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第32节
带着秋意的冰凉冷水仿佛不是浸泡着他的脸,而是浸着他那火热又纠结复杂的心。不知过了多久,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秦亮终于把脑袋从盆里猛然抬起,大张着嘴“哈”地呼出一口滚|热的浊气。
这间屋实际是两间连通的,里面有睡觉的榻,外面有张床。但这张床不是用来睡觉的,上面放着一张几,是用来坐的。
不过今晚这张床可以凑合睡一下。秦亮重新进里屋,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张被褥,他没有回头看,免得又刺|激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躺到外面的床上,秦亮的眼睛盯着房梁,忍不住“唉”地长叹了一口气。
白天虽然有点热,但毕竟是到秋季了,一到晚上,秋意才会十分明显。凉悠悠的空气仍在渐渐降温,睡觉必须得盖被子才行。
宾客满堂的院落里、残留的酒肉气味和杂物还没弄干净,但已经冷清下来了,周围一片宁静。气氛从喧闹的热烈中,很快在向日常生活过渡,一切仿若又回到了平淡。
秦亮从窗外看到了清幽而依稀的淡光,但应该是别处映照过来的灯光、夹杂着星光。今天七月二十二,下半夜在东半天空才会出现月亮,下弦月。
正如秦亮在淮南战场就了解月相,他对这方面有点知识,因为他以前有块机械盘,经常研究上面的功能。
此刻他想起了一个说法。说是人到中年的男人,逐渐开始衰减对女色的兴趣和热情,就会产生一些奇奇怪怪的爱好,一般这些爱好很花时间、却没多大难度,比如钓鱼、比如月相机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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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六十二章 冷热
次日早上天刚蒙蒙亮,王令君就起床了,她出来要开门闩。秦亮一晚上苦熬着时睡时醒,没怎么睡熟,听到脚步声一下子就醒了,但他还是装睡。
不料王令君那清澈动人的声音主动道:“妾知道君醒了。”
“嗯。”秦亮发出一个声音回应。
王令君道:“君不要像家父一样,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妾在太原的名声可能败坏了,流言蜚语不知何事会传到洛阳来。别无他事。”
她没转过身,依旧面对着门闩,她只是侧头道:“能对照的凭据被家父烧了,而今已无法自证。就看君信不信。”
王令君昨夜估计也没少想,昨晚上一直不说话、今早可能才想通了点。或许秦亮控制情绪的表现、给了她更多信任感,不然如果逮住她就一阵暴|力审问,这种有点内向的女郎、可能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昨夜秦亮仿佛坠入冰窟的心,此刻经她几句话、又渐渐开始回暖。
接着王令君又道:“妾没想到、这么快就为人妇了,兄嫂挑的日子挺急。君容妾缓几日,便自会知道,事情虽然不太说得清楚、且很烦恼,但绝没有君想的那些事。在此之前,妾会把全部经过告诉君,不想这样糊涂地蒙混过去。”
秦亮心道:我又没说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想了什么?
