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78节
武昌,孙权正在大发雷霆:“汉人这是背信弃义,混账,来人呀,给我把黄权的人头砍下来送去给孔明,他当寡人是好欺负的么”。
大将军诸葛瑾默默地拱手侍立在旁一言不发,直到孙权发泄完情绪气喘吁吁坐下后,他才慢慢劝道:“请陛下暂停雷霆之怒,孔明与赵骥有隙由来已久,陛下又非不知,这次定是赵骥擅自兴兵,想要挑起吴汉两家矛盾,陛下细想的话定能窥破赵骥诡计”。
冷静下来的孙权眼珠转了两转,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是他擅长的,稍微想想就不难想通其中的玄机,但他仍不满道:“话虽如此,总不能就由着赵骥把襄阳也打下来吧,子瑜,你说说该怎么办”。
“陛下宜先召黄权责切之,再去信成都要求汉帝明令赵骥退兵”。
“哼,若是他们不肯呢?”
“若是汉军不退,那自然就该两家各遣良将、疆场争雄了”。
第216章 祸水北引
武昌的皇宫内,作为蜀汉朝廷使者的黄权迎来了孙权疾风骤雨般的发难。
孙权气焰汹汹,黄权却泰然处之,甚至连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见不到,孙权本想借着发火在气势上压倒黄权,然后乘势逼黄权按照他的意志行事,但现在却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根据三国志的记载,黄权是个非常稳重且有器量的人,他降魏以后,曹丕曾故意召他进宫,然后又不停派人前去催促,黄权身边的下属、随从等见皇帝催得急,都非常慌张,黄权却依旧能够保持镇定,举止和以往并无二致。
司马懿镇守宛城时与黄权共事,司马懿故意在黄权的马车上做了手脚,使得黄权乘车期间车子散了架,把黄权从车里跌了出来,但黄权没有生气,拍拍身上的灰尘就离开了,其容人的器量之大由此可见。
等孙权咆哮完后,黄权平静地上前拱手请罪道:“惹得陛下发怒,都是我这个使者未能协调好汉吴关系才造成的,请陛下治我死罪吧”。
孙权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就指着黄权:“你以为朕不敢……”
陪同在侧的诸葛瑾对孙权的脾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的这位主公一生气什么话都说得出,于是赶忙插嘴高声道:“陛下息怒,臣以为汉廷若无结盟诚意,又怎会派黄公衡出使武昌,其中定有误会,不如先听听公衡怎么说”。
“好,寡人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孙权大袖一挥忿忿坐下。
黄权待孙权坐定后,才有条不紊地说:“襄阳战事因何而起尤未知矣,如果是南阳魏军主动进攻武关,难道我军也要囿于汉吴盟约只能被动防御,而不能出关反击吗”。
“放屁”,黄权还未说完,孙权就粗暴打断道,“赵骥都打到襄阳城下了,有反击得这么远的吗”。
“外臣方才只是举例而已,武昌、襄阳相距数百里,战事详情如何谁也不清楚,所谓我军主动进攻襄阳不过是一面之词,我尚未得到赵不舍的通报,无法获知具体情况,究竟孰是孰非尚难断定”。
“别扯那些没用的了,你就说现在该怎么办”。
“外臣愿意亲赴襄阳前线,请陛下也派出重臣同去,直接现场调停双方矛盾,免得两家各说各话徒生是非”。
“臣愿随黄公衡同去”,诸葛瑾赶紧出列奏请,他是汉吴联盟的支持者,自然希望双方能达成一个都能接受的协议。
“不,子瑜你留在武昌,寡人身边离不得你”,孙权思忖片刻后说,“让陆伯言去跟汉人谈,他久在江陵,比你更熟悉那边的情况”。
孙权不让诸葛瑾去谈判,倒不是因为信不过他,如果拿蜀汉作比较的话,陆逊就是孙权的诸葛亮,而诸葛瑾则是孙权的法正,个人情感上孙权更亲近淮泗系的诸葛瑾,但要托以军国大事的话,还得是六边形战士陆逊更靠谱。
在孙权眼中,诸葛瑾虽然顺自己的心意,但性格偏软,不适合这种双方剑拔弩张情况下的谈判,手握重兵的陆逊才是目前最合适的谈判代表。
孙权随即让心腹近臣谷利带着自己的旨意与黄权一起出发前往襄阳一线。
另一边,攻克樊城的赵骥并没有急于攻打襄阳,他只是让邓艾领了数千兵马在南岸监视,并向城中守将吕常派出了劝降使者。
