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37节
曹魏朝廷原本一直没太拿蜀汉当回事，尽管诸葛亮在后世位列武庙、无人不知，但在当时，至少在曹魏君臣的眼中，诸葛亮只是个从没统兵作战过的纯粹的文人，自刘备、关羽亡故后，特别是考虑到夷陵之战所造成的巨大损失，他们认定蜀汉政权已经失去了向曹魏这个庞然大物发起主动进攻的能力。
所以当汉军兵分两路攻击关中和陇西的消息传来时，曹魏朝堂一片哗然，群臣议论纷纷，或言战或言守，但最激进者也无非是想要趁汉军立足未稳收复关中而已，至于陇西……已经不能奢求更多了。
新登基的年轻皇帝曹叡静静地高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审视着殿中群臣的反应，他根本没有用心去听这班人说的什么，因为在他心里战守大计早就定了，现在无非是有了个观察群臣反应的好机会罢了。
弃守陇西？开什么玩笑！我才刚登基，正准备放手大干一场，怎么可能不战而白白放弃陇西这块战略要地，今天放弃了陇西，那明天要不要放弃关中？
群臣们渐渐发现了高座上的皇帝面色有些不善，于是互相打着眼色停止争论。
待整个大殿恢复安静后，曹叡才缓缓开口问侍中刘晔：“卿历辅三朝，现今雍凉危急，卿可有教我？”
刘晔自曹操开府时就担任了司空仓曹掾，因从征张鲁谋划有功升迁为领军长史，曹丕登基后进一步担任了侍中这样的近臣职务，是曹魏第一代谋臣团体中目前仍然健在的少数几位之一。
刘晔长于战略，见曹叡点了自己的名，当即朗朗分析道：“关中有关河之固，凉州出天下精兵，益州则天府之国也，若使贼占据三州，退足以自守，进则与陛下争天下矣，今如不能举天下之兵克复关中，洛阳势必时时处于蜀贼刀锋之下，陛下岂能再得安寝？”
“举天下之兵克复关中？”曹叡追问道，“那陇西和凉州呢？”
“这……”刘晔心道，现在的局势下能收回关中就不错了，但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说说，却不能宣诸于口，至少不能有自己第一个提出来，否则丢失陇西和凉州的骂名可就要自己来背了。
第94章 张郃出战
眼见刘晔沉默以对，曹叡又问陈群道：“长文公以为如何？”
陈群是司空录尚书事，曹魏不设丞相，录尚书事的司空就已经是文官之首了，所以他此时不能不回答皇帝的垂询：“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把关中收复手中，至于陇西和凉州大可等关中战事有了结果再从长计议”。
陈群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曹叡心中不禁有些生气，其他人也就算了，你颍川陈家从我们曹家得了那么多好处，你陈群又身为顾命大臣、文官之首，关键时刻居然不敢担责任，难道你们非要逼朕自己说出弃守陇西的话吗？
曹叡冷冷扫了殿中群臣一眼，众大臣随着皇帝的眼光纷纷低下头去。
曹叡心中冷笑一声，懒得再问：“朕初登基时就意欲讨伐蜀贼，只不过念着益州山川险固才暂且缓了一缓，孰知贼人不思自保，反而放弃险要进入平地与我争锋，这正是聚歼贼人的天赐良机”。
曹叡站起身来，语气坚定的说到：“朕意已决，当趁关中民心尚未附贼，尽发洛阳禁军先复关中，另调河北之兵南下再收陇西，绝不轻言弃守寸土”。
殿中群臣只是不愿意背负失地的责任而已，既然皇帝自己做出了决定，那也大可不必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去劝谏，反正等他发现打不动的时候，自然会明白我们说的才是老成持重之见。
曹叡听着殿中一片称颂圣明的声音，不由暗道到：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宗室才能靠得住呀。
“来人，召大将军入宫议事”。
曹丕死时给曹叡留下了两名手握重兵的宗室大将——大将军曹真、大司马曹休，眼下曹休正在东南方向防备东吴，而本来负责雍凉防务的曹真现在正在洛阳。
曹真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已经到了不得不暂时离开军队回家养病的地步，但他在接到皇帝召他入宫议事的旨意后，立即就强拖着病体下了床，因为他知道若非情况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候，曹叡是不会轻易叫他出山的。