“好。”秦亮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的情绪再度升高了一截,听这口气,连拱也没被拱过?不然怎有“自会知道”这一说?这是有惊喜。
这一热一冷的,秦亮期待的心情再次升温,道:“我相信卿所言之事。”
王令君不再多说,打开了房门,让两个侍女进来。昨天秦亮没注意看那俩陪嫁的侍女,主要是因为王令君的美色太夺目,俩侍女跟她一比就显得平平无奇、让人兴趣不大。
这时秦亮又看了一眼,觉得她们俩如果不在王令君身边的话,其实长得还行,主要挺年轻。所以女人最怕比较。
在侍女的照顾下,王令君开始在里屋洗澡洗头。
人们一般不会在早上洗澡,但王令君在礼仪上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因为今早要见长辈,所以要沐浴更衣以示敬意。
秦亮一脸懵地坐在床上,侧耳听着里面的水响。他能从声音想像出,用瓢舀水浇在身上的姿态。“叮咚”现在放下了、还是直接扔在水面上的。又舀上了。他把手放在额头上挠了挠,又呼出一大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去听。
过了许久,里面没声音了。秦亮估计她从木桶里站了起来,正在擦拭身体,然后再侍女的帮助下穿衣,只要算好时间,就能猜到她何时在穿亵衣,何时在穿深衣。
秦亮拿手掌在脸上一抹,心道:昨夜她睡的那张榻,是秦亮在洛阳每晚都睡觉的地方,不知她闻不闻得习惯自己的气味。
王令君重新从里屋走了出来,今天她总算没再穿黑色衣服,上身穿了衫衣、下身穿了裥裙,都是秋白色。她走到外面来,仍在偏着头自己继续擦头发,那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很长。发际线上有一些没有修剪的稀疏细短的绒发,些许绒发与洁白的肌肤同在一处,衬得肌肤更加雪白如玉,更是叫人浮想联翩。
她慢慢收拾好仪表,在鬓发上插了一朵真金花钿。浅色的衣裙、加上稍许亮黄的点缀,看起来更居家轻盈。
秦亮虽然娶了个老婆没洞房成,但这如仙的美人还是在他家里晃来晃去,把这简陋而黯淡的房屋衬得、终于有了光彩颜色。因为房子确实有点旧、墙壁摆设都很粗糙,她确有了几分好像流落凡间的仙子一样的感觉。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王令君开始了她的礼仪。秦亮不用去,他便在门口围观。
王令君双手捧着一个青瓷盆,里面好像装着枣子、栗子和肉干等食物,来到兄嫂的房前,恭敬地进献给兄嫂。兄嫂用董氏作为下手,由董氏接过进献的食物。
兄嫂反过来回赐王令君以肉脯、酒水。接着王令君进屋,开始敬秦家亡故先人的牌位。煞有其事的礼仪过后,他们又先后走进了兄嫂的屋子里,礼仪还在继续。
秦亮留意观察着王令君,发现她在繁琐的礼仪中不急不躁,而且非常认真。他渐渐觉得,王令君是甘心嫁过来的,并不存在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问题,否则她不可能把这么无聊的事、做得津津有味,也不会那么认真对待。
其实有时候无须太多语言,你看她做事的样子、生活的态度,慢慢就能懂了,胜过千言万语。
她对兄嫂非常恭敬,毕竟是士族出来的女郎,从态度、姿态到表情,礼数确实挑不出半点毛病。
而且秦亮今早再次发现,别看王令君身材婀娜、显得有点苗条,但非常有劲,这女郎肯定练过武。她的动作很温柔舒缓优雅,但是每一个动作都很平稳,姿态也是一丝不苟很端正。没劲的人,走路和动作看得出来。特别是那些端正的动作、持续的时间又慢又长,没点体力很容易走型。
几个人在屋子里捣鼓了很久,尽干些没有丝毫实用价值的事。秦亮都看得有点犯困,主要昨晚没睡好,现在的过程实在是太无聊了。要不是可以看王令君的美色,他估计站着都能看睡着。
张氏和王令君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张氏从西边走下檐台,王令君走东边,转了一圈又走到了一起。秦亮瞧着她们俩做的事,差点没忍住打出哈欠。
没一会儿张氏把王令君领到了存放粮食和丝织品的库房里,把一枚钥匙亲手交到了王令君手上。王康见状躬身上前,将一卷简牍交给董氏,董氏再呈给王令君。
王令君煞有其事地一边看简牍,一边检查里面的财物。她好像真的在清算,不是在做样子。
秦亮的脸有点发烫,因为他自己有数,根本没剩下什么东西,现在可以说是穷得叮当响。各种送上司礼物、人情来往,他那点收入几乎维持不住。幸好昏礼的时候宾客们送了礼,不然库房应该是一文钱都不剩,只有一点口粮食物而已。
就那么三瓜五枣,懒得管了。现在收了些礼,要不了多久又会慢慢还回去。比如王令君那两个武将叔叔、最近好像就要离京去寿春,因为王广又回洛阳做了人质。秦亮现在多了王家人做亲戚、能不表示吗?
