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38节
曹真接到曹遵的求援信后一声长叹,潼关守将抓机会的能力也太强了,自己前脚刚离开,对方居然后脚就出城劫营去了,他哪知道潼关里除赵骥以外,还聚集着郑度这个毒士和蜀汉后期的一众重号将军,曹遵哪里能是对手。
张郃昨日已经进入了河套地区,遮蔽这支远袭部队的目的业已完成,曹真不再恋战,他拖着病躯亲自带领骑兵断后,掩护步兵主力撤出安全距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赶去和曹遵汇合。
回到潼关大营后,曹真思来想去,提笔给曹叡写了一封信,除了报告张郃奇袭陇西的计划外,还要求调动司马懿从武关方向发起攻击,他判断汉军在关中的兵力不可能太多,只要多点进攻,总能让汉军左支右绌,从而找到对方防御上的漏洞。
曹叡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仅肯定了曹真擅自抽调河北援兵给张郃指挥是正确的,还即刻下旨叫司马懿尽快发兵武关。
曹叡派往宛城宣旨的使者是中护军蒋济,这是个给曹操当过主簿的能臣,非常善于理解上级的意图,而且他和司马懿私交不错,两人间说得上话,相信蒋济能够把自己的想法和朝廷面临的困局明白无误地跟司马懿阐明。
蒋济宣读完圣旨后,司马懿恭恭敬敬地朗声答到:“臣遵旨,即刻就起兵攻打武关”。
“子通还没用膳吧?咱们边吃边谈”,公事已了,司马懿拉着蒋济叙起了私话,“还好朝廷是派你来宣旨,否则换个人的话,有些事我还真不方便说出口”。
“仲达是有话想借我之口说予天子?”蒋济久在中枢任职,闻弦歌而知雅意对他不过是必备的基本功而已。
司马懿淡淡讲到:“武关方向我肯定是会出兵的,不过兵力不会太多,这一点要劳烦子通跟陛下回禀清楚”。
“喔?为何?”
“我担心大魏很快就会两面受敌了”。
蒋济眼角一跳,惊道:“仲达是说……东吴方面近期会有所举动?”
“细作来报,吴将朱然最近大肆修缮战船、囤运粮草,荆州的吴军也开始向江陵城集中,据说就连陆逊也离开了西陵防地不知去向,恐怕东南方向的动作不会小”。
蒋济深吸口气,他和司马懿是知底的好友,也非常相信司马懿的能力和为人,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那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谁都知道孙权是个惯会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人,他跳出来从中取利不奇怪,就是……这次跳得太快了一点。
“不仅只有东南方向,西边的上庸也不太平,蜀汉新来的那个太守宗预每天练兵练得热火朝天,大有配合江陵吴军合击襄阳之势”。
司马懿苦笑道:“陛下有旨,我作为臣子自当遵从,出兵是一定会出兵的,但我会上书向陛下说清襄阳现在的形势,也请子通代我表达一下,请陛下不要把破局的希望寄托在武关道上”。
蒋济点点头应承说:“仲达,你安心守好襄阳,你的困难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代为呈明的”。
送走蒋济后,司马师进来问到:“父亲,江陵吴军虽有异动,但是否真能打起来却谁也说不好,万一到时候打不起来……”
“给襄阳下道命令,叫他们加派游骑往江陵哨探吴军集结情况”。
第97章 关中士族
洛阳,蒋济刚跟曹叡汇报完司马懿同意出兵武关的事,襄阳太守吕常的捷报就紧跟着送到了御前。
吕常在捷报中说自己派骑兵往江陵方向哨探,在途中遭遇吴军,双方打了一场,魏军小有斩获,还抓了几名俘虏,据俘虏供述东吴似乎有朝江陵大规模集结的动向。
蒋济趁机向曹叡述说了自己在宛城听到的消息,劝谏曹叡不要过多抽调宛城驻军。
曹叡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的从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心底却蕴藏一股恼怒,多路反攻关中是自己亲自定下的方略,作为统兵在外的边将就该无条件地去执行,而不是找些似是而非的借口来搪塞,什么叫吴军似乎有异动、可能会有动作,蜀军可是实打实的已经打来了。
