的时候,这些人正笑着说起回去后麦粉的梦,唱着另一曲欢快的歌。

  车上拉着几块石头,有做磨盘的,有做压粮食的磙子的,有做平整土地的小碾子的。

  每一块石头,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

  拉车的牛不满于鼻子上被套上的牛环,怨怼于车上沉重的石头,却满足于被稍微修改之后的挽具。

  不满与满意交汇互相抵平,身后的鞭子成了超出不满与满意的高高在上之物。

  有人盯着适高高举起的鞭子,忽然问道:“适,若有一日,乐土建成,这鞭子,握在谁的手里呢?”

  适没有回答,只当没听到,哼起了歌。

  ……

  商丘城内,墨子与禽滑厘抽出时间,来到了适出生与长大的鞋匠铺,想要问问适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麂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他是个少说多做的人。

  适的嫂子平日虽然揶揄之词颇多,对于墨家救济天下的想法也不以为然,还动辄笑话适都养活不了自己,却想着救济天下。

  当商丘城众人当做圣人的墨翟亲来自己家中的时候,她依旧揶揄。

  只是这种揶揄,却是一种狡黠的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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