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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436节

  “现在田庆大军在鲁,我知他必要逃窜回齐,可是近在咫尺,我又不能推诿不同意。田庆打墨家未必打得过,可若是打曲阜,我却抵挡不住啊!鞔之适大军尚在平阴,公造冶所率之军不多,墨家之义又让诸贵族反对,若是有人这时候反对我而亲近齐国,与齐合力一同对抗墨家以求齐国的支持而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鲁侯面色焦急,作为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做缓冲的小国,做君主实在是太痛苦。

  正如几年前楚国王子之争、赵国公子之乱,现在各国都在扶植代言人,墨家在鲁国的渗透不下于齐国,自己的决断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君位不稳的惨剧。

  犁鉏之前的进言,让鲁侯看到了希望,现在鲁侯不掩焦急之色,就是希望犁鉏给出一个主意。

  犁鉏明白鲁侯的苦衷和无奈,也知道鲁侯的担忧。

  可既然鲁侯已经有意菟裘观鱼之意,他便先顺着这个意思解除一下鲁侯的心忧,于是道:“君上有菟裘观鱼之心,却忧虑于公子挥那样的事,其实并无必要。”

  鲁侯不解,犁鉏道:“自三桓之乱,季孙氏僭越称国,鲁可还能有公子挥那样的人物吗?”

  鲁国如今也已经做了一些集权的改革,再加上鲁国的土地已经被齐国吃了大半了,又被季孙氏分出去一些、又被越国墨家抢走了附庸国,以及季孙氏僭越封国离开了鲁国的政治中心后,鲁国实在没有可以一言以废立君主的权臣了。

  犁鉏又道:“自多年前您定下了公子奋太子之位已经稳固,您也从未露出过更换太子的心思,鲁人又多知礼,公子奋的地位又稳固,又怎么会作出弑父之事?”

  “再者,你若摄政为主父,这是给墨家一个交代。公子奋上位,墨家难道不喜欢一个亲近泗上而疏远齐国的鲁国君主吗?”

  “墨家虽然无父,但却并不以弑父为义,而只是说墨家的兼爱之说不能体现出父母的重要。公子奋难道敢有别样的举动吗?”

  “墨家的义,有大义,有小义。以非攻而论,鲁国在非攻同盟内,日后履行非攻同盟的义务,这便可以让墨家不能够问鲁国之政。您摄政观鱼,那便是再告诉墨家:鲁国犯了错,您便站出来承担了这个错误。”

  “而您可以派遣我,去和禽子交谈,诉说其中委屈无奈,昔年晋楚相交朝晋夕楚之国多矣,禽子虽不及墨翟,却亦是贤才,岂能不懂?”

  “再者,您也可以让墨家做保,您退位让于公子奋,而墨家保证您的安全,这些墨家难道是不能够答应的吗?”

  鲁侯忧道:“我只怕墨家让鲁人出兵,与齐交战,以此让鲁不能再在齐、墨之间摇摆。”

  “墨家如今强势,但终究不过一侯之地,其义与天下大不同。将来一日,若是齐、魏、楚、赵、韩、秦皆以护礼之名讨墨家,鲁国岂不有罪?”

  这倒不是不可能的,现在墨家已经获胜,若是绑着鲁国出兵,鲁国也不敢出兵,可又不敢惹恼了墨家。

  小国求存,在这乱世,当真是不能够主导自己的命运。

  犁鉏闻言大笑道:“君上勿忧。墨家和齐交战至今,难道用的是‘非攻同盟一致对外防守’的名义吗?”

  “这一次墨家出兵,出的只是墨家的墨师,而未动滕、薛等国的非攻之义师。”

  “昔年定盟之时,曾有誓言:背誓者共讨之。墨家若是认定这件事是非攻同盟的事,那么墨家就会讨伐鲁国,墨家不言此事,那也是不想和鲁国交战啊。”

  “你要明白,您摄政退位,承担的是齐军过鲁而屠武城之错,而不是承担背弃了非攻同盟盟约的错。您得咬定,您确信费地大夫按照天下的规矩归属于齐,那的确就是齐国的内政,所以这一点您不能认错。您承认墨家的国政归民的义吗?”