秦亮转身回屋准备睡个回笼觉,把昨晚没睡好的觉补回来。
……
……
(不喜欢看的书友,没必要勉强。可以重新找本合口味的书,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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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六十三章 身心俱在
新婚的礼数还没完,过了两天,秦亮便带着王令君和侍女归阁。
王公渊已在府上等候,铺筵设几、准备停当。秦亮送上礼物,又是一通拜礼。接着王广在阁楼厅堂设宴,招待秦亮和王令君。
吃过饭,薛夫人拉着王令君在那里说话,秦亮便跟着王广踱步到了阁楼外。
“令君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仲明要多担待。若有什么事,一家人好商量。”王公渊语重心长地说着。
秦亮觉得他好像有点心虚,也品出了话里的言外之意,秦亮便道:“外舅且安心,不会有什么事。”
昏礼当晚,秦亮确实觉得这王广有点坑,不过现在他已经想通,释然了。如果王令君一点问题都没有,王公渊估计不太可能把女儿嫁给秦亮。
有些事就是如此,就跟两个人相处一样,贪恋他的优点,同时也只能包容其缺点。
秦亮便松了一口气,又说道:“仆那院子是刚入仕做掾属时、大将军所赠,确实简陋了点,有些委屈新妇。待仆做了五品京官,便设法换一座好点的宅子。”
“仲明要做五品官了?”王公渊捋了一把胡须,转头问道,接着笑道,“可喜可贺,仲明尚不满二十,就能做到五品,年轻有为。很多大士族出身的人,这个年纪也还是掾属佐官。”
秦亮忙笑道:“还在走动,有眉目了便告诉外舅。”
他不打算今天就提那校事令的事,免得影响气氛。这几天多想一下,怎么说服王公渊才行。
王公渊扬了一下头,发出一个“欸”的声音,说道:“急着白费那钱财作甚,我们这府邸里不是有地方住么?令君以前住的庭院,宽敞又清静,现在空着。都是一家人,你们搬过来住算了。”
“不太好吧?”秦亮笑道。看王公渊的神情、好像是诚心的,估计他在洛阳做人质,其实也有点无聊,正好和秦亮谈得来。
果然王公渊煞有其事地说道:“卿也别多心,等令君的两个叔父一走,洛阳王家就仲明一个人做着官,谁还敢给仲明脸色不成?”
他越说越起劲,看起来真是安了心想把秦亮弄过来,“令君住的那个庭院在后面,一会儿我领卿去看。有两条路进院子,除了走前面穿过东侧的庭院,还有一条路。进宅邸大门后,径直右转,沿着围墙与房屋之间的那条夹道,就能到院子门楼。卿走第二条路,回去走路的路程是远了点,但沿途遇不到不相干的人,与单独的院子又有多大区别?”