吕常接到的劝降文书不止赵骥那一份,陆逊的劝降文书几乎是前后脚同时就送到了。
樊城失守,襄阳已成孤城,城内人心惶惶,吕常知道自己和这座他镇守了十余年的襄阳城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了。
守肯定是守不住了,汉军来得太过突然,城内光是长期坚守所需要的粮食就都没准备好,可向谁投降就大有学问了。
东吴方面的陆逊开出的价码非常高,承诺会授予吕常卫尉的九卿高官,还封侯,良田大宅、美人宝马等赏赐更是不在话下,而且以陆逊在东吴的地位和个人信誉,他是有能力兑现这些承诺的。
相比之下,赵骥给出的条件就可谓寒酸到极点了——饶你不死。
从个人利益来说,吕常应该投降东吴,只不过作为曹魏的忠臣,吕常把朝廷的利益看得更重。
所谓七十古来稀,我已经七十好几了,没几年好活了,自己死就死了,但如果死之前能再为朝廷立上一功的话,那洛阳的天子一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孙。
看着摆在案头的两封劝降信,吕常不由得想起了历史上著名的长平之战。
公元前262年,秦国攻占韩国的野王城,从而切断了上党郡与韩国本土之间的联系,就在韩国战败后举国惊怖的时刻,上党郡守冯亭心生一计,他举全郡十七城主动投降赵国,来了一招祸水东引。
果然,本以为上党唾手可得的秦国恼怒异常,从而引发了与赵国争夺上党归属的长平之战。
吕常现在想当曹魏的冯亭。
汉吴盟约不是什么秘密,为了显示双方结盟的诚意,他们早已把如何瓜分曹魏领土昭告天下,作为襄阳太守,吕常知道自己这里是孙权眼中的盘中肉。
如果把襄阳交给东吴的话,陆逊率领的吴军主力一旦进驻,北岸的赵骥在无望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偃旗息鼓选择退兵,而如果把襄阳交给汉军的话,东吴方面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挑起汉吴两家围绕襄阳开战,是吕常为曹魏力所能及做出的最后贡献。
考虑已定,吕常随即斩杀了东吴使者,然后派人随同汉使秘密出城,与赵骥约定受降的相关事宜。
赵骥对此非常高兴,痛快地重申了饶吕常不死的承诺外,还表示会在关中给吕常部下的三千士卒授田分地。
按照约定,在邓艾领兵进城接防后,吕常和三千守兵被解除武装,然后乘船经南乡押运回关中补充人口。
看着襄阳城头挂着的使者人头和随风飘扬的汉军赤旗,陆逊毫不犹豫挥兵北上,把襄阳城团团围困起来。
第217章 汉吴谈判
围城以后,陆逊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一面着手打造攻城器械,向城内汉军施压,一面派出使者责问赵骥,同时下令朱然率领水师加速进入战场,切断襄阳与樊城之间的联系。
赵骥在樊城友好地接待了陆逊的使者,他表示自己一开始也没想过要打到襄阳来,之所以从武关出击,完全是因为发现了南乡的魏军有异动,所以才趁其完成集结前先下手为强打了出来。
本来击破南乡魏军后赵骥是打算收兵退回武关的,只不过他突然发现魏军在襄樊一带的防御十分空虚,见猎心喜之下没忍住,结果好巧不巧还真给得手了。
陆逊的使者强忍住骂娘的冲动,一脸伪笑地说:“话虽如此,但按照两家盟约,南乡和襄阳都是我大吴应许之地,还望将军依约割让,当然,陆将军也不是小气的人,他愿意拿出钱粮布帛作为将军出兵的犒劳”。
使者说完暗暗观察赵骥的表情, 来之前,他就早已想好了谈判的节奏,先提出用财物来换襄阳和南乡,对方肯定不会同意,然后再按照陆逊交待的底线,退一步提出可以不要南乡,只要赵骥交出襄阳也行。
果然,赵骥想也没想就回答:“如果陆将军想拿财物来换取二郡的话,那就按照二郡十年的财赋总额来付吧,嘿嘿,这对你们来说很划算吧,财物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没了,二郡之地可是能绵绵不绝征收财赋的”。
这笔钱数额太大,陆逊自然拿不出来,使者也知道赵骥这是在讨价还价,于是按照预定的谈判步骤提出:“那倒也可以,只是陆将军这次没带这么多,不如分十年付款吧,陆将军人望共知,绝不会说话不算的”。