见到曹真，曹叡先关切道：“子丹叔，身子好些了吗？”
曹真听曹叡如此称呼自己，连忙跪倒：“谢陛下关怀，战事要紧，臣不打紧的”。
曹叡对曹真的姿态很满意，皇帝对臣子表达亲近那是随和，臣子却不能恃宠生娇，哪怕对方是宗室长辈也不行，何况曹真谈不上什么根正苗红的宗室，曹真这点可比自己那位亲叔叔有眼色多了。
曹叡扶起曹真说到：“非是朕不顾惜你的身体，奈何雍凉已尽入贼手，满朝群臣各有心思，现今唯有子丹叔方能替朕分忧了”。
曹真叹了口气说：“臣在家中已经听说了战事大概，请陛下从洛阳禁军中拨出两万人，臣定为陛下夺回关中”。
“朕把洛阳的四万禁军全部给你”，曹叡摆摆手阻住曹真还没说出口的推脱，“朕信得过大将军，朕不仅把禁军全给你，还会授予你督率诸军、临阵便宜行事的全权之责，请大将军领禁军先行，朕稍后集结河北兵马后会亲自为你后援，朕不仅要收复关中，更要在陇西和蜀贼决一死战，力求歼灭贼军主力”。
难怪武皇帝以前那么喜欢这个孙子，曹真心中不禁感慨，果然有武帝遗风。
“臣请保举右将军张郃同行”，知道了皇帝的决心后，曹真开始选将，“张儁乂久在雍凉，熟悉当地地理，若得他助力，于战事大有益处”。
曹叡会心一笑：“朕与大将军倒是想到了一处去了，太祖朝的宿将已经剩下不多了，我几日前就已经下旨特进张郃，召他进京参战”。
此时的张郃已经能遥遥望见洛阳城郭了，他在曹丕称帝后就被划拨到夏侯尚麾下参与荆州方向的战事，夏侯尚死后又被归到了骠骑将军司马懿的部下。
张郃早就想离开襄宛军团了，夏侯尚好歹是追随过曹操的宗室重将，受他指挥倒也罢了，司马懿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文皇帝身边幸进的佞臣而已，在房陵居然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蜀将，这种战绩的人有什么资格指挥老子。
张郃纵马前进，只见城外往来兵马不断，道路上不停的有大队民夫运着粮食过来。
张郃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从朝廷这么大的动静来看，居然连禁军都准备出动了，雍凉形势该得恶化到了何种程度，喜的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终于来了！
张郃自从归降曹操以来，先是直接受曹操指挥，后来又归夏侯渊指挥，再后来又归夏侯尚、司马懿指挥。
张郃觉得自己的指挥才能并不输于这些所谓的名将，所差的不过是个露脸的机会而已，可惜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单独领兵攻打巴西郡的机会，却偏偏遇上了和关羽并称万人敌的张飞，自己那一次输得很惨，如果不是弃马翻山的话，只怕就要当俘虏了，万余人的大军最后只回来了十几个人。
一定要在这次的战事中洗刷那份耻辱！上次在巴西郡是输在了不熟悉地理，被张飞走小路堵在了山谷里，这次的战场可是雍凉，轮到蜀军客场作战了。
张郃进到大营面见曹真，还来不及寒暄，曹真就说到：“战事紧急，废话就不多说了，眼下集结齐整的兵马只有万人，儁乂你带兵先去潼关，若是蜀军无备，你就据住关城，若是蜀军在潼关已有防备，你就当道扎住营寨，等我率主力到达后再发动进攻”。
“喏”，张郃在曹真的面前不敢随意指点，当即领兵往潼关匆匆而去。
张郃一路疾行到达潼关前，他亲自带着少数骑兵往城下侦查，看完城防后，张郃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潼关地势本就险固，对方守将更是没少在城防工事上下功夫，张郃估计不少说死上个万把人根本别想进得了关城，等拖到那时候，估计陇西就不用去救了，就怕关中也得一个城一个城的去啃了。
张郃思考片刻，叫来一名部曲骑兵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往蒲坂津看看蜀军有无防备，兵力有多少，领兵的是谁？”
第95章 张郃奇谋
曹真没让张郃多等，数日后就带着禁军主力赶来汇合。
一见面，曹真就忙问到：“潼关情况如何？”
