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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30节

  “哎呀,这个适啊,墨翟先生,你一定要说说他啊。他这个人啊,不在家中帮着哥哥做事,却跑到城外去做什么墨者大义。我就是个妇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墨者大义啊?我眼中他可不是个好孩子。”

  “他呀,把我给我做的衣服卖了,把这钱用在了行义上,自己穿的破破烂烂的。让城中的人看到,都以为我这个做嫂子的,是那种心坏的人,竟舍不得给小叔作件新衣裳。”

  “上次非要和一位公子比射,让他哥给他做什么皮指套。回来的时候提着两只兔子,自己苦的黑瘦黑瘦的,却舍不得吃。若是不知道的人,定然以为我这个做嫂子的和他那个哥哥,是个舍不得之人,做个指套还要两只兔子。万一叫邻家进来,看到我和他哥哥在吃兔子,再看他黑瘦黑瘦的叫人心疼,可怎么看我们?”

  “常年在外,有时间回来就一定要背些柴草。我就说他,做哥哥的做嫂子的,你做什么定会支持,你这样做,让别人以为我们竟是那种平日总让他做事不做事就要挨骂一般。我们哪里是那样的人呢,他这么做可让我们成了这样的人了。”

  “这次去外面拉石头,还说要回来做个什么事物,让我卖一种新的吃食。还说什么父母早逝所以心中感激我和他哥养活大他,之前不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觉得做比说更有用。马上要做成了,所以才说。我当时便不高兴,若是平日里多说几句,我这心里也舒坦些……我是个愚笨的妇人,哪里懂他先做后说的道理?他用对待先生这样的人来对待我,难道他就不愚笨吗?”

  几句话,全都是满满的指责,眉眼间也是露出颇多不满之色。

  可这几句指责,句句都在夸赞,活脱脱一个有情有义先做后说的市井游侠般的人物。

  嫂子的眼界自在市井之中,也不是太懂墨者到底是做什么的,却带着一种市井中的狡猾。

  那些市井妇人夸赞自己孩子的时候,总是这样。

  很少直接夸奖,而是看似生气地说一些,叫人赶紧回应“这是好事”的话,然后听了别人劝这是好事后再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实则心头窃喜。

  麂也不说话,只让妻子说。

  墨子是何等样人?做过造士、当过工匠、学过儒学、见过公侯……

  这样的话中的意思,他哪里听不明白。

  技巧虽浅薄,可也相信适平日里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想要夸赞自家亲戚的心,谁都有。即便夸赞的技巧不好,可夸赞的那些事存在即可。

  墨子这样的人,公侯封君能与之交谈、市井屠夫也能与之交谈,不会觉得某种夸赞的技巧就比另一种夸赞的技巧高一些,只会在意夸赞的那些事。

  禽滑厘闻言微笑,看到墨子点头,心说这个适啊,真的要成为我墨家之人了。

  有这样一人,用来化解胜绰事件的余波,是最好的。

  正在墨子准备再问问适之前和谁交游过、和谁学过什么学问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冒冒失失地冲进来,看到禽滑厘和墨子,行了一个男子才能行的礼,开口便问道:“先生就是墨家的巨子吗?街上问过有人说你在这里。我叫芦花,也是墨者,有人要去抢墨家救济天下的宝物!”

  ……

  村社前,公孙泽将马车停下,已经看清楚了绑在树上挨打的那个孩子,正是上次与他教出来的人比射胜之、十年之后君子之比的那个六个手指的孩子。

  抽打他的那个人,他见过,不熟悉。

  抽打他旁边的那个人,他见过,有些熟悉,不是那日和他一同乘车的友人,却也是平日一起狩猎赛车的朋友。

  那个朋友见了公孙泽,过来见礼,公孙泽还礼后问道:“这孩子何罪?”

  “私用授田,不缴赋税,惑乱人心,不守田正之法。”

  六指一听这话,立刻用适曾教过他们的话骂道:“适哥说了,什一之税早有定数,十亩取一石粟米。我们这些税赋早就交过了,那些种出来的东西就是我们的,谁也不能抢。适哥说,就算是国君,也应该守信。他给我们田种,我们缴纳十亩一石的税,这就是信约。君之权!臣氓之通约也!”