念及此处,曹叡不禁对曹丕生起了一丝怨怼,实行九品中正制把朝堂交给那些世家子弟便也罢了,怎么能还允许他们把手伸进军队呢,父皇你好歹也是经历过残酷政斗的人,怎会如此短视失策。
曹叡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对蒋济说到:“之前大司马也曾上书说孙权在东南蠢蠢欲动,既然襄阳也有压力,那就请骠骑将军自己掂量着办吧”。
曹叡的口谕传到襄阳后,州泰率领数千士兵向着武关进发。
潼关,赵骥收到了邓芝送来的军情,他看完后递给郑度:“邓芝很有信心嘛,信上只叫我们放心,完全没有告知求援的意思”。
郑度看过也笑着说:“宛城魏军不是真心来攻,否则就该司马懿亲自领兵,武关虽不及潼关险峻,但也足以自守了”。
张表劝道:“扬武将军这是第一次领兵,我们是不是该委婉提醒一下他小心为上?”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赵骥自然知道这位刚转为武职的中年文官后来会高升为车骑将军,年过七十还能射箭打猎,他要是在魏军虚以委蛇的情况下还能丢了武关的话,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正说话间,关兴过来禀告:“杨先生从长安送了一波人来求见征北将军,还有一封信”。
赵骥拆信简单看过:“把人都带上来”。
杨戏送来见赵骥的是关中各地世家大族的代表。
本来汉军在关中官职最高的是赵云,但他在蜀汉内部职务敏感,一直都是以纯粹的孤臣武将自居,褡裢里并没有可以治民的文人,加之有心抬举赵骥,所以把整个关中的民事都托付给了赵骥。
赵骥把杨戏留在长安治理民事,杨戏是个懂分寸的人,知道究竟让给关中世家多少利益这等大事自己擅自做不得主,必须报给赵骥亲自来处理。
一群人进了关城见到赵骥,都按着礼数行了礼,却不主动提起请见的事由。
看来这帮子墙头草还想观望一下形势,赵骥心中暗笑,主动开口问到:“弘农杨家可来人了?”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胖子上前两步作揖答到:“草民杨丰,是杨家主房的管事”。
只派了个管家来?赵骥顿时不悦,嘴上也就不客气道:“怎么,弘农杨家的人是都被曹操杀光了吗?还是说被杀怕了不敢再得罪姓曹的了?”
弘农杨氏是和汝南袁氏同为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杨震、杨秉、杨赐连续三代人都担任过太尉,离现在最近的杨彪也在灵帝一朝先后出任过司空和司徒的职务。
曹操迎献帝后,杨彪作为汉室旧臣和曹操矛盾激烈,加之娶了汝南袁家的女儿为妻的缘故,深受曹操猜忌,被下狱严刑拷打,最后才靠着满朝官员的求情获释,活到了曹丕称帝后才寿终。
而曹操杀杨彪的儿子杨修的事,则被写进了后世的语文课本,鸡肋也从此有了专属的含义。
“家主有疾在身,下不了床,所以才派了草民前来”,杨丰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将军今日但有吩咐,草民一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转告家主”。
“哼”,赵骥轻哧一声,懒得和一个管家争辩,转头问另一个青年人,“你是哪家的?”
青年彬彬有礼答到:“在下金煌,乃是京兆金家的族人”。
“原来是忠良之后”,赵骥点点头道,“金家门楣现在是你在顶着?”
“在下不过是家中庶子,顶不起金家的门楣,将军见召原该家父前来,可惜父亲他年迈,实在出不了远门,还望将军见谅”。
赵骥喟然叹道:“金家累世汉臣,自故车骑将军讨马何罗以来,以忠义著世,德祎先生更是讨曹贼不成而死于国事,难道就连金家也打算背弃大汉了吗?”
金煌不卑不亢回答说:“京兆金家对大汉忠心不二,从未有变,天子迁居山阳以来,金家每年供奉不断,又何谈弃汉?”
金家倒是忠于汉室的,只不过不是效忠刘备建立的蜀汉政权,别人压根就不承认你继承了汉室的法统。
这借口倒是找得好,赵骥不愿和金煌争论法统问题,这方面自己不是专家,干脆用手指了一圈问:“可有哪家来的是能做主的人?”
