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68节
汉中,诸葛亮紧紧捏着手中的一封密信,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心神动摇。
信是门人早上在府门口拾到的,应该是有人趁晚上无人时偷偷压在门口的,信的内容也很简单,举报镇东将军赵骥私结曹魏,即将迎娶曹操之女清河公主曹瑛。
这个消息太震撼,必须核实清楚真伪,但这件事又不能公开调查,蜀汉现目前的权力结构正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中,一旦赵骥受到刺激,手头握有整个关中和半个并州军权、财权的他将是比李严危险得多的一个巨大隐患。
汉中主力的元气尚未恢复,主要是粮食储备不足,新募的凉州兵也还未完成训练,眼下肯定不是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好时候,必须想点别的办法才行。
越是危急关头就越不能急,一如几十年前兵败长坂时那样,诸葛亮慢慢坐下闭目调整呼吸,直到心境平稳后才认真分析起当前的局势,赵骥是个聪明人,他不会降魏的,那样做对他只有坏处,不会有一丝丝好处,想明白了这一点,就能划清楚这场危机最坏的后果。
那赵骥为什么要暗通曹魏呢?精于政治的诸葛亮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解放出自己的军力来堵住自己进入关中的通道。
这是诸葛亮绝对不能容忍的!
现在必须要稳住赵骥,至少在自己拥兵进入关中前,不能让镇东将军府和丞相府的矛盾公开化。
同时,还必须设法破坏赵骥和曹瑛的婚事。
诸葛亮思考数日,叫来杨仪吩咐道:“威公,我打算北上巡视雍、凉二州军民事,我走之后,相府的一应事务就暂时由你代管”。
杨仪闻言喜上眉梢,连声保证道:“丞相放心,我定会安排妥当”。
诸葛亮又交待了几句,然后才在霍弋的护卫下出发北上。
赵骥很快就接到了诸葛亮将要前来巡视的消息,他微微有些惊讶,问道:“丞相带了多少人马来?”
李球答道:“只有三百骑”。
三百骑?赵骥点点头:“你也点三百骑,随我去郿县迎接丞相”。
褒斜道的山谷中,霍弋回头看看身后的三百骑,有些担心地问诸葛亮:“丞相,你此去只带三百骑会不会太少了一点?我担心…担心…”
“你担心什么?担心赵不舍会对我不利?”诸葛亮笑道,“那你觉得带多少兵马合适?”
霍弋很清楚汉中现今的情况,顿时无言以对。
“放心吧”,诸葛亮拍拍霍弋的肩以示宽慰,“我不过是按例巡视地方而已,不会有危险的”。
诸葛亮坦然望向关中的方向,心中波澜不惊,遥想当年,曹操南下,长坂坡一战,先帝兵败,只剩自己和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追随左右,当时孙权战和不定、态度不明,正是自己临危自荐出使江东,力挽狂澜于既倒,一举奠定三分天下的大势。
而今,还能比那时候更危险吗?义之所在,前方纵是龙潭虎穴,吾又何惧哉!
诸葛亮到达郿县时,赵骥和刘琰已经提前赶到迎候了。
一见面,诸葛亮先是一番温言夸慰,肯定了赵骥这些年在关中的功劳,还难得的主动开起玩笑:“不舍跑这么远来陪着我,是怕我查出来你偷懒怠政吗?”
“丞相既是上司又是长者,我过来相陪是礼数应当”,赵骥也笑着陪聊道,“丞相尽管查,我要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望丞相多多指正,我就当是学习了”。
诸葛亮在郿县一板一眼地认真巡视了屯田、商贸、编户等情况,还接见了一些当地的世家大族,完全就是一副真的是来巡视地方的架势。
赵骥本来还有些担心诸葛亮此行另有目的,现今也不禁寻思,丞相不会真是来巡视的吧?