  鲁侯摇摇头,说道:“国政归民,那是墨家的义,不是天下的义。我认同墨翟非攻的义,但却不能说因为我认同非攻,便也认同国政归民。非攻同盟的大义,就是非攻,却没有说必须要承认国政归民。”

  犁鉏拍手大赞道:“所以,您的错,只是因为武城被屠,您觉得这是您答允了齐国过境导致的结果。但是,费大夫归齐,按照天下的规矩,那确实是齐国的事,所以您没有违背非攻同盟的盟约。”

  “以墨家的义,国政归民,那费国的事确实是费国的事。但您不认这个义,自然费大夫归齐那就是齐国的事啦。”

  “到时候,您是仁义之君,恻隐之心召显天下,齐国也无话可说,墨家也必要护的您周全。”

  鲁侯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揣摩了一下里面的条理,长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倒是可以说的过去。”

  犁鉏又道:“所以,您拒绝齐国借粮的理由,不是墨家强大、也不是鲁国和墨家有盟约,而是因为齐人残暴屠城,这是天帝所不喜欢的。因而,您不能够借粮给齐军。”

  “现在齐军虽号称戴甲之士十万,可鞔之适已破平阴,田庆大军必要返回。粮草不济,齐国有求于鲁。”

  “鞔之适虽已破平阴,可田庆大军依在,战事未完,那么也一样有求于鲁,希望鲁不借粮于齐。”

  “之前您已经答允了齐军过境,如果如今又因为墨家获胜而选择不借粮给齐,那么天下人都会觉得鲁国是个无信之国。”

  “而您现在以齐国屠武城的理由不借粮给齐军,却依旧认为在齐国屠城之前您借路给齐没有错,那么天下人便会觉得:鲁国是君子之国,您之前借路是因为您遵守天下已有的规矩您没有错、现在您不借粮给齐那是因为您是仁义之君所以你还是没有错。”

  鲁侯点点头,思考之后又道:“可是,我只怕我以齐人屠城为由而不借粮,天下诸侯皆以为我亲墨,这恐怕也不好吧?屠城便不借粮?屠城便要断交?这可不是天下的规矩啊。”

  犁鉏大笑道:“君上为鲁君,季孙氏僭越封国不过几十年,您却已经忘了,武城那是鲁国的城邑啊。季孙氏封国之事,天子何曾许可?天子不许可,那费按理便是附庸,虽为国仍属鲁,一如萧之于宋、沛彭于宋。”

  “鲁人被屠,您为此而反对给齐国借粮,天下诸侯谁人能说什么?”

  鲁侯愕然道:“可你刚刚说……承认费大夫归齐乃是齐国内政,以此才能让墨家不能追究背弃非攻同盟的罪责……”

  犁鉏摇头道:“君上,自郑伯射天子、楚人问鼎轻重、晋文邀天子田猎、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天下规矩已乱。”

  “如今天下的义,多矣。义即规矩。”

  “对您有利的义,您就承认。对您不利的义,您就不认。”

  “您同意齐国过境,那是您承认天下间已有的土归大夫的规矩。按照这个规矩,您管不到费地的事。当然,若是鲁国有一日强大了,您当然可以不认这个规矩。”

  “到了屠城这里,您又遵守的是天子封诸侯、诸侯立大夫的规矩。所以武城被屠,其实被屠的还是鲁人,此时天子封诸侯的规矩对您有利,您就承认这个规矩。”

  “等到了非攻同盟那里,您又认同的是各国非攻、小国不战的义。因为这个义对您有利。”

  “现在天下的义,并不能统一,所以没有可以遵守的一致的规矩。”