一群人面面相顾,竟无一人出声。
看来在形势明朗以前,关中的这些世家大族是不肯出钱出人支持自己了,赵骥冷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到:“都滚吧,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我只有一句话,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要想报效朝廷就马上拿出行动来,等老子打退了魏军,嘿嘿,到时候可就迟了”。
各家的代表对赵骥这句明显带有威胁意味的话并没多大反应,纷纷表示一定把话带到后就退了出去,显然并不畏惧赵骥能拿或者说敢拿他们怎么样。
在这些世家眼中,无论是谁,要想理顺关中不生乱子,就都得依赖他们这些本地门阀,反正你拿我们没有办法,那我肯定要等到云开雾散了才会下注。
看来不使点手段是不行了,赵骥叫来张表吩咐说:“告诉文然,我要回长安祭拜高皇帝,叫他提前安排好祭礼,他如果不懂的话,可以找天师道的人问问,我听说天师道在关中有不少信徒”。
第98章 天师道
第二天,赵骥留下句扶为主将镇守潼关,柳隐副之,自己带着张表在关兴的护卫下轻装简从回去长安。
到了长安一问阎宇和杨戏,招募新兵的事情果然进展并不顺利,募招者寥寥,这么多天下来,居然连五百人都没招够。
“哥哥你不知道呀”,阎宇在赵骥面前大倒苦水,“关中人口全握在那些世家手里,他们不点头的话,根本没人会来投军,如果再拖下去就怕会耽误练兵的计划了”。
赵骥没答阎宇的话,而是问杨戏:“文然,天师道的人联系得如何了?”
“联系好了”,杨戏语气甚是得意,“他们听说是将军见召,积极得不得了,都表态说愿效犬马之劳”。
天师道兴起于蜀中,在民间蔚然成风,尤其是刘焉入蜀后,为了达成割据益州的目的,更是放纵以张鲁为首的天师道教众占据汉中隔断与汉室朝廷的联系,形成了政教合一的军阀势力。
可惜好景不长,刘焉死后,刘璋与张鲁翻脸,天师道在蜀地大受镇压,刘备入蜀后也严禁天师道在民间传播,等曹操讨平汉中,更是把天师道的上层人物尽数迁移至邺城,却把普通教众迁到关中,形成地理上的阶层分隔,使得失去了统一领导的天师道教众不得不依附于关中大族才能勉强生存下来。
天师道教众对关中大族的盘剥极为不满,于是又自发的推举出了新的头目,在暗地里建立起了组织,只不过不敢公开传教而已,当他们听杨戏询问大汉征北将军祭拜高皇帝刘邦的礼仪问题时,立刻就意识到复兴大教的机会来了。
天师道的人其实哪懂儒家礼仪,杨戏作为益州知名的儒生更是不可能不懂,哪犯得着问他们,所求的无非是个会面的由头罢了,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
天师道推举来见赵骥的是个叫张咏的年轻人,他自称是天师张陵的后人,只不过考虑到张鲁现在还好好活着的,族谱不难查,所以只好说自己是远支庶脉,不敢以天师自居。
赵骥并不在意张咏的血统是真是假,也不怕将来被曹魏戳破,于是并未深究,先装模作样的问起他祭拜礼仪的事情。
张咏不敢不懂装懂,要是硬来办砸了的话可就弄巧成拙了:“草民不懂祭陵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就说”。
“我们天师道倒是会一些为死者祭魂的法子,听说大汉王师光复长安旧都的战事中亦有将士折损,我天师教众愿为这些义士招魂祭送,让他们的魂魄得享安宁”。
赵骥想了想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死者已矣,只是不知生者可能追否?”
张咏明白今天的谈话很可能会影响整个天师道今后在关中的地位,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脑袋里反复细细揣摩赵骥这句问话暗藏的用意。
死者已矣,看来征北将军对祭魂这种又玄又虚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生者可能追否?该怎么追才能符合征北将军的心意呢?张咏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最近长安城中到处都贴的是汉军招募新兵的告示,不过应募者却寥寥无几,至于原因嘛,已经在关中扎根安家多年的张咏太清楚其中的症结了。
难怪征北将军要突然召见天师道的人!
