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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339节

  “我们在阙与君这件事上的态度、评价,一定要符合我们的主义。”

  一如同志那个词借用了晋文娶赢女一事中的“同心同德同志”,用在墨家之内毫不违和一样。主义这个可以追溯到《诗经》的词汇,胡非子稍微一说,在场诸人纷纷点头,觉得这个词用的极好。

  如索卢参,他本身年轻的时候就可以歌唱《诗经》,而且主的本意本来就是火把和灯芯的意思,胡非子一说“侯主侯伯,侯亚侯旅”的时候,他就理解了这个主义的本意是什么。

  带着之前对秦地变革以至于“上下同利对外扩张人皆好战”的警觉,胡非子转达的适的这番话,让他顿时明白过来了适的意思。

  点头称是的同时,心中也在感叹,心想当年子墨子认可适的根源,只怕就在于他在一些事上能够将墨家的道义形成体系,有了一个根本的准则可以评断对错。

  又想单看这件事,自己虽然也隐约觉察到了问题,可是终究没有如适那般想的这么深。

  的确,宣义部这边的口径,必须要符合主义,不能为了一时的利益随便乱说、朝夕义改。

  索卢参心中佩服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回到泗上之后,还是要多学习一些东西。自己离开泗上太久了,泗上的学问已经远非十年前所比,自己这一路所思所想,终究人太少。中土风华之地,一点有人引导,那么集结众义众善所完善的思想,远不是他一个人苦思所能比得上的。

  想了想,索卢参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种茅塞顿开、心灵透彻以致豁然开朗的感觉了,仔细品味着胡非子转述适说的那些话,更是有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欣喜。

  胡非子又说了几句后,又拿出一张纸道:“主义已定,便要以主义为依托,评价阙与君这件事的对错是非。”

  “于草原部落,阙与君私运过去的,是马镫、铁剑这些武器。既不能让草原部落的人割草晒草,也不能化解他们油腻的奶食,更不能变革草原的生产使民众得利。相反,他却是在助长草原部落的首领劫掠,而草原部落的牛羊战利品,又多归属于首领,这是让首领得利,让草原部族的人伤亡,并未得利,反而要忍受征战之苦。这是不对的。”

  “于中土天下,中土的制度、生产已经远胜于草原,是符合乐土此时的,至少也是更接近的。草原的制度是违背此时天下利益的,所以让草原武力强盛就是违背了利天下的基础。”

  “于赵地每个人,这些胡人若是南下,必要掠夺人口、粮食,这对他们是不利的。”

  “况且,一旦胡人势大,为了守卫自己的粮食、亲人,又需要多从军、服军役,这又是沉重的负担,更是害天下。”

  “这么说是可以的,也是符合我们主义的。但你不能说,阙与君背叛了赵国。否则的话,我是齐人、索卢参是鲁人,你们中也有楚人、赵人、宋人、越人……那我们按照那样的判断,岂不是都是背叛者?”

  “这件事的根本,是胡人与中土的矛盾。但是,你说胡人若是占据了城邑,不收税、不掠夺、不烧杀、发展生产、研究天志、不改祭祀、不改风俗、胡人如墨者一样人人为利天下死不旋踵、自苦以极以大禹为圣……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反对?”

  他一说完,众人都笑,几个人笑道:“天下哪有这样的胡人?这是根本不存在的事,这就像是走到泰山边上,一人已经登到了一半,你说我要是会飞一定比他更早登上山顶。这是不可能的事嘛。”

  胡非子大笑道:“对!但你不能说若是会飞我会比他更早上山是错的。因为他们做不到,所以他们是错的,所以我们要反对他们。而不能说,因为他们是赵人、秦人、胡人、越人于是反对他们。”

  “现在,泗上就有一种风气,开口闭口就是我们是泗上人,天下别处的人与我们何干?只要我们可以继续售卖铁器玻璃布匹以致富,那就不必管他们。我们在泗上好好过日子,岂不更好?甚至还有人说,现在富足了,铁器多了,牛马多了,为何不去掠夺越人齐人为奴隶以耕作?”

  “这种风气,必须制止,否则的话,天下何时能够安定?怎么能够完成子墨子大利天下定于一的遗愿?泗上现在正在整治这种风气思潮,我先通告一下,这一点万万不要弄错了。”

  “就如这一次索卢参从高柳回来,一些高柳出身的军官骑手,随着一道命令就可以南下泗上。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利天下的义,否则的话,人家是赵人,何必为泗上流血?”

