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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338节

  高个之士并没有察觉到索卢参眼中流露出的警觉神色,便终于引到了这一次会面的真正目的上。

  借着之前奖励军功的话,便高声道:“如此七年,军阵已成,民众人人敢战、肯战、求战。”

  “于是胜绰领军三万,过甘泉、石门,入义渠两战全胜,得奴仆一万,军心大盛。又夺乌氏阴密、城共,迁民万五,授田分土,奖励出征。”

  “四战全胜,由是国内旧贵颤颤,不敢违令;民众欢喜,欢呼万岁,多有年岁已过者也要从军出征的;夷狄臣服,不敢南觑。”

  “去岁君上欲取蜀地南郑,不想蜀地有变,蜀王封造篾启岁于南郑……墨家驻守,这……终究你我有旧……如今秦人为得利,民心好战,君上与胜绰虽念旧情,可民众想要战功得利,这南郑地……总要说服民众不打。”

  “墨家既说,以利而导人为上,民众不能得取南郑之利,总需要别的利益交换才行。于是君上遣我来此,先行商议,再去泗上详谈。”

  “之前墨子常言,天下有好战之君,是为不义之战。可现在,不是好战之君,而是好战之民,民好战而得利,得利则为义,我觉得,这是义战。民心,不可违啊!”

第二十九章 条件

  索卢参大笑,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威胁,作为一个善于耍诈善用威胁行路数万里的人,他听出来对方的意思。

  心中虽警觉于秦地如今的变革可能带来的思想改变,但索卢参清楚,现在天下各国都处在守旧与革新的争斗之中。

  既是革新,便无经验可循,不法古圣王,自然也就变得千奇百怪。

  笑过之后,索卢参问道:“你们虽然叛出墨家,但是墨家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和我谈有什么用?这些事,该去泗上。”

  矮个之人叹息一声道:“我们不能直接去泗上。一则过于显眼,天下注目。二则……现如今禽子已老,天下人都知道适大约就是墨家的下任巨子,当年他诛我们的心,我们只怕直接去了泗上,只怕会引动一场场争辩,很多事需要有人接触先行露出风声。”

  这两个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办法将吴起送入秦国。

  索卢参这数百人从极西之地返回,这件事各国君侯至少都会以礼相待,也不会阻碍,若能将吴起混入其中,只要到了泗上,那么归秦之路就算是走完了大半。

  要是不想冒险从西河走,除此办法外也就是从林胡北地沿着黄河走,这一条也需要索卢参的帮助。

  高个之人又道:“你也知道,墨家有一个‘利天下’的总纲,我们若是找别人,这件事必然会引起邯郸一地墨者的讨论。有些事不宜讨论,至少不宜在邯郸讨论。”

  “再者,你以私人的身份听我们说完,可以在私谈中先行了解彼此的交换,直接反馈给泗上那边。而且,你我算是故旧,你只需要看到我,就可以知道我可以代表秦君,无需大动阵仗。否则的话,我们就必须以秦使的身份和墨家接触,魏国怕是不许我们借路。”

  “借路之事,若是平时也无所谓,但真要是想找问题,你也知道当年申舟被杀楚庄王投袂而起的故事。宋昭公可因不曾借路而杀申舟,魏侯一样可以以此理由杀我。”

  “况且,现在三晋纷乱,赵公子之争已是明面事,这时候我们以使者的身份出现在赵国、与墨家接触……”

  高个之人摇头道:“就怕我们没有参与三晋之争的心,却防不住魏侯这么想。”

  如今邯郸间谍遍布,他们出现在邯郸,魏人不会不知道。当然,秦国也有心让魏国知道,让三晋的浑水更乱。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以使者的身份公开出现又是另一回事,使者不问诸侯而过境,是为侮辱国君,是可以找理由杀死的。

  索卢参又刚刚从极西之地返回,又是威烈王时代的老墨者,以私人身份会面,级别也足够高,正可以直接把问题传达回泗上。

  索卢参自然不傻,想了一下问道:“既说换利,那我就要说,墨家的头顶,终究有个利天下的规矩。任何事,都必须符合这个最大的规矩,秦人求利,天下人也求利。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你们说的这些,而在于怎么交换才能让天下人也能得利?”

  高个之人早就料到这一点,虽然索卢参狡猾善辩,但是在大问题上,墨家做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个利天下的规矩不变,就必须要证明这场交换是对天下有利的。

  一开始他与索卢参谈及农业是为了让天下财富总和增加的话题,是想釜底抽薪证明自己这些人在秦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天下”,但这个辩题被索卢参轻而易举地破解,便要说些别的。

  于是从怀里摸出一卷丝帛,轻轻展开道:“这是褒谷之南的秦六邑,户口两万余,都是小邑。”

  “墨家既经营南郑,想来墨家的政策一定可以让南郑民众得利,那么这六邑的人口若是归属墨家管辖,他们也能够得利。”

  “墨家与秦,以褒谷道为界,互通有无交通商货,但彼此不攻不伐,以八百里山岭为墙锅、以终南山为城垛,岂不正好?”

