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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32节

  既是鼓励,也是安慰,更是赞许。

  之前是不是墨者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这些人再不敢动你了。

  安慰之后,目光投向了被绑在树上的六指。

  见那孩子浑身是鞭痕,嘴唇干裂,脸上乌青,心说:“这孩子真是不错,挨了这么多打,竟也没有开口。小师弟虽然不知道怎么和不同的人说不同的事这个道理,未免稍微有些不灵光,可是这传道识人的本事却没的说。”

  再看一旁的公孙泽,见他之前跪坐于地,袖袍割裂,心中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君子衣冠必正,无故不可不正,心中哪里还猜不出?

  他身形虽壮大,可头脑决然不笨,这时候便行礼相问:“公子何人?”

  公孙泽起身回礼,冷声道:“儒生,公孙泽。”

  这一次回答和平日不同,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无需解释,只要让这些人知道儒生中亦有君子。

  公造冶点头示意,赞道:“你是君子。”

  他也曾禽滑厘说起过适和公孙泽比斗的事,见这人竟然没有借机生事,心中也是赞许。

  猪狗禽兽之说,那是理念之争,及至修身,并无二致。

  只是此人冷眼报出自己儒生的身份,自己也赞了对方是君子,便不必再交谈了。

  公造冶又看着六指,说道:“小墨者,你不错。”

  六指年小,可也知道情势有变,强忍住的那些痛苦这时候登时化为无尽的荣耀,便如那些血统贵族身上配的玉器一般,回道:“那些东西是我们墨家救济天下之宝,我虽年小,也是发过誓言的,终吾一生,永不叛墨。莫说挨打,就是死我也不会说!”

  公造冶闻言大笑,笑的旁边之人耳朵生疼,走到树旁将绳索解开。

  他自做事,露出后背,竟无人敢动。

  不经别人同意,伸手解开绳索,也没人敢问一句。

  六指一被放下来,公造冶便道:“你的适哥让你正身,却忘了人若身正,总有恶徒袭扰,难不成只能挨打?日后随我学些打人的本事,谁要打你,你打回来就是;谁要杀你,你杀了他,他就不能杀你了。”

  “剑在你手、手由汝心。你心已正,只是无剑。不像我……先有剑,后正心,留下了一身本不该留的疤痕。愿你临死之时,俯身一看,身上没有不该留的伤疤,只有三生无悔的伤疤。”

  六指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因祸得福,这一身伤痕和刚才的那番话,正说到了公造冶心中。

  殊不知公造冶年轻时并非墨者,好勇斗狠,之后才学了墨者之学,身上再没有因为斗狠而留下的疤痕,只有行义而留下的疤痕。

  此时见六指心志坚定,小小年纪一身鞭痕却都是因为坚信自己在行天下大义所留,心中感叹,这才说出这番话。

  适一听,急忙喊道:“六指,还不谢过?他是教你学剑呢!”

  六指这才明白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行礼,公造冶哈哈一笑,旁若无人。

  自他来到这里,和那小贵族之间只是报上了自己身份,之后再和他之间无任何言语。

  所行之事,均当对方不存在。可那小贵族此时别说觉得被侮辱,根本就不敢回答,心中琢磨着这件事怎么了结。

  本想着搏一番机遇,不想招惹了墨者。

  自己若是挨顿打还好,怕就怕这件事被抖出去,戴氏会责罚自己。戴氏虽然不能动用墨者,也知道墨者不可能为他所用,但也绝对不想招惹墨者,这对将来大为不利。

  小贵族心想:“这件事,也只好说适并非农人,这些田并非私田,乃是授田,他不该用。私种这所谓宿麦,有违田正之法,若人人种植,冬季不能演武,武备不修,邦国将亡。”

  “若争不过道理,我只能说是自己利令智昏,万不可说我想抢夺以献给司城。这些墨者心头愤怒,最多我自己砍掉一根手指以平息其怒火。若是说出想要献给司城,即便这些墨者不惩罚我,司城也定会将我用以私刑做给这些墨者看,说不准还要请墨翟亲自去看,以证明此时与他无关。”

