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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穿越指南 第112节

  陈渊一愣,是啊,物体展开多大能浮起来?

  朱铭说道:“这要用到算术。”

  “算术?”陈渊问道,“能准确算出来吗?”

  朱铭问道:“先生可听说过曹冲称象?”

  “自然听过。”陈渊说。

  朱铭说道:“曹冲称象,以石代之,刻水为记。船沉到同样的深度,石头与大象的重量便相同。这是否可以得出,物能浮水,不仅跟展开大小有关,还跟其自身重量有关?”

  “然也。”陈渊点头。

  朱铭说道:“便可将几升清水,倒入大桶之中,投入铜锭,计算水涨了多少,以此算出铜锭大小。还可用同样大小的铜锭与水,算出他们各自的重量……事物的大小、轻重亦是物之理也。计算、总结其中关系,便可得出物浮于水的大道,此亦格物致知。”

  朱铭为陈渊讲解浮力问题时,旁边已经站了十多人。

  一个老师,十二个学生,此刻听得有些迷糊。

  不是要探讨世间大道吗,怎么又扯出来这些东西?

第113章 0108【真大道与真性情】

  

  早春时节,万物生发。

  但又将发未发,寒意仍在。

  这棵老槐树,冬天掉光了叶子,几许枯叶散在地上,树皮斑驳而开出裂口。

  还要再等一两个月,它才会长出今春的新芽。

  十多个师生,围绕着二人,静静站立于树下。

  闵子顺首先加入讨论,问道:“如此钻研死物,是否耽于小术而忘大道?”

  朱铭立即引用《易经·说卦》来解释:“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陈渊则引用张载的话来说:“穷理亦当有渐,见物多,穷理多,从此就约,尽人之性,尽物之性。万物皆有理,若不知穷理,如梦过一生。”

  前者属于圣人之言,后者属于大儒教诲。

  可以服众!

  白崇彦忍不住问:“二程先生言,世间只是一理。若万物皆有理,众物之理还不同,岂非不止一理而有万理。”

  朱铭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陈渊说道:“然也。大道是一,便为一理。分阴阳化五行而蕴万物,一以贯之,具象不同。一是理,三是理,万也是理。”

  北宋初年,三教合一之势已显。

  大量道家思想,被吸纳进儒家,补全了儒家的宇宙观。

  只要不与儒家基本理念相冲突,老子说过的话,还是非常具备权威性的。

  朱铭还补充道:“我辈应当做的,是穷万物之理而至于一。若直接去领悟大道的一,除了天生圣人,谁又能够领悟得了?你我皆凡夫俗子,须从万处着手。穷一物之理,便近大道一分。穷万物之理,方可窥测大道。此即格物致知也!”

  令孤许早就拿出纸笔,墨在陈渊讲学时已磨好,此刻趴在地上飞快记录。

  令孤许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直觉今日有大事发生。

  他要做记录者!

  闵子顺再问:“穷理求仁,化仁为用,是否太过功利,是否已近新学?”

  朱铭没有回答,他对王安石的新学不太了解。

  陈渊说道:“新学太重功利,诚然不妥,但只要分清利义,并非什么大问题。新学坠入邪道,是因其分割天人。”

  洛学与新学虽互相敌视,但对于经义的理解,99%以上都是相通的。并且,所有的洛学(理学)大儒,都称赞王安石注解的经书。

  真正的分歧在于,洛学主张大道惟一、天人相合。

  而王安石却认为,天道和人道是分开的,人道应该顺应天道、学习天道,天道是无情的,并不包含任何人伦价值色彩。这违反了儒家的基本观念,属于过度引用道家思想。

  王安石不仅引入道家,还引入佛家和法家,甚至还引入诸子百家。

  他被政敌批评效法商鞅,王安石直接写了一首诗,大概意思是:老子为啥不能学商鞅?商鞅之法可以推行政令。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洛学对新学的批判,被旧党给利用了,导致党争更加激烈。

  二程事后反省,说天下被搞成这个样子,他们至少要承担20%的责任。

  事实上呢,二程也主张变法,并对新法持客观批判态度。他们曾经写信给司马光,劝其不要废除免役法等好政策,可惜杀红了眼的司马光完全不听。

  那个追来的书院老师问:“子曰,君子不器。《系辞》又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若以日用来求道,是否违了孔夫子‘君子不器’之意?”

  朱铭说道:“道器不二,理一分殊。”

  陈渊则说:“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孔夫子此言,是劝诫君子不要做死物。然则,道器不二,理一分殊,器之不存,道将焉在?君子不器,是不可为一器,而非不可穷万器。”

  令孤许趴在地上,把这段对话也记下来。

  在场的十多位师生,你一言,我一语,不停的提出疑惑,朱铭和陈渊全部予以解答。

  教学相长,提问越多,解答越多,新学派的思想理论也变得更完善。

  朱铭打开了陈渊的思路,一发而不可收。

  师生们在折服的同时,也暗暗心惊。因为朱铭小小年纪,竟对儒家经典理解深刻,有时甚至能补充陈渊的疏漏。

  一直讲到天黑,闵子顺躬身作揖:“今日受教,如那醍醐灌顶,方知大道真义,请受在下一拜!”