秦亮拱手道:“外舅盛情,仆心领。以后仆经常带令君回来住就好。”
王公渊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也罢,常回来,我看令君忽然嫁走、你外姑挺舍不得,那天她还落了泪。”
秦亮好言道:“幸得两家都住在洛阳,经常能见面。”
果然如王公渊所言,薛夫人很舍不得王令君。本来秦亮打算下午在王家呆一会儿就走,不料薛夫人几番挽留,又继续留下吃晚饭。
随着接触的时间稍多,秦亮发现丈人丈母的为人其实不错。王公渊稍微有点不诚实、套路多,其实他就是直接告诉秦亮有点问题,秦亮应该也不会拒绝这门婚事,他却非得蒙一下秦亮。
但之前那天早上、听王令君的口气,“君不要像家父一样,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王公渊可能对事情判断有偏差、判断比实情要严重不少。所以王公渊想蒙秦亮,说不定在其看来、是必要的做法。
晚饭之后,天已经黑了。王公渊又留秦亮夫妇在府上歇一晚再走。
秦亮悄悄问了王令君合不合礼,说是不要紧、没有有关此类事情的规矩。盛情难却,只好留下。
王公渊带着秦亮来到府邸大门,指着右侧的门道:“这里进去是一个庭院,里面住的人稍多,仲明无事时也可以去那里听歌赏舞弹琴,走这里也能到令君的庭院。不过这边还有一条路。”
秦亮跟着王公渊,走进了一条不宽敞的夹道,只能步行,不能行车。这条道的右侧是高高的府邸围墙,左侧是成片房屋的后墙,走起来有点压抑,不过两边都没东西,确实比较清静、不用与人招呼见礼。
走过一段长长的夹道,俩人来到了一座门楼前。王公渊推开门道:“仲明进去歇息了罢。”
秦亮便揖拜道:“叨扰舅姑了。”
王广道:“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了,今后来了这里,就跟回家一样。”
“好,好。”秦亮笑道。
夜幕已经降临,秦亮叫侍女打来水,洗漱了一番,便在王令君的卧房内外寻找、能睡觉的地方。王令君等侍女出去后,便轻轻拍了一下睡榻旁边道:“夫君到这里来,妾有话说。”
秦亮心里一喜,心说回岳父家来,反而有希望?毕竟女子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更有安全感。
不料王令君背对着他,开始讲述太原郡某个人的事。她说了很多话。
听自己的新妇说别的男人的事,秦亮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为了了解事情,他还是耐着性子倾听。他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发出“嗯”“哦”“嗯哼”的声音,表示自己正在听。
人们有时候是需要被人倾听的,秦亮什么也没做,但王令君似乎很满意。她转过身道:“从昏礼那晚,我就知道夫君不是个急躁的人,君与家父的性情不太一样。君相信我说的话吗?”
这……什么都没搞成,连精神上也没有。秦亮听得想打哈欠,若非事情有关王令君,他早就听睡着了。如果秦亮谈谈记忆里过去与卢氏的故事,可能会更刺|激点。
“相信。”秦亮点头道,他接着说,“其实信不信,卿都不用在乎。我想知道卿的过去、却并不是因为关心卿的过去,而是关心对现在将来的影响。”
他顿了顿又道:“卿对我兄嫂的礼仪、对那破院子里的人的态度,我就能看懂很多。时间会自证一切。”
王令君难得地看着秦亮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主要是名声坏了。”
秦亮想了想道:“事情并不怪你。过阵子我重新上任做官,便选几个人去太原郡,把那些书信给带回来。”
王令君摇头道:“没用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解释道:“书信流落到别人手里,已有两年之久,这么长时间事情只要说了出去,传言的人又不关心真相如何。拿回来,在家里人面前、也佐证不了什么事,能佐证真相的东西,早已被家父烧了。”
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秦亮和王公渊一样,有自己的想法。
王令君又道:“说不定他们还没说出去,夫君把事情一闹,反而会引来更多人打听。”
秦亮点头道:“我不会操之过急,瞎搞一通,定会慎重做到最好的结果。卿且安心等着。”
俩人都没继续说话,王令君住的这座庭院,可能是墙与位置的原因,特别静谧。晚上的屋子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王令君对他算坦诚了,而他自己并不打算把什么都说出来,反而有所隐瞒。
不过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古代对男女的要求不一样。对女性要求主要是道德,包括但不限于忠贞、孝顺、贤惠;对男性则是事业,就算种地的工作,也要求有一身气力并吃得下苦。
此时秦亮又想起王令君说的那人,心想,那人不见得是恋|童癖,想攀附王家家势也可能成为理由。
秦亮开口道:“一个成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用手段对付个女童,做事确实不讲究。但人没必要一直纠结过去的事,我们已为夫妇,总得把日子往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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