  公孙泽本来以为是这些人听了适的蛊惑后不交赋税,一听六指的话,顿时明白过来不是这么回事。

  他看了一眼朋友,冷声问道:“你们到底要什么?”

  那朋友见状,只好说:“要《乐土》中说的那些种子。你要知道,这些土地并不是他们的,他们在上面种植,按照律法必须要十取其一。以往种粟,当然是十亩取一石。如今他们种植什么墨玉、地瓜,也应该十取其一,我们只是要回他们应该缴纳的那部分。”

  公孙泽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乐土》了,本以为这是蛊惑人心的东西,现在看来竟是真有此物。

  有没有此物,对他而言是儒墨之争,也只是理念之争。

  即便那是墨家的,不是自己的便不能取。

  本来儒家就对什一税颇多不满,此时又见这孩子浑身是鞭痕,心中更为愤怒。

  他冷声道:“只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虞公当年因贪去国,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故事吗?此时贪图此人的粮种,明日又会贪图什么呢?这天下之乱,不正是因贪而起吗?非己之物而夺之,是为贪,祸乱之源!”

  说完后,冷冷地看着那位朋友,恨声道:“你是明白道理的,所以你我是朋友。你与他也是朋友,看到对方犯错却不制止,那么将来我犯了错你又怎么会制止呢?这样的人,是可以做朋友的吗?”

  那朋友脸上一红,将要辩解。

  公孙泽抽出佩剑,刷的一声将华服长袖割下一截,直接扔在地上。

  “子曰:损友有三,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知其损而不绝,佞也!你我之间,再没有朋友之义!”

  “我公孙泽,再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袖袍落地,重有千钧,说的那朋友面红耳赤,看着地上的袖袍,脸上犹如火烧。

  一旁的小贵族见状,冷笑道:“你这人,不知好歹。我听说前些日子这些人曾辱过你,让你蒙羞。难道你是个不知道羞耻的人吗?”

  公孙泽看着曾经赢过他的六指,朗声笑道:“知己不足而羞,近乎勇!输了就是输了,我有什么可羞愧的呢?我的羞耻,不要和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的羞耻放在一起。我做事,名正言顺,无愧于心,是不是羞耻不是你们可以评价的!”

  小贵族啧了一声,反问道:“你要管这闲事?你凭什么管?你又不是司寇,有什么权力管?”

  公孙泽瞥了这人一眼,不屑道:“与这孩子无关,我也不想管。我只是借这个孩子,认清了一位损友。也请你们不要再说什么我曾羞败于此的话,此事与我无关!”

  他看了一眼六指,低声道:“这孩童,道是你自选的,痛也需你自承受。我不救天下,只正吾心。道是你自选的,我不救你,但谢你让我认清了一个佞友。”

  说完,收回佩剑,双膝跪坐于地,横剑于膝,不再言语,也不再看六指和之前的朋友一眼。

  片刻低头,以树枝在地上写下一行字,以正己心。

  “子曰,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第三十六章 少长毕至群英萃(三)

  商丘城内,鞋匠铺中。

  芦花自称墨者,行男子之礼,墨子瞬时明白了这人是谁。

  禽滑厘和他说起过这女子行医传道的事,如今墨子听到的自称墨者的人虽多,却也不过寥寥三四个,都是适弄出来的,因而记得深刻。

  孩子墨者、女人墨者……这世上本没有过,自然一推便知。

  事有轻重,问有缓急。

  芦花大致说明了村社的情况后,禽滑厘愣住了,看了墨子一眼,发现墨子也是一脸的惊奇。

  出乎意料的事,才会引出名为惊奇的表情。

  如今天下怪事迭出,一个小小贵族,带着几十人,就敢去抢墨者的东西?