第189章 巡视关中
诸葛亮一路从郿县巡视到长安,赵骥借用了弘农杨家在长安的一座大宅作为诸葛亮下榻的住处,可诸葛亮以不能扰民为由,坚持住进了驿馆,并命令霍弋率领随行的三百骑在城外扎营,严禁进城惊扰居民。
当晚,赵骥召来赵直吩咐:“暂时停止和曹魏那边的往来,一切等丞相离开关中再说”。
诸葛亮这趟是公开的公务,相关行程并未刻意保密,隐蕃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一消息。
机会来了!隐蕃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回了洛阳,请求陈群想办法闹出点动静来,把赵骥和曹魏和亲的计划暴露给诸葛亮知道,逼赵骥与蜀汉政权公开决裂。
几日后,陈群派出黄门侍郎钟毓作为和亲使者主动来到长安求见赵直。
赵直恼火万丈地斥责钟毓道:“我不是派人通知陈司空了吗,和亲的事暂时缓一缓,你怎么还跑上门来了?”
钟毓双手一摊无奈道:“我也不想来呀,但清河公主本来已经高高兴兴地做好了出嫁的准备,你们却突然要把婚事押后,公主直接闹到了陛下面前,陛下震怒,特命我前来责问,如果镇东将军没有和亲的诚意的话,不妨明说”。
“镇东将军偶染风寒,需要一段时间调养身体,所以才把婚期押后”,赵直不愿意说破诸葛亮正在长安的事,随口找了个理由推托。
“公主出嫁一事在洛阳的宗室与勋贵重臣中已经人尽皆知,如今婚期押后,背后难免有人嚼舌,陛下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公主送来长安,至于何时举办婚礼,大可以等镇东将军身子爽利了再说”。
赵直只好说:“等我明日问过镇东将军再答复你,你暂时就住在我府里,未免招人耳目,还请贵使不要外出”。
赵直连夜把情况报告给赵骥,他疑惑道:“将军,此事有些不对劲,丞相刚到长安,曹魏那边就主动派来使者,属下觉得他们似乎……似乎像是有意为之,不然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长安必有曹魏细作,属下以为不如将计就计,设计把这只老鼠给挖出来”,赵直续道。
赵骥也琢磨着有些不对:“直公,情报工作一向是你在负责的,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会全力支持你”。
第二天,赵直在府中再次与钟毓见面:“镇东将军体谅公主的难处,愿意先把公主接来长安”。
钟毓大喜道:“那我们就尽快启程吧,免得公主等得心急”。
“好,那就明日出发”,赵直促成婚事户看起来显得很高兴,“我方准备派张表张伯达为迎亲使者,随钟侍郎同去洛阳”。
钟毓闻言一怔:“怎么,不是参军去洛阳接亲吗?”
“不,在下不过是个寒门子弟而已,只能干些暗地里的活计,考虑到公主出嫁礼仪繁琐,所以我方才特意让张伯达前去接亲,张伯达是益州名士,熟知礼数,想来不会失礼于公主,这也是镇东将军对公主的一番心意”。
钟毓急道:“和亲之事一直是由参军负责的,陈司空在我临行前还特意交待过务必请参军亲临洛阳迎接公主,免得另换生手容易出错”。
赵直故作为难之色:“但这事儿已经都定下了……”
钟毓赶紧拱手恳请:“还请参军务必走上一趟,免得陈司空责罚在下”。
忒娘的,幸好我试探了一下,非点名要我去洛阳接亲,其中肯定有诡,看来这趟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才行。
“好吧,那我跟镇东将军说一声,换我去便是”。
次日,赵直和钟毓离开长安,直往洛阳而去。
洛阳这边接亲还算顺利,赵直没有受到任何刁难,曹瑛虽然贵为曹操的亲生女儿,但她新寡再嫁,所以排场并不隆重,曹魏方面也没有在礼数上挑理,赵直很顺利地就接到曹瑛,然后离开长安往汉境而去。
临出发前,陈群把钟毓叫到自己府中:“行动的细节你都记清楚了吗?”