  李含章问道:“默堂先生,成功兄弟,二位可是要开宗立派?”

  朱铭微笑不语。

  陈渊说道:“开宗立派不敢妄言,只是另辟蹊径,尝试窥测大道而已。”

  这是谦虚之言,摆明了想要开宗立派!

  众人骇然,又极为兴奋,他们都是见证者,甚至可以成为参与者。

  那个书院老师叫晁洪涛,考中过六次举人,一直不能中进士,只能窝在书院教书。但他也是有追求的,长揖拜倒:“在下愿附先生骥尾,辞了教谕之职,以求得大道真义!”

  “某愿聆听先生教诲!”李含章第二个表态,反正他是州判之子,在这洋州书院来去随意。

  白崇彦有些犹豫,他只是乡下地主家的儿子,还打算好好读书考科举呢。

  令孤许从地上爬起来,将刚才的记录收入怀中,拱手作揖道:“愿随先生治学。”

  白崇彦咬了咬牙:“愿随先生治学!”

  学生连同老师十多人,陆陆续续有六人拜倒。

  陈渊微微一笑,对闵子顺说:“我打算在书院借住一阵,写些文章出来,你去告诉闵山长,就说会给食宿钱的。”

  闵子顺飞奔回去,将原话转达,又劝道:“叔父,请尽快与陈先生和解,否则洋州书院与咱闵氏,今后必为天下人之笑柄!”

  “俺与他意见不同,就该俺被天下人笑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闵文蔚冷笑道。

  闵子顺焦急道:“叔父,陈先生今有大悟,要在此地开宗立派!”

  闵文蔚笑容一滞:“他有甚资格开宗立派?”

  陈渊确实没有资格,他身为杨时的大弟子,虽然学识渊博,但缺少自己的思想,一直在拾杨时的学术牙慧。

  这一派的学问,还要等到李侗出世。

  杨时传学罗从彦,罗从彦传学李侗,李侗融汇众长再传给朱熹。

  闵子顺说:“那个朱成功之父,也是一位隐世大儒。其学问两相印证,陈先生顿有所悟,因此有开宗立派之心。”

  朱成功的父亲也是大儒?

  闵文蔚居然信了几分,因为他听人说,陆提学与朱家父子相谈甚欢。

  他虽然不赞同陆提学的思想,却知道陆提学是个有学问的。朱铭的父亲能跟其聊到一起,必然也有学问,说不准还真是什么隐世大儒。

  闵文蔚来回踱步,反复思量之下,说道:“安排陈先生与那朱成功,让他们住最好的宿舍。他们要什么便给什么,不必谈钱。再以百贯为润笔,请二人给书院题写对联。不论是否可以开宗立派,一点小钱俺还给得起。成了,便能留下美名。不成,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陈家的大祠堂,后来有这么一副楹联:一门双理学,九子十科名。

  这是在诉说荣耀,陈氏一族,出了两个理学大儒。其中,八世祖生了九个儿子,父子十人全部中进士。

  只在北宋,陈家出的进士就接近20个。

  而整个汉中地区,南北两宋加起来,一共才考上22个进士。

  陈渊如果只是名儒,有点冲突无所谓。

  可一旦陈渊开宗立派,借助家族影响力,肯定能够迅速成为一代儒宗。到那个时候,今天这场矛盾也会传开,闵家和洋州书院必然为天下笑。

  闵文蔚又想了想,决定亲自去跟陈渊聊聊。

  ……

  却说陈渊回到临时宿舍,立即命令随从研墨铺纸。

  他闭目沉思,打算写一篇理论文章,为新创立的学派搭建框架。

  这个新学派,依旧属于洛学分支,基本思想承袭自洛学。同时还要大量引入关学(张载)思想,这并不矛盾,洛学本就大量借鉴关学,后来朱熹的老师更是把关学研究透了。

  端坐良久,陈渊提笔写下三个字:道用论。

  等这篇文章写完,新学派就有名字了——洛学分支·道用派。

  标题写完,陈渊正待写正文,突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陈渊被打断思路很不爽。

  闵文蔚推门而入,一脸微笑道:“今日老朽失言,先生不要记在心上。先生大才,请为书院题写一副楹联。”

  陈渊哪有心思写楹联,只求早点把这人打发走,好安安心心写自己的创派文章。

  可闵文蔚不懂察言观色,竟一直缠着他说话,搞得陈渊不胜其烦。

  朱铭那边,众人簇拥他回宿舍,路上不停的在提问。

  总算回到宿舍里,白胜、石彪及白崇彦的书童都在,他们可以在书院暂住好几天。

  “朱大哥,啥时候下山?”白胜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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