  “在泗上,尤其是一些小富小农小手工业之家,这种想法更为严重。”

  胡非子短短的几句话,索卢参听出来泗上现在必不安定,思潮的争锋、内部路线的争斗必然极多。

  想想也是,如今泗上富庶,恐怕真会有人觉得就该如此,实在没必要为别处的人流血,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索卢参又想了想之前对秦地变革的警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次宣义部一下子会过来二十多好手,看来这件事背后的意义终究还是要被定性为“害天下”。

  在这个口径之下,让赵公子章为了寻求支持,捏着鼻子认同墨家的宣传口径。话,不是随便说的,尤其是将要做君主的人,今天说过的话,再有足够外力压迫的情况下,就是明日的枷锁。

第三十一章 劝谏

  在同义会的最后,索卢参也将秦人与之商量的事汇报了一下。

  这件事在场众人都不能决定,那就只能回报泗上,尽快等待泗上回复,是否同意这一次会面商谈。

  会议之后,宣义部的那二十多人出面,开始为阙与君的事造势。

  借着索卢参从数万里之外归来带来的新奇震撼和那些肤色容貌尽皆与中土不同的西方墨者所引发的好奇心,将阙与君的事大肆宣扬。

  除了宣扬阙与君的事,也趁此机会宣扬了墨家的道义和是非观,在民众中宣扬“利天下”作为评价国君执政贵族是非对错的最高标准。

  那些诸如马奶之内的胡人出身的墨者,也都以身讲诉一些草原的生活和那些压迫。

  每日宣宣,时间过得飞快,那些传闻也传播的飞快,越过了邯郸飞向了赵都中牟。

  ……

  赵都中牟,城中宫室。

  生病的赵侯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层崭新的、里面装着棉花的锦被,天气炎热,他的脸色却有些冷青。

  床榻旁,站着几名持剑的侍卫。

  赵国国君身边的近侍,有专门的称呼,叫做“反斗”。

  这个称呼有点起点,但却有典故。

  昔年襄子谒于代君而请觞之,马郡尽,先令舞者置兵其羽中数百人,先具大金斗。代君至,酒酣,反斗而击之,一成,脑涂地。

  反斗自此成为赵国的一种特殊封号,这是赵国近侍的荣誉称呼,“反斗”之士,无不勇猛忠诚,身穿黑衣,持利刃立于国君之侧。

  反斗持剑而立,若有国君之命,可以直接格杀国君认为有罪的人。

  可此时此刻,正有一人与国君争执,以至于气的国君三番两次差点闭过气去。

  可反斗之士却都低头以作不见,因为他们都知道国君就算再气,也不可能杀眼前这人,所以即便与国君争吵到这种程度,他们依旧只能作看不到。

  与赵侯争吵的那人,正是赵籍时代的相国公仲连。

  公仲连的年纪也已极大,走路需要两个侍从搀扶着,这几年并不问政只在家中休养,今日却拖着老迈的病躯来到宫室。

  床上的赵侯显然被公仲连的话气的不轻,嘴唇发抖,眼睛圆睁。

  而下首的公仲连,则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站立着,做出诤谏的姿态,高声道:“请君上收回这样的想法,这是有害于赵氏社稷的。”

  带着怒容的赵侯用力伸出手,猛拍了一下锦被道:“我是赵国之君,可我也是一个父亲!”

  “我为儿子谋求分封代国,让他成为一国之君,附庸于赵,有何不可?难道国君就不能够喜爱自己的子女、并且为他们谋划吗?”

  很显然,公仲连就是因为听到了这件事的风声,才拖着病躯来到了赵侯卧榻之前,不惜触怒赵侯而行诤谏。

  当年烈侯赵籍死前,与弟弟商量,在弟弟答允将来公子章成年有德之后,会将侯位传给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烈侯死前,也做了布置,为儿子准备了足够的班底,又将邯郸封给了儿子,做好了万一叔侄翻脸的准备。

  一系列的重臣也都是烈侯时代的心腹,扶植起来的外姓士人们都对烈侯欲报答知遇之恩。

  然而想要将侯位传给儿子、为儿女的将来打算,这是人之常情。

  这些年赵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放任或者纵容自己的儿子公子朝发展自己的势力,积聚力量。

  他也奉行着结好魏国的政策,希望得到魏国的支持。

  这几年也提拔了不少自己的亲信,可是烈侯时代遗留下的人才实在是太多,臣子们终究不能做到完全支持他的想法。

  之前试了试风声,想要将侯位传为儿子,立刻招致了许多的反对。

  随后不久,中牟的市井街头就出现了诸多传闻,负责收集舆情民情的小司寇回报赵侯:阙与君违背法令,私自运送刀剑马镫与胡人交易。阙与君与公子朝交好,市井间或有传闻,说是赵国要出现兄弟相争的祸乱。

  这件事让原本有病在身的赵侯更加烦躁,思索许久,有亲信给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赵国,有两个法理的宣称。