“司空放心,毓全记得,只等过了函谷关动手便是”。
“好,除掉赵直是公主自愿出嫁的条件,我们也正好借机闹点动静出来让诸葛亮注意到,你把这趟差事办好了便是大功一件”,钟毓是钟繇的嫡长子,是颍川世家小一辈中的佼佼者,陈群很看好他,有意栽培,曹叡也因为钟毓是宫中的黄门侍郎而颇为信任。
接亲队伍一行出洛阳后乘船溯黄河进入赵骥的控制区,然后下船换乘马车前往长安,驻守新安的柳隐接到消息后亲率三百兵马来迎:“参军,我已经在新安城内备好了下榻处,还请公主进城安歇,如何?”
赵直摇摇头道:“多谢休然美意,但城内人多眼杂,我们就不进城了,公主大度,也不会计较这些的”。
赵直居然要让清河公主夜宿荒郊?柳隐微微有些诧异,但他为人性格稳重,也知道赵直是具体负责哪一块的,所以并没有多问什么,只出于自身职责补充道:“那我派一队兵马护送公主去长安吧”。
关中大战后,魏军溃兵逃进大山里变成劫匪的不在少数,赵骥曾组织兵力进行过专门的清剿,各郡县驻军也时不时进山捣巢,雍州境内如今虽说没有大股的匪患,但沿途零星的劫匪还是没有完全禁绝。
柳隐派兵护送曹瑛乃是应有之义,因为曹瑛如果在他的防区内出了事的话,他可是要负连带责任的,不料赵直依旧摇头拒绝:“休然不必客气,我这趟差事是镇东将军亲自定下的,出了任何事都与你无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柳隐只好由得赵直自行其是。
赵直与柳隐说好后,来到曹瑛的马车前禀报道:“公主,新安守将柳隐来问公主安好,我已吩咐他在县里打扫好一处宅院,明日再领兵随行护送,直至公主抵达长安”。
马车帷帘缓缓掀开一道缝隙,侍立车旁的钟毓伸耳听了一阵,然后对赵直说:“公主以为接亲队伍人多,入城恐会有碍镇东将军爱民之意,宿在郊外就行了,护送的兵马也不必派了,镇东将军治下海晏河清,难道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
“喏,那我就替柳将军多谢公主体谅”,赵直朝着马车躬身行礼,脸上闪过一丝诡笑。
第190章 山贼劫营
当夜,接亲队伍便按着曹瑛的意思宿在了新安县以西二十里的一处平坝上。
入夜后,接亲队伍的人已经纷纷睡下,钟毓忽然找到赵直一脸急切地说:“公主传召参军,请参军现在马上过去公主大帐一趟”。
赵直嘟囔道:“秉夜面见公主怕是不便,有什么事的话,还是由钟侍郎代为传话为妥”。
“我也是这么跟公主说的,但公主发了好大火,说是非要跟参军当面讲”,钟毓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参军是接亲使者,面见公主亦非不可”。
“好吧,万一以后镇东将军怪罪的话,稚叔你可要站出来帮我说话”。
赵直不疑有他,起身就往曹瑛的大帐走去,却不见钟毓望着他的背影暗暗道:“放心,镇东将军之后就算想怪你也怪不到了”。
赵直来到曹瑛的大帐前,朗声问到:“不知公主召某过来有何要事?”
一名侍女掀开帐帘:“公主请参军进帐说话”。
汉代男女之防虽不如明、清之际森严,但男子深夜进入女子的卧榻之处也是非常忌讳的,侍女正想开口再解释几句打消赵直的顾虑,孰料赵直却微微一笑应道:“好,公主有什么话当面讲清楚也好。”
赵直昂首阔步进入帐内,只见曹瑛正眼含戾气地恨着自己:“赵直,你可知错?”
“直一路护送公主谨慎,实不知错在何处”。
曹瑛冷哼一声,就连话语中仿佛也带着一股噬人的寒气:“你巧言令色诈取关中便也罢了,居然又欺瞒陛下趁虚夺了河东,害得陛下迁怒斩杀了我的丈夫,毁我一生幸福,现今还敢厚颜要我再嫁仇人,哼,你当本公主是好欺辱么?”