想通这点,张咏不由挺直了腰板,朗声恳切说到:“回将军的话,天师道为大汉阵亡将士祭魂,就是要告诉世人生者可追亡者的道理,就是要告诉关中百姓朝廷王师是来救民于水火的,我天师道的教义便是要奖善惩恶,至于孰善孰恶,吊民伐罪就是行善,助纣为虐就是作恶”。
张咏说完巴巴的看着赵骥,内心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符合面前这位年轻的征北将军的心意。
赵骥嘴角微微一咧,露出满意的笑容转头对杨戏说:“说得好,这件事就拜托文然来办,天师教要全力配合,声势可以搞大一点,一定要调动起关中百姓尤其是汉中旧民投军的热情,汉中嘛,本就是高皇帝龙兴之地”。
赵骥顿了顿又道:“关中士绅愿意报效朝廷的,我们自然欢迎,但是对那些阻挠百姓投军的,或有其它隐瞒田产人口等不法事的,民间都可以直接向官府检举,一经查实务必严惩不贷”。
张咏会意答到:“是,天师道一定发动教众全力配合官府”。
在张咏满怀兴奋地离开后,赵骥这才对杨戏说:“文然,我想借你的笔公开阐明朝廷的治民之策,另外,给关中士族五天的自陈期,免得叫人说我们不告而罪,你在处置那些还心存侥幸的家族时要注意把握好分寸,手段暂时不要太激烈,最好是能利用天师道集二者之力都为我所用”。
治民方面,赵骥没打算搞什么新花样,沿用诸葛亮治蜀的政策就行,毕竟诸葛亮在益州搞的“行法以严”那一套很符合现在关中的情况,目的都是为了彻底压服本地的世家大族,以便以执政者能集中力量办大事。
“文平,新兵的训练也要加快,如果没有武力作为后盾,难保有人不会生出非分之心”,赵骥又对阎宇说,“你记住,军中严禁传播天师道,投军的天师教众要打散和其他汉、胡人等混编,敢私自在军中传教的一律斩首”。
以宗教聚兵在古时是常用的手段,历朝历代都不鲜见,虽说在华夏这方土地上教权最后都不是政权的对手,但赵骥还是存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给以后少留点麻烦。
第二天,弘农县,管事杨丰急匆匆地拿着一张揭来的告示来找家主杨嚣:“主君,你看,这是蜀…蜀…这是汉征北将军赵骥新发的安民告示,说是严禁隐瞒土地和人口,并接受民间百姓的检举”。
杨嚣是杨修的儿子,今年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虽然年少,却继承了父、祖的聪明基因,接过告示略作一视就皱眉说:“这不就是汉时武帝朝的告缗令吗?”
第99章 随风摇摆
杨嚣从这份告示中嗅到了一丝杀气,现今关中形势暗流涌动,一着不慎就会步了父、祖的后尘,他不敢轻忽,忙去找自己祖母袁氏商量。
袁氏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她是杨彪的妻子、杨修的母亲、袁绍袁术的族妹,在杨氏父子接连死后,宗族各脉虎视眈眈想要吃绝户,全靠着这位见惯大场面的老祖母拿主意,杨嚣才稳住了主房的族长地位。
袁氏看过安民告示,然后问杨嚣:“不知汉廷的这位征北将军赵骥是何出身?”
杨嚣连忙答到:“我叫杨丰私下查过了,赵骥身世隐秘,人莫知其来历,不过据说和刘备手下大将关羽家的女儿有私情”。
“身世隐秘?”原本稳如泰山的袁氏不由得皱起了眉,显然这个答案颇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益州姓赵的士族不多,袁氏本猜想赵骥多半会是成都赵氏的子弟,成都赵氏两世三公,出过太尉赵典、司空赵谦、司徒赵温这样的名士,其中赵温曾与杨彪一起护驾汉献帝,又在朝堂上共同对抗曹操,是有过患难与共交情的政治盟友,凭杨、赵两家的交情,保命总归还是没问题的。
“他的身世就什么也打探不到吗?堂堂四征将军,总不可能身边一个族人也不带吧?”
杨嚣面露难色:“确实打探不到,赵骥身边亲近之人没一个来自他的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