赵骥脸皮抽了一下,心中有了几分暗气,他知道对方这是在阴阳自己,他不讲诚信两次戏耍曹叡的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据说还有好事者编了“曹叡妙计安天下,赔了姑母又折兵”的谑言。
“吴县陆家乃是上百年的江东望族,据说就连吴帝都不如陆家有钱,我可听说了,吴帝在武昌修建宫室的钱都是找陆家借贷的嘞,陆将军怎么会拿不出这点小钱”。
要论话里阴阳,我赵骥能输给你吗。
使者面容一滞,心中暗骂,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万一传出去被孙权听到耳朵里了,就算他嘴上不说、心里不信,也难免会打下个疙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翻出来当旧账。
使者赶紧换个话题道:“将军说笑了,这笔钱陆将军的确一时拿不出来,不如这样吧,陆将军照样愿意拿出财物犒劳贵军,只要将军能让出襄阳,南乡郡我们也不要了,就作为将军向朝廷献捷的功劳吧”。
在使者看来,自己这份建议可谓诚意满满,你赵骥不仅能收到一大笔钱粮,还能用南乡郡报功升官,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赵骥果然陷入了思考,片刻后才试探道:“割让南乡郡的事,陆将军说了能算数吗,可别我前脚让出襄阳,吴帝后脚就不认账了”。
“陆将军乃是我大吴柱石,陛下最为信重之人,若是将军还存疑的话,陆将军愿意把协议写成文书昭示世人”。
“好吧,看在陆将军的份上我就同意了,不过我没陆将军那么位高权重,陆将军说话和吴帝一样重,我可不行,我必须要禀告我家天子后才能撤兵”,被使者讽刺了的赵骥怀恨在心,临末了也不忘再阴阳一句。
使者不愿再跟赵骥多谈,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地,于是连忙起身告辞离去。
“回去告诉陆将军,在我家天子的旨意到达前,他最好后撤一段距离,免得两军发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如果你们这时候挑起争端的话,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先打个预防针,免得以后又说我说话不算数。
回到吴营,使者向陆逊报告了谈判的全过程,然后请示说:“上大将军,我们是不是最好后撤一些距离,免得两军在野外樵采时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可以撤围,但不能后退,通告全军各将约束好自己的部下,注意不要和汉军发生冲突”。
陆逊犹豫片刻后又说:“水师仍按原计划进入襄阳水域,先把江面控制起来,不准汉军往襄阳城内增兵和运输物资”。
数日后,朱然的水师抵达了襄阳水面,并封锁了襄阳与樊城之间的联系,陆逊密切地关注着赵骥对此的反应,他本以为赵骥至少会派人前来抗议,但对方却毫无异常,仿佛根本没拿朱然的水师当回事儿。
随朱然的水师同来的还有黄权和谷利,他们先来到了陆逊的大营,听陆逊说完之前与赵骥谈判的结果,谷利十分高兴,当场表示自己这趟来就代表孙权认可陆逊的一切谈判决定。
黄权也没对谈判结果提出任何异议,只说要和赵骥见面后才能最终决定,但原则上也是同意的。
襄阳对东吴来说实在太重要了,陆逊对于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取襄阳非常满意,他立即叫谷利陪同黄权前往樊城和赵骥商定交割的具体程序。
谷利和黄权离开后,之前一直满脸堆笑的陆逊收敛笑容,召集营中诸将下令道:“传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如果赵骥乖乖让出襄阳便罢,若有推托,我们就立即武力攻城”。
樊城,接待谷利的赵骥脸色相当不善,一见面就严肃质问说:“谷将军,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拿没拿我们当朋友,明明协议已经谈妥了,只待我家天子回覆后就可以交割襄阳了,为什么还要派遣水师封锁江面?”