  “此事与公孙泽之事完全不同。公孙泽所行所斗,墨者不以为意,输赢而已……”

  他自沉默,苦思对策。

  适此时有了靠山,之前所遭的那些苦心说都已值得,随后赶来的芦花在他耳旁将禽滑厘前些日子曾经过的事告诉了他,心中也大致有了分寸。

  适心想,既然禽滑厘知道了这事,墨子想来也会知道。芦花前去求助,墨子派这位公造冶前来,也算是表明了心意。

  不管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些墨子喜欢的事,入了他的眼;还是说价值决定存在,自己的这些种子让墨子认为确实有必要握在墨者手中……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好的。

  自己从此之后,不用自称墨者,而是个实实在在的墨者了。

  墨者不是无所不能的护身符,有时候也是一道必须轻生死的枷锁,尤其是这件事和大义扯上关系的时候。

  但对平民出身的自己而言,成为墨者,就算是踏出了最难的第一步阶梯。

  只是公造冶既来,却不解决这件事,这是什么意思?

  他小声问道:“兄长,这件事该怎么办?”

  公造冶笑道:“你说这是墨家之宝,当然是要等先生来了之后处置。”

  适大喜,连忙问道:“先生要亲自来?”

  “这有什么惊奇的?先生虽已七十,可是腿脚便利。齐楚千里之外都来去自如,这城郭之外难道还来不了?你也不要急,是我们的东西,别人抢不走的。况且还是为行天下大义的宝物,谁人敢抢?”

  他不是那般色厉内荏之人,说这话的时候也不需要瞪谁一眼,只是寻常闲聊的语气,却听得旁边众人心下一冷。

  这不是恐吓,只是事实,故可以说的云淡风轻。

  又说了好一阵,远处传来一阵哨音,公造冶没有抬头,闻音知意。

  “先生,来了。”

第三十八章 少长毕至群英萃(五)

  远处,数百墨者正朝这边急行,分出数人包抄到村社之后,进退之间显然捻熟,隐含军阵之法。

  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墨者,看这架势,忽然想到一句话。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正合此景。

  墨者之中不少人没有负剑,又有一些是匠人出身,手中持着斧头。

  都穿着一身短褐,灰压压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当真是气势无双。

  如今已有颇多手工业者,若日后适的耕田之法与退火铸铁广为传播,大量的农夫加入墨者,这斧镰二物倒是可以做墨者的标志。

  可惜这时候适还没有发言权,要不然适就直接问那小贵族:“你混哪里的?不说就是没老大罩了?想抢我的地盘问过我身后的数百兄弟没有?”

  这种小人得志的心态跃然心中,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暗暗观察这些墨者的进退。

  那小贵族与其私属不敢乱动,小贵族还不断叮嘱那些私属万万不可乱动。

  片刻后,墨子来到适的身旁,看了一眼。

  适琢磨了一下,行礼道:“践行墨者之义的适,见过先生。”

  他没有说自己是墨者,而只是说自己是在行墨者之义。

  若是墨子质问,就说自己不知道墨者的规矩,以为行了墨者之义就是墨者了。

  墨子一笑,受了此礼,回道:“璞玉可雕,八月而成。雕刻你的,是你自己。可又是谁让你在石中受日月之润而成玉璞的呢?”

  适才要回答,墨子却摇摇手示意先不必回答。

  这时候那小贵族等人才赶紧过来见礼,纷纷道:“见过墨翟先生。”

  适本以为墨子会和对方讲道理,讲到对方哑口无言才做事。

  不想墨子直接问道:“是你们自己来的?还是有人让你们来的?”

