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第18节
秦亮道:“请将军手下留情,你我点到为止。”
于是二人各自挑选兵器,在土夯练兵台上各站一角。下面嘈杂的将士们也陆续聚拢过来了,见到要打斗,真是军中喜闻乐见的事。
秦亮没有选长兵器,也没有拿军中最常见的环首刀,直接用身上的佩剑,一把汉剑、长不足五尺(此时一尺约二十三四厘米,十尺才超过两米三)。熊寿则挑了一杆骑兵用的槊,其实就是一杆长矛,只是铁头部分比步兵矛要长、要重,看上去单单木杆长度已超过十尺。
熊寿看到秦亮的兵器,有点不好意思道:“秦参军不用拿一把长兵?”
秦亮道:“将军可得记住,只有结成密集阵型的阵战,才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
“俺不客气了!”熊寿喊了一声,单手提槊冲将过来。秦亮佯装要打,却忽然掉头溜之。
“哈哈……”众人一阵哄笑。
熊寿穿着甲,体重也明显超过秦亮,仍立刻追了过来。熊寿的脸皮微微发红,情绪也被刚才那一下弄得、好像开始有点急躁。
秦亮放慢了脚步,侧身观察熊寿的方位。熊寿很快追近,立刻双手挥起长槊扫将过来。秦亮只退半步,槊便带着“呼呼”的劲风在面前扫过。
熊寿见状单手握槊,一边猛追,一边伸出手臂、向秦亮猛|刺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秦亮忽然收脚,用力一蹬,身体反冲回去。同时用剑轻轻拍了一下此时已头重脚轻的长槊,槊的刺击马上偏斜了方向,秦亮的身体则从熊寿的身边擦肩而过,但并没有拿剑攻击他。
拿着短兵器的秦亮、已经贴近熊寿,胜负已定。但秦亮并未表现得太明显。
一系列反攻动作的速度非常快,台上的几个人顿时愣了,也许有人根本看清楚怎么回事。熊寿骂道:“他|娘|的,太难受了!屈!”说罢转过身,还想一战。
却不料杨威开口道:“行了,行了!”
“哐当”一声,熊寿扔掉槊,向杨威走了过去。围观的人们也陆续收起了目光,台下很快恢复了闹哄哄的场面。
秦亮把剑放回剑鞘,说道:“熊将军招数生猛,劲风破空,定是员猛将,佩服佩服!”
“唉!”熊寿道,“刚才俺轻敌了,没留意。”
这时杨威才说:“秦参军给你留面子。”
秦亮笑道:“没有没有。我一个文官,不靠勇猛吃饭,有啥输不起的?”
杨威神情复杂地看了秦亮一眼。秦亮见状,微笑道:“杨将军,可以约束将士列队了吗?”
“仆马上去招呼众军。”杨威道。
有了武将们的叫骂,众将士很快就噤若寒蝉,也不吵不闹了,陆续在校场上列队,各自站好位置。孙礼的人马远远没有到齐,秦亮传的话也是“诸将各带一队人马聚集”,所以到场的人马大概有两三百人。
实际上武将也没到齐。骑兵数量本来就不多,所以骑督应该是孙礼军中级别挺高的将领;但步兵级别高的武将没来。以孙礼军几千人的规模看,步兵将领最少有统兵一千五的牙门督将(步兵曲长)。
此时的魏军编制,与汉朝已不太一样。秦亮了解过,大概还是部、曲、屯、队、什、伍这样的结构,常以二和五倍为进级单位。
不过一些武将应该要亲自上阵杀敌,所以会有三倍这样的人数出现编制。比如骑兵督统兵三百,但只有两个百人队的队长、叫作马军部曲督;剩下一百骑是骑兵督亲自带领冲阵,相当于骑兵督兼|职一个队的队长。
众军列成排之后,秦亮走下了夯土台子,在队列周围转悠了一会,几个武将也在旁边。
秦亮拿起了一个步兵的长矛,目测了一下不到两人高,估计也就十尺出头(十尺约两米三)。他一圈看下来,有的长矛长短不太一样,但最长也不到三米。
他双手端在手里,往前一刺,转头问士卒:“是这么刺吗?”
士卒憋住笑,答道:“差不离,还能挥。”
这时秦亮把长矛举高,把矛尾靠到了膀子上,跨前一步、侧身,做出了长枪枪法中的阴把枪的把式,这是后世使用长枪的传统武术招数之一。
接着秦亮左手在前撑住木杆,右手在后压住矛尾、并控制捅|刺,他这样快速捅刺了几下,便问道,“这样呢?”
旁边一个武将观察了一番,说道:“如此,省力是省力,不能挥动,用招迟滞而笨重。”
秦亮道:“把长矛加长五尺,最少两层密集长矛捅过去,还要什么招式?我三五个人捅你一个人,意思是你还有三头六臂招架哟?”