  虽说适这墨者是自称的,可毕竟已算钦定。

  禽滑厘心想,这是什么世道?敢抢我们墨家的东西?这真是世道乱了啊。

  那墨玉是我墨家之玉宝,我墨家的东西,就算是宋公也不敢抢。

  给他他能要,不给他他也不敢想,这人可是好大的胆子。

  芦花刚刚说完,屋外走进来一人,先冲着屋子的主人夫妇行礼,这才叫墨子了一声先生。

  这人极为高大,足有九尺,满脸横肉,站在屋内就像是一座山压下来一般,浑身鼓胀。

  脸上一道疤痕,从耳朵一直咧到嘴角,行礼的时候面含笑意,反而有些瘆人。

  来人正是墨子的第三十七个弟子,当初曾用一根木棍将“勇士”骆滑厘批判了一番的弟子。

  这几日他听到禽滑厘说起那个不是墨者却行墨者之义的适,心中早就亲近,也好奇与那些从楚地而来的其余墨者形容的那些谷米。

  问清楚情况后,公造冶问道:“先生?”

  没有多问,先生二字,含意无穷。

  墨子点点头道:“三十七,你腿快,先去。我随后就到。这些年我们悄无声息,怕是有些人忘了我们的东西不是谁都敢抢的。”

  公造冶点头,也不多说,将剑背好,与芦花同行而去。

  屋内,禽滑厘道:“先生,您也要去?这种小事,我去就好,还不用先生出面。三五十人,最多不过小小中士,其实公造冶一人去便足矣。”

  墨子也知道这件事对那个村社而言可能算是件大事,可对整个墨者组织而言这种事当真只是个麻线般粗细的小事。

  只不过墨者自有考虑,笑道:“我本想过几日再去看看这人,如今有时间,正好去。他既然都说那些东西是我墨家救济天下的宝物,我这个巨子不守护墨家的宝物,岂不让人失望?”

  “那这就走?”

  “不急。这些东西,还有你说的《乐土》中的那些事物,我想此子必有深意。总要让人记住我墨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抢的才好,不然日后可怎么办?厘,你看这鸡鸭满地乱爬,人动辄杀之;那毒蛇蜿蜒盘旋,却罕有人轻易去捕捉。你说这是为何?”

  禽滑厘登时明白了墨子的意思,微笑不语,不用回答只是微笑就已经是回答了。

  墨子觉得实在是可笑,自他三十岁之后大义初通收徒传义之后,还没有人敢抢墨者所守护的东西。

  这几年没做出什么大事,又约束着众弟子中那些游侠人物,如今竟有人忘了墨者手上都是沾血的。

  马上可能又有守城之事,正好趁这个时候,唤醒一些人似乎已经遗忘的记忆,也便于到时候震慑某些人。

  “厘,叫人吧。”

  禽滑厘闻言,点头退出,片刻后一声尖锐的木哨的响声响彻街巷,三五个身穿短褐之人狂奔疾走,消失于街巷之内。

  屋外,一支当年墨子与公输班比斗而做出的巨大木鸢飞向天空,尾部绑着一支小巧的哨,被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响声。

  ……

  街上,一人正在街市售卖一些陶器,价格低贱,质量尚好。

  几个人正在讲价,这人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将头望向远处的天空,随后说道:“今日有事,用且自取,明日此时来这里给我钱就好。”

  说完起身,朝自己家中疾走,去取自己的短剑。

  ……

  市间,几人正在一间屋内,用陶罐煮饭,彼此来自各地,南楚东齐,互相说着见闻。

  忽然间一人跑进来,说了几句。

  这几人立刻将陶罐中半熟的饭放到一旁,取剑起身,跟随传信那人而走。

  屋内剩余四人,在这些人离开后各自奔去不同的地方,奔走相告。

  ……

  城郭间,一人正在屋中数着自家的粟米还剩多少。

  耳旁是妻子的唠叨声,又有些长久不见的闺怨之意,他只是听着,面露讨好的微笑。

  正要温存一番,忽然听到外面的哨声,将粗糙的手从妻子的怀中伸出,反手从麦秸中摸出一支小弩。

  “我去做事,片刻便回。”

  推门而出,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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