赵直挺胸盯着曹瑛说:“公主谬矣,请你记住,镇东将军才是你的丈夫,他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你需要委屈逢迎、拼命讨好的人,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也罢了,要是让镇东将军听见了,少不得轻则责骂杖打,重则扫地出门、转卖他人”。
“混账!赵直,你不怕死么!”曹瑛被赵直这番话气得站起来指着他骂道,“我是武皇帝的女儿,当今天子的姑姑,谁敢糟践于我!”
赵直轻笑一下,有恃无恐地反问道:“公主,你真有自己说的那般尊贵吗?据我所知,你和曹昂不过是丁夫人身边婢女所生,因丁夫人无子才把你们兄妹养在身边,何况丁夫人后来还……嘿,曹叡要是真拿你当姑姑的话,就不会在杀夏侯楙的时候毫不顾及你的感受了,更不会为了离间镇东将军而把你作为祭品”。
“你…你…”曹瑛已经被赵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直笑道:“别以为你嫁给镇东将军就是府里的主母了,记住,你只是个妾,平妻不过是个好听点的说法罢了,你不会真以为镇东将军会喜欢你这个老女吧?”
曹瑛尖声嘶叫:“赵直,我要杀了你!”
伴着曹瑛的尖叫,帐外忽然响起阵阵喊杀声,曹瑛闻声近乎疯狂地哈哈大笑,然后恶狠狠地盯着赵直说:“赵直,你就拿你的人头来作为得罪本公主的代价吧”。
接亲队伍宿营地外围,王双望着腾起的火光怒道:“怎么回事,不是以响箭为令吗,是哪个不晓事的先动手了?”
他回头一看,自己的一百名部下都好端端的伏在身后,咦!难道真有山贼来劫财了?
王双本是曹真部下的骑将,因为河东兵败而被牵连降罪,如今只是个领兵数百的曲侯,陈群见他武勇过人,又久在雍州熟悉地理,所以特意把他调来负责这次行动。
陈群安排王双率领一百士卒秘密潜入新安附近,新安是与魏境接壤的防御一线,小股兵马短时间潜伏进来并非难事,等接亲队伍进入汉境后,王双就要扮作山匪杀死赵直,把曹瑛劫到廖化任太守的冯翊郡去,再寻机让廖化救出曹瑛,彻底曝光赵骥和曹魏之间的密议。
事情本来很顺利,赵直没有对曹瑛坚持不进城的要求起疑心,王双就等夜色再深一点就要动手了,却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山贼当真来劫道了!
王双不敢再等,一声呼哨带着士卒杀进接亲队伍的宿营地。
因为拒绝了柳隐派兵护送的请求,接亲队伍中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男女仆人,此时早已四散逃开了,王双一路径取曹瑛的大帐,刚杀到帐前,就见一伙歹人也恰好在这时候杀到跟前。
该死的贼人,居然胆敢打劫公主,先把你们杀光再说,王双挥刀就朝对方带头的一名年轻头目杀去。
“列阵,举弩”,随着那年轻的山贼头目一声令下,对方迅速就结成整齐的阵线,然后端起硬弩对着自己。
“放!”年轻山贼掌成刀状用力挥下,一排弩矢破空激来,立时把冲在最前面的魏兵射倒一片。
王双伏地躲过,然后顺势前翻,弩的装填时间比弓慢得多,王双非常肯定自己能在对方第二波的射击前杀到近身肉搏的距离。
“再射!”
“砰”,弦声响动,又是一波弩矢应声射来,王双猝不及防,胸口顿时绽开几朵血花。
巨大的贯穿力把王双带倒在地,大量的失血使得他眼前阵阵发黑,直到临死前他也没想明白,这伙山贼装备有军弩也就算了,怎么这弩居然还能连续击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