  “以墨家全部的义为规矩,您做的不对。以周公留下的礼为规矩,您做的也不对。以儒生的义,您做的还不对。以诸侯征伐强者为霸的规矩,您又肯定不愿意承认……”

  “可若把这些义只取其中的一部分,那么您做的这些都是合于义的。周天子一日不能够强盛到令自天子出,您就没错;墨家一日不能够让天下的义同于墨家的义,那您还是没错。”

  “墨翟当年不是说过吗?义、利也。”

  “如今天下杂义纷纷,百家争鸣,义不相统。对您有利的义,您就赞同;对您不利的,您就反对。百家不能归于一,义不能统一,那么您始终都是对的。今日鲁弱,非攻的义您就觉得很好;若一日鲁幅员千里兵车万乘,您还能觉得非攻的义是好的吗?”

  “墨家若是用他们认可的义、而您不承认的义来惩罚您,那就是与天下为敌。墨家不是周天子,不是周公,便没资格这么做。就算是当年齐桓称霸,那还要尊王攘夷呢,可没说自己立一个规矩和天下旧的规矩为敌啊。所以,您只要咬住您放齐国入境是遵守土归大夫的规矩,那墨家就不会追究。但为了平息墨家的怒火,您摄政为主父,也算是给墨家了个交代……”

  “终究,鲁四面有墨、齐、魏、卫、宋诸国,墨家的义虽然不合于天下,可他们却还是可以讲道理、讲规矩的。其余诸侯,只以兵戈讲道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变

  鲁侯知犁鉏能言善辩,又素知墨家说话小心谨慎合于逻辑,真正是严丝合缝。

  犁鉏既说墨家如今还没有追究鲁侯背盟之罪,这一次对抗齐国也不是拉起了泗上那些名义上的诸侯以非攻同盟的名义而是以墨家自己的力量,那或许便真如犁鉏所言,只要死死咬定自己放齐国过境是不违背非攻同盟的规矩那墨家便不会追究。

  因为鲁国加入的是非攻同盟,而当初盟誓的时候,并没有说必须要按照墨家的义来作为规矩和标准,所以只是一个简单的军事同盟而非意识形态同盟,鲁国只要不认“国权在民”,那么墨家除非要和整个天下为敌否则都不会因为这件事来找鲁国的麻烦。

  费国的事,也给了鲁侯足够的惊吓。

  如今天下,野心勃勃之辈太多,人心不古,礼崩乐坏,嘴里说着利天下而行求个人私利的人多矣。

  犁鉏所说的当年宋国的华督事,正是鲁侯所担心的。华督的事是故旧之事,可放眼费国,那杀死了费君的柘阳子,嘴里喊着为利万民而诛不义之君,他心里真就是那么想的吗?

  费国可以有这样的人物,鲁国凭什么就不会有?

  也正是犁鉏的这些话,坚定了鲁侯的心思。墨家的义虽然鲁侯很不喜欢,但至少墨家是群讲道理的人,总不会像是齐国、越国那样无缘无故便去攻打鲁国,至少现在是这样。

  再计较一番,又有些担心齐国大军在曲阜附近的压迫,犁鉏便道:“齐军必急。鞔之适也不能放任齐军就在泗水上下,他不攻临淄便会返回与之决战。”

  “明日齐使者再来,君上可先叫人阴与之谈,只说现在粮草不足,只能借一些,而且也可多做准备,让齐大军等待数日以便携带。”

  “若齐人急于归齐,必不肯等。齐人以为我们惧怕他们在曲阜附近驻扎,我们偏偏邀请他们驻扎等待,他们反倒会不知所措。”

  “正如当日我曾说的,远水不能救近火。若是齐人欣然答允,那么纵然墨家可能获胜,但此时此刻便也不得不答应齐人的条件。”

  “此事君上不可出面,由我去谈。”

  鲁侯答允点头。

  次日,齐国使者果然又来,犁鉏便约齐国使者相谈,便说粮草不足、尚需运输准备,不如让齐国大军继续在这里驻扎等待数日。

  他以进为退,齐国使者果然拒绝,显然是十分急躁,犁鉏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日傍晚,几匹快马疾驰来到了曲阜,正是墨家派来的使者,这一次墨家的使者措辞极为严厉,尤其拿武城被屠之事说起。

  鲁侯见墨家只口不提背盟事,而是拿着武城被屠之事责问,心中大安,心道:“昔文王有四友、我有犁鉏,当无忧矣!”