  “秦人如今开垦荒地,所最缺的,就是铁器。铁器转运不易,若是洛水泗水相连,我们自然也可以从泗上购买,然而间隔西河、蜀地又隔连山,所以还请传授冶铁术。”

  “这也是为了百万秦人的利益,他们有了铁器就能耕种更多的土地、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们不论西羌和夷算不算天下之内,可秦人是伯益之后,总不能说秦人非是天下人吧?既要利天下,墨家总不忍看到秦人以铜石耕种,连年饥馑……”

  “适也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这样的道理吧?而且秦地远离泗上,就算交易,又怎么把交换铁器的货物运送过去呢?再说秦地苦寒,只有马匹尚能交换,马匹转运不易,又要经过魏地……”

  他将各种利弊都说清楚,但句句不离对天下有利的说辞,这是在秦地就和秦君、胜绰等人商量好的说辞。

  之前所说的那些让索卢参觉得不快的政策,那是天下都会知晓的,墨家不会不清楚在秦地发生的变革,然后以适的性子也必然会说这些变革最终都是对谁有利,所以也就根本不需隐瞒。

  索卢参看着那张丝帛图,他没有去过汉中南郑,但是也知道一些大致的山川地理,知晓南郑欲望秦地,道路险阻,攻守不易。

  他也不太知道墨家在南郑那边准备的南北相隔的战略布局,但却知道必有深意。

  秦地的变革,让他颇为警觉,如果这种变革成功,那么天下将会陷入更大的混乱。秦人的身份,赵人的身份,就会成为这种混乱的根源。

  只不过他也只能考虑自己的建议,这样的大事他不能做主,按照墨家的规矩必须要经过集重义的讨论集体决策,适和禽滑厘都不能单独做决定,况于他。

  看着丝帛图上用贱体字写的几座城邑的名称,想着这件事到底是利是弊,片刻后道:“既如此,我就将你们的想法传达一下。”

  “照你们的意思,若是那边传来消息,你们是要跟随我一同回泗上?”

  高个之人点头道:“是的。这是最安全也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的路线。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泗上?”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索卢参无法回答。

  在他抵达高柳之后,先行的信使已经星夜兼程,利用墨家沿路的据点将消息传回了泗上。

  在他抵达邯郸之前,泗上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让他暂时先在邯郸,不久之后就会派人来邯郸主持这些事务。

  信上的内容,索卢参也算是看明白了,配合他这几年在外的见闻,看出来泗上的意思是希望利用舆论,将阙与君这件事坐实,将赵国公子的矛盾公开化。

  同时还需要索卢参利用从极西之地归来的这件大事,大肆传播一下墨家的世界观,尤其是在一些重要城市引发轰动。

  信上尤其表扬了索卢参在希腊开办学园招收学徒、并且带回了不少波斯、埃及和希腊的墨者,同时又带回了许多工匠的行为。

  索卢参明白墨家的志向不只是小小的九州,而是真理、天志、永恒与天下。所以对于一些事情的评价,也绝不是只以眼前的利益来判断的,因而墨家极为重视他回来这件事。

  不要说泗上,便是在高柳,屈将都决定宁可准备万人的远征也要把他们这些人换回来。

  这些事唯一一个眼前的事,就是赵国的公子之争,这就需要索卢参和归来的这些人在讲诉沿途见闻的同时,将阙与君的事在赵地传播开。

  等到传播开了之后,再走官方层面去通知病重的赵侯。

  所以,索卢参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启程返回泗上。

  对面两人见索卢参没有回答,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们怕的也是索卢参即刻返回。

  现在吴起还在魏地,公叔痤现为魏相,排挤吴起。当年胜绰传播的一些不利于吴起的谣言也终于开始发力,魏侯本身对吴起就颇为忌惮,再加上当年牛阑邑之事,更让魏击对吴起有种说不出的嫉妒和怨恨。

  魏斯、李悝、段干木、田子方等老一辈的人这几年均以凋零,魏击在这些人的阴影下长大,骄傲的同时又不得不接受老一辈的人比他更为优秀的事实,牛阑邑一战李悝认为非是吴起领军不能够将楚王子定这张牌打好,结果牛阑邑一战魏击败退。

  之后大梁一战,吴起领军战胜了楚国,使得楚国一分为二,可也啪啪地打了公子击的脸!大梁一战是牛阑邑之战的后续,公子击没做到的,吴起没有率领他的西河武卒就做到了震动天下。

