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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31节

  ……

  从风筝升起、哨音吹响,不过两刻时间,二百多商丘城内各地而来的墨者汇集于当初墨子讲学的那株刺柏树下,分出左右,排列成行。

  墨子持剑而立,屈指而数,待人齐之后,只说一字。

  “走。”

  众墨者哑然无声,跟随墨子身后,沿着道路前行。

  走无方向,只要跟着墨子就够了,前面便是火海戈林,亦不顿足旋踵。

  队伍之前,两人在百尺之外先行,一路告诉商丘城中众人,并无兵祸守城之事,叫他们无需担心。

  队伍之后,七人拿着墨者的印信,各奔公室六卿府中,通行无阻,只说墨者演武并无大事。

  虽是这样说,商丘城内的贵族们还是慌了神,在传信者离开后纷纷询问,到底是何事竟让墨者倾巢而出?

  戴、灵、皇等数家,看着无声前行纵横成列的墨者,纷纷叹息。

  若自己手中有这样一支势力,这宋国三族共政的盟约,谁还遵守?

  可惜天下信义之人,其宝为义,无义难聚此众。

  诸氏,不缺田亩,唯缺大义。

  ……

  ……

  村社间。

  公孙泽横剑跪坐,仍在反思见不贤而省己身之意,颇有所得,断袖随风而动。

  六指不再挨打,仍旧绑在树上,询问的声音也愈发严厉。

  他守着自己选择的道义,承受着自己应该承受的痛苦,双眼望向远方,嘴角含笑。

  一里之外,适已看到了这里的情况,知道定是出事了。

  呼啸一声,和他同去搬运石头的众村民,拿起牛车上的木杆,将石头从牛车上卸下。

  适乘坐牛车,身后众人跟随,一如演武之时跟随驷马战车冲击一样。

  他赶着牛,心中极为不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是出事了。

  按他所想,除非是公孙泽那样的真正君子,才能不避墨家之名,来与他争论甚至可能以顺非而泽的理由杀死他。

  但公孙泽这样的人,在有君子之约的情况下,绝对是自持君子之义不会做出这种事。

  凡不是君子的,又必然不敢招惹墨家之人。

  守宋、拒齐、为官的墨者不合墨者之义说召回不准其为官便没人敢用……这样的一群人,绝对不可能只靠嘴皮子,尤其是那些守城之术,更不可能是一群传统意义上的好好君子能琢磨出来的。

  稍微一理顺,他就猜到了结果。

  很可能是墨子回到了商丘,有人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墨者。

  心想:“不可能啊,我只讲到了谶语乐土,还没真正讲鬼神之事。我和墨子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这鬼神之说,其余的我都是按照墨者应做的手段做的。”

  “如果墨子回到商丘,总可能听说我这里的事,否则这些人也不敢动我。可是怎么可能听说了这些事,还不收我为弟子呢?”

  “不对,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第一次有些心慌,脸上极力压抑,冲着后面鼓气道:“大家不要怕,我是墨者,身后尚有子墨子与数百弟子,这些人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这时候再讲什么乐土,是没必要的,才半年多时间不可能让这群人舍生取义,这种时候只能虚张声势以势吓人。

  嘴上这样说,心里已经在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这一次还没有吸引住墨子的好奇心,自己可就完了——比半年前最多害怕守城而死更加凄惨。

  暗骂一句,用力抽打着拉车的牛。

  牛吃痛,发出哞哞的叫声,传入村社之间,吸引来众人的目光。

  公孙泽抬头,再次低头,擦去已经参悟清楚的见不贤之省,开始回忆自己之前所想的奚仲之事,根本不担心适能否活下来。

  六指仰头,高喊着适的名字,满脸必被救的信任,恶狠狠地盯着曾鞭打他过的那几人吼道:“适哥回来了,你们等着吧!”

  村社间的女人纷纷朝那边迎去,一边跑,一边说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待牛车靠近,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只是利令智昏,自己只需要报上墨者的名号,对方定会撤走。

  不待对方开口,他先开口道:“该缴纳的税赋已经缴纳,剩下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你们想要,拿金来换,一粒一金!这是我墨者之物,用以救济天下,难道你们不怕子墨子来询问吗?”

  此时楚宣王还未出生,世上尚无狐假虎威之句,适用的却正是狐假虎威之意。

  他是小人物,小到一个小小贵族就能轻易弄死他,甚至都算不上狐狸。

  但他假借威势的那人,却是头不折不扣的老虎,一头连国君都要以礼相待的猛虎,而不是一头病虎。

  即便借势,还是先讲了已经缴纳赋税的道理。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是第一次真正和贵族作对。本有些害怕,但一听到适说身后有数百墨者兄弟,胆气顿壮,又恨对方要抢走他们乐土之梦的希望,勇气倍增。

  那小贵族冷笑着看了一眼适,邪蔑一眼问道:“你就是适?来的正好!你是工商之人,有什么资格种地?有什么资格种植授田之土?”

  适刚要狡辩,对方又笑道:“你也不要用墨翟来吓我,如今商丘城都知道,你这个墨者,是假的!墨翟根本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他指着在适身后的那些人,不屑道:“你们这些庶农贱夫,真以为这人是什么墨者?赶紧扔下手中斩木,免得和他一同受罚!墨翟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弟子,你们的乐土也是他编造出来的!这种蛊惑人心之辈,必受重罚,斩而弃市!”