“形势很不妙”，张郃阴沉着脸回答，“潼关地形狭窄，我军兵力优势很难全部发挥出来，若要强攻，只能以极大的伤亡交换和蜀军拼消耗，而且我观潼关防御坚固，守将意志坚决，就怕把几万禁军全折在这里也难以破关”。
张郃本就是个用兵风格喜欢出奇的将领，而且对于在狭窄地形下攻坚是有心理阴影的。
曹真听后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是清楚和信任张郃的军事才能的，既然张郃说潼关没法强攻，那换他曹真来应该也没什么好办法，于是另问道：“蒲坂津呢？蜀军防备如何？”
张郃也没说别的，只说到：“蒲坂津的守将是赵云，守军兵力有多少暂时探不到，我们的探马很难深入到大河西岸去”。
曹真听到赵云的名字就立刻沉默了，这位蜀汉骁将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曹真年轻时曾作为虎豹骑的一员随曹纯在长坂坡追击过刘备，那一仗曹军是打赢了，但赵云单枪匹马杀透重围的景象仍然叫曹真一想起就历历在目。
这是个不好惹的将领，而且对方还有大河作为天然的防御阻隔，曹真一想到要背水面对赵云这样的猛人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难道雍凉真的丢定了？
曹真扶着大案死死盯着地图，大帐中陷入一片沉寂，他耳边只剩下了自己虚弱的呼吸声。
“大将军，其实我们可以先击破陇西蜀军主力”。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仿佛漆黑中透出的一道光，虽然光芒很微弱，却给了整个人已经陷入黑暗中的曹真一丝希望：“你说什么？先破陇西蜀军主力？”
关中都丢了，难道还能飞过去不成？
“是的，末将以为强攻无益，不如先破陇西蜀军”，张郃见曹真并未当场驳斥自己，于是满怀期寄的上前指着地图解释说，“我军可以由并州出河套，从北面进入安定郡支援陇西守军”。
走河套之地？曹真心中快速计较，河套早就不复汉人所有，定襄、云中、九原、五原等郡如今都已成了胡人的牧马地，每逢灾荒，胡人还常常由河套侵入并州。
河套到安定是有路可以通行的，但难保不会受到胡人的袭击，所以后勤辎重根本无法保证运输的安全。
张郃猜到了曹真的担忧：“请大将军把禁军中的骑兵全部给我，随军携十日之粮，不带步兵，十日内我必能穿过河套进入安定”。
“陇西才刚收了麦，我军只要进入安定就不难获得补给，陇西蜀军现在肯定正在分散攻城，只要能趁其不备打上一两场胜仗，就可以稳住陇西的军心民心”。
张郃绕击陇西的计划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他带着骑兵不顾后路突入安定时，如果此时蜀军主力已经击败了陇西守军的话，那这支孤军深入的骑兵部队可就回不来了。
由于关中阻隔，消息传不过来，曹真并不清楚陇西现在具体的战事局面，但他知道蜀军发起攻势时，雍州刺史郭淮恰好正在巡视陇西诸郡，这个老行伍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设防抵抗的，即便蜀军来得突然，他也绝不会让对方快速拿下整个陇西的。
要是在平时，曹真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个顾头不顾腚的荒唐计划，但眼下这却是个看起来比强攻潼关更靠谱的方案。
“好，我同意这个计划”，曹真咬咬牙拍案道，“儁乂，我给你三千禁军精骑，你马上出发北上去河东郡”。
只给三千骑？张郃脸色顿时难堪起来，看来曹真还是不相信自己。
“儁乂你别误会”，曹真把张郃的神情变化尽数看在眼里，“陛下已经下旨召集河北各州兵马，你持我的大将军印去平阳，凡是在河东集结或路过的河北兵马任由你挑选，洛阳那边自有我来应付”。
张郃大喜：“多谢大将军，我必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不忙讲这些”，曹真抚着胸边顺气边说，“我们以五日为期，我会亲自引兵佯攻蒲坂津，掩护你进入河套”。
蒲坂津，赵云一脸郑重地望着河对岸的厮杀。