再长五尺也才三米多,还可以更长。但敌人是吴军,长矛和魏军的矛差不多长,只要比吴军长就行。矛越长,长矛步兵阵就不好转向、推进速度就越慢。
而且吴军的骑兵约等于零,有一些北方过去的士族将领擅长骑战,但吴国没有多少马。所以长矛做太长更没必要了,何况步兵也不能只用一个兵种。
另外秦亮还专门找到过吴军留下的环首刀,比魏军的刀要短一到二尺,好像是因为水军在船上用更好使。
这些具体敌情,秦亮都整理好了案牍、呈报给了孙礼。正如孙礼喜欢的孙子兵法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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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三十三章 铙歌起
魏军、或许还包括吴汉两国的军队,装备最普遍的兵器是环首刀。
魏军的环首刀大部分在五尺长(一米多),最长有八尺的,骑兵步兵普遍配备,起码有一半人配备有一把环首刀。吴军之前扔在战场上留下来的环首刀则在四尺左右。
环首刀就是一种细长的直刀,刀脊加厚适用于战场砍杀。造型跟唐朝的横刀差不多,不过刀柄尾部有个铁环,可以系上布条缠在手腕上、以防战场上兵器脱手。
接着秦亮便继续查看校场上的骑兵装备。
刚才切磋时,马军部曲督(百人队长)熊寿用的长槊就是骑兵武器之一,长度比步兵矛稍长,主要是前面那截铁|枪|头更长更重。
但马槊并不是骑兵最常用的兵器,很多骑兵拿的是一种头部带铁球的铁棍,长度也不长。而骑马的武将们最爱的兵器是短手戟,类似“丁”字头的金属部分,手戟可以投掷,还没短兵相接、就能先给对方来一下。
秦亮一圈看下来,发现骑兵的兵器最是五花八门,骑兵并不细分兵种。也有人携带弓箭,但会驰射技巧的骑兵可能比较稀缺,大多还是停下来再射。
装备的发展确实有滞后性。秦亮忍不住开口道:“吴国没多少骑兵,我军骑兵主要对付的还是步军,却配了大量中短长的兵器。长兵器对付步兵,应该更有利罢?”
骑都杨威道:“啥趁手用啥。”
秦亮没有立刻说话,径直牵上一匹马,找了一根马槊,这才说道:“可尽快安排人手,重新打造一批长矛。木杆加长,铁制尖头小一些,免得刺击头重脚轻。”
诸将见秦亮拿着马槊,动作熟练地翻身上马,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可能秦亮的模样起来,确实不像骑马冲杀的猛夫。他的脸长得比较白,之前在家乡干农活本来晒黑了点,到洛阳半年整日呆曹爽府,又白了。何况秦亮今天穿着青色袍服,也不方便骑马。
众目睽睽之下,秦亮简单地把马槊单手夹在了腋下,右手向前撑住了木杆。“驾!”他吆喝一声,轻轻踢了一下马腹,便单手端着马槊,让前端斜下,夹枪向前冲去。
秦亮当然并不善于马上拼杀,主要是骑术和用长兵器都缺少经验,但刚才的战术动作并不复杂,做起来没啥问题。
冲出一段路,秦亮勒住缰绳,调转马头,重新往回冲,这时他双手挥舞起了马槊。看来骑兵即便用长矛夹枪冲锋,要转变动作、使用大伙儿习惯的双手持槊挥舞也可以,不用那么呆板。
诸将议论了一番,应该是觉得、秦亮这个文官搞的新花样有点不可思议,最重要的是,一时也没法在战场上验证。不过好在秦亮做的改动并不大,制作兵器和战术动作都很简单,一时间便没人明确反对。
只是新增一些更长的长矛罢了,军械中最简单廉价的东西就是长矛。一根木杆加个矛头,用铁还少。
而且这些武将也是多少想给秦亮面子。
世人的一些价值观,诸如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经过许多年潜移默化的影响,早已深入人心,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不能例外。所以古代一些官员在与刚建交的蛮夷打交道时,常会说“畏威而不怀德”,这就是偏见,毕竟别人又没经历过诗经的熏陶、不可能天生就用同一种观念处世。
譬如之前秦亮在占据上风时、却对熊寿忍让,也只能在这里干才行。要是去了外面,说不定对方觉得秦亮好欺负,还想进一步试探一下底线、以便利益最大化。
忙活了半日,秦亮便与众军辞别。回到刺史府,他立刻开始制定训练计划,无一例外,随后要把策划书誊抄了一份递送刺史孙礼。同时派人送文书、知会都督府,告知对方若要使用城北校场时,可提前通知刺史府。
接下来的训练进行还算比较顺利。孙礼军人马经常大规模在城北演练,自然也弄得寿春城的官员们议论注意,无法避免的事。
一次在刺史府的宴席上,之前不怎么被注意的秦亮、也被几个人敬了酒,人们趁机上前说话。
有个郡守问道:“吴军真的会在今年秋入境?”