  在之后对于吴起军权的恐慌、对于吴起出身的鄙弃,这一切都让吴起在魏国难以施展。

  现在因为公叔痤的运作,吴起彻底被冷落,正是可以让他离开魏国的最佳时机。

  虽然吴起在魏国有家室,但是胜绰断定,吴起这人不会管家室,而是会为了施展心中报复不管家室,孤身离魏。

  因而,此时和索卢参私会的这两人,希望索卢参能够在邯郸赵国逗留足够的时间,以让他们在魏国那边做出谋划,带吴起离开魏国。

第三十章 口径

  墨家需要索卢参留在邯郸,利用这一次从极西之地归来的震撼,传播一波思潮,同时引动赵国的矛盾。

  秦人希望索卢参留在邯郸,以让他们在魏地那边的活动有充足的时间,带走那个号称天下知兵第一人的人物。

  但既已入中土,索卢参就是墨家的索卢参,他的行动不再由他自己决定,必须要遵守组织的分派。

  这个问题无法讨论下去,三人又谈了一些其余的,两人便即告辞离开。

  索卢参回去的途中,便看到了路上疾驰来一列骑手,朝着墨家在邯郸的办事处疾奔。

  人数约在四五十,都是好马,索卢参虽没有看清楚来的人是谁,但墨家特殊的服饰很是显眼,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到这四十五人赶来,索卢参心中顿时高兴起来,就像是自己在海中面对风浪的时候,等来了一群可以信任的船长水手和一艘可以容纳他的大船。

  他确信那些人必然就是泗上派来的,为的就是这一系列的事。

  果不其然,等他回去之后,十余年未见的胡非子远远迎来,握住了他的手,连连摇晃。

  索卢参离开中土的时候,胡非子已经出使齐国,因而是十多年而非十年未见。

  两人早就熟识,又是一番问候后,胡非子便说起了正事。

  “你回来的正好,一起来开个同义会。有几件事要传达一下。”

  索卢参脸上露出了笑容,自己虽然这十多年一直主持西行墨者的同义会,但是回到高柳之后,高柳那里的同义会他不能参加只能旁听。

  这是规矩。

  如今胡非子让他参加同义会,那就是说总算是真正回家了。回到高柳,那是到了家门口,那里的家人都认得他,但却必须要走个程序才能让他重新走入家门,而现在终于算是回家了。

  泗上那边派遣胡非子前来,组建泗上那边对赵国这件事的重视。本身胡非子就是威烈王时代的老墨者,而且胡非子之前又常年处理一些交涉使节的任务,当年出使齐国他就是最佳人选。

  会上,胡非子传达了一下泗上的指令,成立了专门负责赵国公子之争事的特别委员会,胡非子是第一负责人,索卢参也终于以正式认可的身份得以参与此事。

  胡非子还是先宣读了两封信。

  一封是以墨家的中央集体身份写给索卢参和所有跟随索卢参同行的人的,信上极尽表扬溢美之词,高度赞扬了索卢参西行的意义,和对利天下的贡献。

  第二封则是禽滑厘和适单独写给索卢参的。

  索卢参接过这两封信后,胡非子看了看与会的九人,说道:“阙与君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也知道了咱们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这一次,适那边特意选派了二十多名宣义部的老人,一同过来。如何宣传、如何舆情,这是宣义部主要负责,但是咱们也必须要同义,说清楚阙与君这件事的问题到底在哪。”

  “评价任何一件事,都必须要有道和义作为基础。这个道和义,必须要抓住,而且必须要用我们墨家的道义来评价。”

  “我来之前,适特意找到我,说明这件事。也就是说,阙与君这件事,错的地方很多,但是重点是什么?这是必须要搞清楚的。”

  索卢参想了一下,大约明白过来一丝味道,但还是没有想透彻,便问了一嘴。

  胡非子笑道:“你说,阙与君这件事,算不算背叛赵国谋求私利?背叛赵国,肯定是错的,也可以煽动舆情,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宣扬,或者说这不是重点。”

  “因为我们墨家是讲天下的,是以利天下来评断是非的,所以我们一定要谨记,阙与君这件事的宣扬,重点不是他背叛了赵国,甚至不是背叛了赵侯的律令,而是害天下!”

  “来之前,适说,这是阐述的方向,这一点如果搞不清楚,基调没有定好,那么后续就会有一系列的问题。”

  “子墨子曾言,上古之时,十人十义、百人百义。现如今我们墨家也有自己的义,天下别家也有自己的义,这个义就是做事的标准、评定是非的标准。”

  “我们的义很多,但重点就是利天下,这是墨家诸义之首。”

  “这个诸义之首,就像是树木的根、灯火的芯。”

  “这个……《周颂、载芟》曾言,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主者,家长也,本意是灯之心也、木之根也。”

  “所以,各家学说义的根基,便可称之为主义。主义为根,其余为枝叶;主义为心,其余为烛光;主义为长,其余皆是旁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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