  一番话,当真犹如晴天霹雳,冷冷的天炸的在场许多人不知所措。

  公孙泽惊的屁股抬到脚后跟上,眼看就要起身;六指一脸不相信的神情,张嘴试图说对方骗人;牛车后的众人混乱无比,齐齐看着适,犹如梦醒;村社女人纷纷摇头,说什么也不信。

  相较于数百年的灌输,他不过在村社半年之久,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这些人没有立刻扔下木棍下跪乞降,已经超乎了适的期盼。

  只不过这个小贵族的话,是致命的。

  村社众人从未想过适能说谎。

  既然说过谎便可以推出以前的话也可能是说谎;一如见到玉米棒子之后会相信草木之帛会出现是一样的道理。

  适见众人神情中的震惊远大于恐惧,也算是对得起这半年的心学。震惊与恐惧,本不是同样的意思。

  他站在牛车上,大声道:“我是不是墨者,太阳照样东升西落,这是天志。天志不可夺!难道我不是墨者,那些墨玉宿麦就不生长了吗?难道你们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吗?”

  小贵族闻言大笑,指着适就要让人将其抓起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如同炸雷般的声音,一个身高九尺的汉子的身影遮住了这个小贵族的身体。

  “适!好一句天志不可夺!又是谁说他不是墨者?问过我了吗?”

第三十七章 少长毕至群英萃(四)

  惊雷般的吼声,配上九周尺高的身躯,一脸的横肉,耳下的疤痕,外加鼓胀的胳膊,叫在场的众人心中均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一个壮士!”

  他的打扮在常人看来极为奇怪,身后背着一柄铜剑,身上却穿着一身破烂的短褐。

  昂贵士人身份的剑与低贱庶人才穿的短褐,极不相称,这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小贵族身旁的私属见状,向前一步,想要护卫,却被这人用肩膀一撞,直接翻倒在地。

  肩膀一撞,就知道此人孔武有力,绝非他们可以对付。

  再者此人负剑,定非寻常人。

  之前阻挡只是义务,但并不敢直接出手,此时知打不过,义务也已履行,就如野鹿奔跑过的麦田一样自然分开,让到一旁。

  适本来浑身是汗,听到一句见到一人,这浑身的冷汗顿时变为精神焕发的热汗。

  这正是孩子饿了来了娘、孩子被打了来的爹,被欺负了组织来了……

  适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可刚才那句话显然证明这是一个墨者,又是个知道自己名字的。

  既然维护自己,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心说墨者之中颇多市井人物,这时候要是露出几分刚才的紧张神色,必不会给此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这时候就该挺胸抬头。

  那小贵族看着这条壮汉,心中咯噔一下,也知道此人八成是墨者,心说难不成自己那朋友得到的消息不对?

  看了一眼身旁之前还在羞愧的朋友,见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你是何人!”

  壮汉仰着头,鼻孔朝天,回道:“好叫你知道,曾和楚之鲁阳公比戈胜其一式的墨者,公造冶!”

  适已经悄悄下了牛车,不使人察觉地凑到了公造冶身边。

  听了这么一句,心说这人难不成还是个秦舞阳般的人物?那秦舞阳见人就说自己十三岁杀人……

  他既已经靠到了公造冶身边,心中大安,这时候觉得应该开句玩笑,以显亲近,也显得自己临危不惧乃有大勇。

  于是笑道:“兄长难道每次开口之前,都要提曾胜鲁阳公吗?岂不太累?”

  公造冶一听这话,也知道是个玩笑,咧嘴一笑,牵着耳下的那道疤痕,格外吓人。

  笑过之后,公造冶心头暗道:“大兄禽滑厘这几日总夸这人,子墨子更是说他大巧,只是却不见得啊。这是宋国,鲁阳公伐郑围宋,勇力之强这些人当然知道,我当然要这么说。到了齐国,我便要说我曾一人打倒七技击之士;若在三晋市井,我便要说自己曾和聂政比剑各留疤痕……”

  “先生曾说,与农人交谈,要谈谷米不谈玉石;与匠人交谈,要谈尺矩不谈契息。我要让眼前这样的人物知我本事,当然要提及鲁阳公之事。适虽然聪慧,终究没有先生亲自教诲,很多道理并不明白啊。”

  正如他所料,自己这么一说,不止是那小贵族脸色突变,就是跪坐于地的公孙泽也猛然起身,持剑起身站在一旁。

  在场众人均知墨者不虚言,此人既说曾与鲁阳公比戈而胜,手段之高哪里是这几个私属能够应对的?

  这一任鲁阳公,常年征战,名声早起。

  要不然后世也不能留下鲁阳挥戈,让夕阳向东退避拖延夜晚降临,以助其胜的传说。

  若谈奇幻,挥戈之鲁阳也是个不下于大降陨之刘秀的人物。

  只不过后来此人最终死在魏武卒军阵当中,被不知名步卒所杀,是贵族让位于古典步兵成为战场主角的垫脚石,并无悲壮之意,因而名声不盛后人少知。

  若早生百年在英雄主导战场的时代,必如养由基一般后世均知,只是贵族英雄的时代已是西山幕日,纵然他能挥戈退日,又如何挡得住历史的滚滚洪流。

  楚人常说,弓学养由基、戈学鲁阳公。此人如今尚且活着,凶名早已传遍郑、宋等楚北之国。

  公造冶拿这人说起,正是如同和农人说起粟米耒耜,正合适。

  小贵族也没有选择握剑,知道握剑也不是此人对手,既能与鲁阳公比戈而胜,就是三五个自己也不是此人对手。

  况且,就算打得过,这人真是墨者,自己那小小势力又怎敢招惹?

  急切间想不出该说什么,冷汗涔涔而下。

  公造冶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看那小贵族。心说先生不久便来,这里的事当然是交由先生处置,自己只要震慑住这些人即可。

  他看着四周的青青宿麦,伸出手在适的肩膀上轻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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