秦亮只得回答:“还是推测,不过有备无患。王都督已下令,秋季之前便召集屯卫、州郡兵,无事训练,有事备战。”
众人一阵唏嘘。不过也见怪不怪了,魏吴之间时常你来我往厮杀,三五年不来一次血流成河、浑身都不带劲。
王凌的长子王广今日也在席上,开口道:“仲明善于诗赋,工于经文,且通音律,未料志在行伍……仆有三位兄弟,其中二弟三弟最喜舞刀弄枪,勇猛非常,有机会仆把他们引荐于仲明,或许他们也能与仲明相善。”
秦亮笑着揖拜道:“若能与两位将军相识,亮必荣幸之至。”
王广道:“今日宴上,烽烟之气渐浓,仲明与仆合奏短箫铙歌,为诸公助兴何如?”
孙礼也开口道:“此乐正应景。”
秦亮听到这里,只得硬着头皮答应,若非必要、不能扫了主公的雅兴。接着侍卫们就找来了两种乐器,还送来了一卷曲谱,这两种乐器在军中也有,倒也方便。
又是一番准备,秦亮与老搭档王广跪坐在乐器旁边,开始为宴会增添节目。
铙歌一开始创造出来就是军乐,王广的萧声短促吹起,苍劲悲壮的气息立刻就在厅堂上弥漫开来。秦亮听清楚节奏,随之敲击铙。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加入其中,宾客们都放下筷子,倾听着这战争的音乐。
不得不说,秦亮与王广还是挺合得来。这次是他用敲击乐配合王广,也没有事先排练,但合奏没出什么纰漏。主律是萧声,秦亮时停时起,在恰当的时刻加入敲击乐,增加萧声的层次感。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之不完美,看起来美貌喜欢的人,可能相处起来很别扭,内心也相互不理解,如同秦亮前世的妻子。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音一样的人,相谈甚欢、情投意合,却往往就是王广这么个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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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三十四章 邪门歪道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酒肉与音律结束后,众宾各回各家。
王广回到了征东将军府,这里虽有比刺史府更宽阔更恢弘的城楼阁台,但他的心境很快就低落下来。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打算去女儿住的地方看看。她的名为岑,字令君。
“唉!”王广走到阁楼的木梯上时,不禁犹自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觉得亏欠了这个女儿、唯一的女儿。在她小的时候,王广一直追随在王凌身边,好几年也回不了一趟太原。以至于王令君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王广回去,把她吓得都躲了起来,已经把父亲都完全忘了。
对于王广这样、把亲人看得很重的人,对他来说难以接受。也许他有借口,为了家族的前途,为了辅佐父亲、为了跟父亲学习军政事务等等,但终究是忽视了家眷。
也许正是因为王广常年不在家,才让同乡温家那竖子有机会瞎教,不知道给年幼的王令君教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温家一直和王家来往、关系很好,谁会想到温家|族人中出了这么个人?不过一年前那竖子就病死了,这就叫报应!
“女郎在此地?”王广在楼梯口问了一句。
侍女弯腰道:“独自在阁楼中,早上到现在都没出门。”
王广问道:“用过午膳?”
侍女点头道:“妾送过了。”
王广点点头,走进门,便到了四面都开窗的阁楼里。其中一扇窗下面,令君正孤零零地跪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笔,望着窗外一脸冷清。她察觉有人进来了,这才转头看了一眼。
她没有起来,放下笔后,依旧跪坐着,只是挪了个方向,接着缓缓向王广弯腰一拜,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
“唉!”王广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去,跪坐到了木案一旁。
他瞄了一眼王令君写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在誊抄。看了一会儿,他看出了誊抄的内容,是《法句经》。王广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她在洛阳的时候还只抄《四十二章经》,现在已经开始抄《法句经》了?
这两部佛经,王广都没读过,他特别厌恶佛经、现在更有点憎恨之心了。但王广知道,洛阳那边比较兴《四十二章经》,南方则念《法句经》。
两种经文不知有何异同,王广没仔细专研过。不过洛阳信佛的人,主要是祭祀,为了祈愿现世的风调雨顺、日子顺利,都是些笼统的愿景。但南方信佛的人,往往是在为死去的亲人祈愿,希望死人在另一边过得好。也就是说,南方的佛愿更加具体,这可不是好事!
王广本想带着令君南下散散心,不料竟适得其反?
这时他看着令君身上宽大的暗红色深衣,心里更不舒服,越看越像袈裟。因为洛阳僧人穿的袈裟就是红色。
王广忍不住开口道:“年幼时易误入歧途,即便是现在,卿年纪也不大,没经过人事。以后你大些了,经历过许多事,便会明白,有些事并没有那么要紧。回头一想,只会笑笑而已。”
令君的表情没什么反应,不过她是士族出身,起码知道应该尊敬父亲,从姿态就看出来了。她挺拔的上身向前倾斜,做出了恭敬的样子,“阿父说什么?为何要这么说呀?”
王广指着案上的经文,“那么点小事,至于看破尘世么?”
令君摇摇头,“阿父误会了我。我只是觉得经文很有道理,想修行心境罢了。”
王广的眉头紧皱,嘴使劲闭着没吭声,之前被风吹乱了的胡须几乎把嘴遮住了。父女二人跪坐在同一张木案旁,隔得那么近,可王广却觉得父女之间的心、此刻仿佛隔着一道寿春城墙。
“人都已经死了!”王广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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