  那小贵族一听这么问,也不想再说什么适不可种植授田的说辞,直接低头回道:“是我见利,自发而来。有人和我说,此地有宝。我又听说适不是墨者,所以才来。若我知道适真是先生弟子,怎么敢来?还请先生饶恕。”

  墨子面色平静,淡然道:“墨家的规矩,墨者一心。若适之前就是墨者,你因贪欲而辱了他,我墨者中自会选出一人与你死斗。但你说的也对,他之前只是行墨者之义,而非墨者,所以因辱而斗这种事就免了。”

  小贵族暗暗擦了一把汗,这时候成文法并不多,杀人这样的事根本没有多少人管,尤其是因为侮辱而发生的死斗更是天下人都接受的死因,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错。

  真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要到数十年后商鞅变法后。

  墨者之中,曾经的好勇斗狠之辈比比皆是,小贵族也清楚自己与这些人死斗,哪里还有命在?

  自己就算死了,司城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死去找墨者的麻烦。

  墨子又问了几句,貌似在思索,片刻后道:“你有贪心,却无所获。我只问你一句,你想要这些谷米种子,可是为了救济天下?”

  这种问题,随时可以撒谎,但这小贵族想都没想,直接回道:“不,只是因为贪心得私利。”

  墨子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被你鞭打的孩子,虽不是墨者,可也是为了行天下大义。”

  “我一直说,做得对就会有奖赏、做的错就会有惩罚。至于对与错,则要用天志和大义作为规矩衡量。这孩子做得对,当然要有奖赏。这孩子做得对,却挨了打,总要为他做些事,要不然日后我墨者行义天下,总被人打,那还了得?”

  小贵闻言族冷汗直流,不知道墨子会怎么做。

  墨子看了一眼公造冶,缓缓说道:“这样吧,三十七,你把他的胳膊打断吧。”

  公造冶点点头,那小贵族一听是打断而不是砍掉,长呼了一口气。

  急忙自己解开衣带,将自己的左手主动袒露出来,又冲墨子行礼道:“多谢墨翟先生。”

  “谢我什么?”

  “断此手臂,让我收拢贪心。不然可能会因为贪心在将来丢了性命,是以感谢。”

  公造冶点点头,抽出铜剑,猛然拍出,风声呜呜作响,以剑脊直拍在那人手臂之上。

  咔嚓一声,肱骨断裂,小贵族闷哼一声,咬牙不喊。

  公造冶指着自己的脸道:“记得我,我叫公造冶。若想寻仇,来找我便是。”

  小贵族脸色苍白,疼的满脸冷汗,但也知道这时候越是强硬麻烦越多。

  他也是个见过些场面的人,咬牙不哼,也不回答。

  墨子见他如此,也不多说,挥挥手示意让他离开。

  小贵族拖着骨头被打断的左臂,疼的肩膀不断发抖,却还是又行了一礼。

  他知道墨者行事就是如此,既然此时解决了,那么日后就会当这件事不发生。

  他的手臂骨头被打断,并非是他自愿的,而是公造冶打的,所以算是耻辱,以后若有机会大可以寻仇。

  但他又不傻,这是个能胜鲁阳公半戈的人物,自己找他去寻仇,那不是嫌自己死的慢?

  不过公造冶既然放下了这句话,也就意味着墨子不会深究背后的事。他这时候已经咬的嘴唇都是血,疼的眼看就要叫出来,却强撑着行礼之后才离开,根本不想什么报复之类的幼稚想法。

  那些私属将他扶上马车,匆匆离开,等走出去数十尺后,马车中终于传来一声惨叫。

  适暗暗咂舌,惊奇于墨子处理这件事的手段,可以说按照墨者的那套是非观的是非分明。

  至于说寻仇什么的,马车上的那声离开数十尺之后才有的惨叫,已经说明了问题。

  旁边的墨者根本不当回事,心说本该如此,如果墨者连这点手段都没有,那怎么在天下间行走?

  等那些人都离开后,公孙泽还站在旁边,之前已经行礼,墨子见他没有离开,问道:“你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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