双方往对岸派出探马收集敌情本是常事，但近几日魏军忽然停止了往西岸的哨探行动，反而大大加强了在东岸截杀汉军探马的强度，赵云因此折了不少骑兵。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云不顾伤亡，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骑兵尽数撒了出去，务求搞明白魏军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不过双方骑兵数量相差太大，缺少骑兵的汉军始终无法判断出魏军明确的作战意图，只能探察到出现在大河东岸的应该是魏军的主力。
为求稳妥，赵云马上把这个消息传给了赵骥。
“魏军这是打算干什么？”赵骥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猜不透就别猜”，已经赶到潼关的郑度献计道，“不管曹真想要干什么，我们都不能顺着他来，既然魏军主力移向了蒲坂津，我们就该主动出击关前的魏军，先破其一部，为蒲坂津的友军分担压力”。
张表偏向于求稳：“会不会是曹真想引我军出关野战的诡计？”
郑度摆摆手断定道：“赵云是个小心的人，他既然说了魏军主力在蒲坂津，那就肯定不会是没查清楚随意揣测的”。
所有人在这一点上倒是都没意见，赵云不是那种满嘴胡乱说的人。
那好，打就打，关中汉军同坐一条船，没道理坐看赵云那边吃紧自己却没有丝毫动作。
赵骥当即分派任务，以句扶为先锋夜袭关前魏军，孟琰、邓贤两部随后跟进，赵骥亲率糜照、赵广两部骑兵和李辅部步兵在后接应，柳隐留下守关。
关前的魏军留守将领是曹真的族弟曹遵，曹真走得急，只给他留了一万刚刚新集结起来的部队，编制、武器、辎重等都还处在一塌糊涂的状态中。
对曹遵来说，他眼前最要紧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要赶在曹真回来前完成对手头士兵的战前整编。
第96章 主动出击
魏军大营的防备很是松懈，倒不是说曹遵对营防掉以轻心，而是说他没有刻意加强防御，因为潼关的守军之前没有表露出哪怕丝毫主动出击的意愿，完全是一副死守到底的架势。
所以，曹遵还是按照常态下的惯例来布置伏路兵、瞭望哨和夜间轮值巡守的士兵们，并没有考虑在曹真带着主力离开后，自己在面对潼关汉军时已经处于力量上的弱势地位，和曹真还在时相比，攻守之势已经易位。
像受惊的兔子般从路边窜出奔向大营的魏军伏路兵为汉军指明了进攻的方向，营门处少量的守夜士兵还没来得及稍微阻滞一阻汉军的攻势，就被汉军凛冽的进攻打破了大门。
当汉军呼啸着鱼贯杀进魏军营寨时，魏营中立即乱成一片，此时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睡下了，黑夜中仓促遇袭，慌乱中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先跑远再说，部分鼓起勇气决意就地抵抗的，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披甲和列阵。
句扶不理四下乱窜的溃兵，一路直往中军大帐攻去，孟琰和邓贤则紧随其后，展开阵列把溃兵往后挤压驱逐，同时重点攻击那些试图就地组织阵型的魏兵。
曹遵统兵能力不足，但战场经验还是比较丰富，他没有去管混乱的前营，下令中营士兵推倒帐篷就在营寨中列阵，准备以静制动凭借寨栅来进行反击。
句扶攻到中营前时，魏军已经从惊慌中恢复了过来，弓手开始列队向汉军进行抛射，长矛手则隔着寨栅严阵以待，做好了随时应对汉军冲击的准备。
句扶放弃了继续进攻的想法，喝令大盾手举盾防御箭矢，弩手则在大盾手的掩护下展开对射，同时封堵住中营魏军从营门发动反击的通道。
孟琰、邓贤一面清缴前营残兵，一面四处放火，烧毁眼前可以看见的一切物资。
曹遵看着前营冒起的冲天火光，心头急得直骂娘，但自己现在被死死堵在中营出不去，这种情况下不仅己方的骑兵无法发起冲锋，就连步兵也很难出得去，他此刻满心只剩望门兴叹的无可奈何，算了，好歹没有波及到中营，也算是及时止损了。
汉军一直烧杀到后半夜才缓缓离去，曹遵看着汉军撤退时的严整阵型，黑夜中他不敢追击，只能赶快扑灭大火，防止火势烧到其它营寨。
天亮后一清点，前营伤亡非常惨重，因为是堵在营中剿杀的缘故，能逃到其它营寨的士兵寥寥无几，两千人的前营几乎折损大半，兵械、物资也被大量烧毁，好在全军的粮食是囤积在后营的。
曹遵后退五十里，远远地离开潼关重新下寨，同时急报曹真要求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