  一个是从三晋分出来的赵,还有一个就是被赵襄子灭掉的代国。不管怎么说,代国是一国,而且是至今为止赵氏灭掉的一处大国,法理土地极大。

  后世赵武灵王想要收回儿子的权力,封其长子为代王;秦灭赵之后,赵国贵族复国也曾建立过代国。

  因为代国被灭这件事,不是武力消灭的,而是用了一种半武力吞并的方式。

  当年代国的国君是赵襄子的姐夫,赵襄子设宴杀死了代国国君后,以继承权的方式吞并了代国,使代国成为了赵国的一部分,也成为了赵国可以分出去立国的法理称呼。

  赵侯便觉得,既然国人和大臣们反对自己将侯位传给儿子,那么让自己的儿子做国君,封于代地,作为小宗,同时作为赵国的附庸国存在。

  这样一来,也算是为自己这一脉保留了祭祀。又没有违背当初的誓言,也不会招致太多的反对。

  然而这个风声刚刚放出去,就引来了几年不曾问政的公仲连,堵在了寝宫之内,连连劝谏。

  赵侯气急,又问道:“难道你就没有儿女吗?难道你就不曾为儿女谋划过吗?”

  公仲连深吸一口气,让搀扶的侍卫暂时松手,行礼之后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封公子朝于代,这不是爱公子朝,而是害公子朝。”

  公仲连没有去看赵侯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厉声道:“赵为之赵,筚路蓝缕,征战数代,三分晋土。”

  “可即便分晋,却不能忘记曾在晋国做过卿臣。”

  “既然不能忘记在晋国做过卿臣,难道就能忘记曲沃代翼之乱?”

  “若封公子朝于代,为君,这就是赵国的曲沃代翼之祸啊!到时候兄弟相残,而公子章非是晋哀侯,恐怕到时候反有郑伯克段之事!”

  “到时候祭祀断绝,这难道不是祸患吗?”

  公仲连说起曲沃代翼和郑伯克段两件事后,赵侯的脸色更加难看,可却又无法反驳公仲连的话。

  作为国君,他不是不知道将国土一分为二的后果,即便是做附庸国,那也是一个巨大的祸患。

  但是作为父亲,他却想要为儿子谋划更多。

  然而,公仲连不谈国君公器,只从一个做父亲的角度去谈分封之后并不是好事,而是坏事。

  这便让赵侯无法反驳,因为从国君的角度这件事肯定是错的,唯独从父母爱子情深的角度来说服,现如今这个都站不住脚,更别提其余的了。

  公仲连又道:“昔年简子病,召襄子而告之曰:‘我死,已葬,服衰而上夏屋之山以望’。襄子敬诺。简子薨,已葬,服衰,召大臣而告之曰:‘愿登夏屋以望’。大臣皆谏曰:‘登夏屋以望,是游也。服衰以游,不可’。襄子曰:‘此先君之命也,寡人弗敢废’。群臣敬诺。襄子上于夏屋以望代俗,其乐甚美,于是襄子曰:‘先君必以此教之也’。及归,十年以取代。”

  “谋取代国,这是简子、襄子就开始谋划的。简子和襄子也没有将代分封出去,可见代地于赵之重。难道,君上以为,您的才智,是可以超越简子和襄子的吗?”

  赵侯无奈,默不作声,他自然不敢和赵襄子与赵简子相比。不只是这二人是先人,更因为这两人是赵国根基的创始者,赵侯不敢与之比。

  公仲连又道:“君上若有一日,于宗庙祭简子、襄子,又如何说代地之事?”

  “做国君,国分则弱,这是错的。”

  “做父亲,置子于险地,这也是错的。”

  “做子孙,违背了先人的愿望,这更是错的。”

  “于国于私、于祭祀宗庙,这都是错的,难道国君还要坚持下去吗?”

  赵侯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咳嗽几声后骂道:“寡人的君令,臣子们都要反对,这难道是君臣之礼吗?”

  公仲连再度站起,正色道:“昔年先君好音,欲赏枪、石两位音乐家万亩土地,最终被臣子劝谏。于是纵西河有吴起、邺城有西门豹、中山国亦属魏,赵国依旧不可不从魏人伐楚之战,魏侯亦不敢欺。这是善于听从臣子劝谏的缘故啊。”

  “昔年商纣独断,比干劝谏而被杀,以至于焚已于鹿台。这就是不善于听从臣子劝谏的缘故啊。”

  又被怼了回来,赵侯怒道:“既不封他为代君,那么让他为相这总可以了吧?”

  公仲连暗暗一惊,心道只怕这是赵侯的以退为进之策,先说分国为代的事,然后再退一步说为相。

  然而公仲连的身后,站着许多非是赵国公族的士阶层,他作为这些阶层的领头人物,这时候不可能退让。

  赵侯说罢,又道:“这难道也是可以反驳的吗?远有周公为相辅佐成王。三晋之内,魏成子为相辅佐其兄、侠累为相辅佐其侄。楚之令尹,亦多王族。唯独齐国之相,乃是外姓田氏,终究断了太公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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