  遂让犁鉏全权和墨家负责交涉,不日孟胜帅军抵达曲阜,齐大军便走,不敢逗留。

  ……

  平阴。

  适自攻破了平阴,一直关注着齐国的动静,以及魏赵、魏楚、魏中山之间的局势。

  以如今的局面看来,这一仗还可以打的更久一些,魏国已经无力干涉。

  墨家在南济水之战后已经派人前往成阳,城阳大夫支支吾吾,墨家又派人星夜前往安邑。

  如今魏国围邯郸不下、陈蔡地与楚交兵、中山君拜乐池为将又有商人资助令魏公子挚不能固守几座城邑难以出击。

  南济水一战之后,适明白只要公造冶派军入鲁,那么还属于鲁境的桑丘、亢父等地便可以畅通无阻。

  有昔年夫差争霸挖掘的菏水、勾连大野泽和济水、泗水,使得墨家依靠船只运输粮食极为方便。

  加上之前已经准备的补给站和义仓,他率领的大军至少便可以支持一场长久的对峙。

  被俘的那五万齐国俘虏经过教育之后,便挑选出一些可以信赖的,组成了治安军,维持城邑的秩序。

  贵族大夫们纷纷逃往,使得从大野泽沿着济水一直到平阴,齐国完全丧失了组织能力。

  现在他担忧的,也就是田庆所率领的临淄军团,齐国最后的一支机动野战兵力。

  南济水之战后,斥候们便一直盯着田庆大军的动静,每日回报。

  适攻破了平阴后,便有两个选择。

  要么立刻放弃重铜炮,全军轻装,疾驰到泰山、梁父山、沂山之间,设伏来一场类似于崤之战的山谷伏击战。

  要么就要大军携带所有的装备,缓缓对峙,依靠土改等政策安抚民心、利用魏国不可能干涉的外部局势,迫使田庆不得不主动进攻,从而露出破绽。

  从斥候传来的消息看,田庆的大军行动缓慢,并不急于返回临淄,每每有斥候在前,伏击之事恐难成功。

  心思既定,他也要做到万无一失。

  按照常理,田庆的大军应该不会选择经沂山而归临淄,一则路途险峻估补给不足,二则公造冶大军在后,若是派以轻骑袭扰,便要大大拖慢行进的速度。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终究还要做两手准备。

  于是他便派了主力一部先行经平阴到泰山,前出到汶水沿岸,攻取汶水北侧的城邑。

  并让那一支主力先行攻下赢邑,也就是后世的莱芜。

  只要攻破了莱芜,齐军就会被卡住返回临淄的路。向东是沂山,西北是泰莱山区,只要莱芜在手,齐国的主力就回不了临淄。

  而他则带领大约万五千人,翻过齐长城,沿着济水攻下了卢城。

  卢城大约在后世济南的长清区,距离平阴很近,但是平阴是齐长城的边邑,而卢城不过是长城内的大邑。

  平阴一战,齐国自然知道平阴的重要性,卢城的大量士卒也都在平阴被歼,卢城便无可守,顷刻可下。

  至此,义师的主力距离临淄不过二百余里,期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进军临淄的通道已经完全打开,现在无论田庆作出什么决定,他都已经处于被动之中:墨家想打临淄,可以分兵少数在莱芜,与公造冶会和;不想打临淄,也可以守住平阴,使大军集结在汶水前线,等待齐国内乱的爆发,逼田庆不得不主动进攻。

  入了卢城,民众不慌,集市照常,显然已经听说了墨家在济水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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