谈判,当然是要以武力为后盾的,作为侍候孙权多年的近臣,深谙人心之道的谷利当然清楚陆逊此举的用意,但他不愿这时候撕破脸节外生枝,于是委婉解释:“将军麾下缺少水师,陆将军派船锁江,不过是为了帮助赵将军驱逐曹魏的襄阳水师,此乃盟友应有之意”。
第218章 汉军水师
“我不管那么多”,赵骥正色通牒道,“你回去告诉陆逊,我限他今日之内撤走水师,明日天亮后,只要我还能在襄阳水面上看见哪怕一艘东吴舟船,休怪本将翻脸无情”。
赵骥唱完白脸就拂袖而去,唱红脸的黄权赶紧登场接住戏继续下药:“谷将军,我看你还是回去劝一下陆伯言吧,赵不舍这小子是头犟驴,他年轻,说话做事不顾大局,你和伯言都是老道之人,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好吧,我可以劝劝陆将军,但公衡最好也劝劝赵将军,能和和气气地把事情解决了最好,否则对谁都不好”。
谷利这话软中带硬,他是水军出身的将领,非常清楚在襄阳作战水军的重要性,也知道汉军的水师是什么水平,所以并没太拿赵骥的威胁当回事。
在谷利看来,赵骥口中的“翻脸无情”更多是一种失了面子之后的声色俱厉,他不信汉军能在失去江面控制权的情况下守住襄阳,就算陆逊拒绝撤出水师,最后汉军也只能乖乖交出襄阳,无非是给个台阶顾全颜面的问题罢了。
是否撤出水师谷利说了不算,还是得回去请陆逊拿主意,黄权一路把他送到城门口,临告别时,黄权再次特意叮嘱了一句:“请谷将军务必劝陆伯言抓紧撤走水师,否则挑起汉吴争端的责任可全在你们一方”。
返回樊城县衙后,一直恭候在门口的赵骥快步上前握住黄权的手:“黄公你可算回来了,要不是为了等你平安归来,我早就按捺不住要弄吴狗了”
黄权与赵骥携手进府,边走边劝谏道:“陆逊善战,以先帝用兵之能也难免败北,不舍万万不可轻忽”。
“放心,先帝夷陵之败是打不过他们的水军,我可是做足了准备的,哼,我倒要看看没了水军优势的吴狗还能剩几分力”。
赵骥回头对李球吩咐:“传我将令,让王濬明晨出击,告诉他,不用留情,给我狠狠地打!”
吴军大营内,听完谷利汇报的陆逊断然道:“水师不能撤,汉军来得仓促,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水师一撤,反倒给了他们往襄阳城内增粮增兵的机会,到时候我们就会处于被动了”。
谷利犹豫片刻后试探问道:“万一……万一赵骥当真攻击我军水师的话该怎么办?”
“他能拿什么攻击我军水师?”陆逊轻笑不以为然,他早就派人侦查过汉军的水师力量,沿丹水南下的关中水师只装备有运粮的小舟,按照东吴的标准,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水军。
谷利走后,陆逊在心中又复盘了一次襄阳的敌我形势,虽然仍然认为赵骥无力对吴军水师构成威胁,但出于为将者谨慎的本能,他还是下令道:“来人,通知征北将军,叫他加强战备,严防汉军突袭”。
第二天刚刚蒙蒙亮,一艘吴军走舸不急不慢地溯流向西巡视江面。
这是昨夜征北将军朱然下达的命令,要求扩大襄阳水域的巡逻预警范围,防止汉军偷袭。
领头的吴军什长对这条命令有些抵触情绪,但军令难违,这才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来走一趟,他率领的这艘走舸已经是吴军中最小的作战船只了,但要放到汉军关中水师去,却是标准的主力舰,还偷袭我军嘞,汉军的船除了运粮还能干得了什么。
今天的江面起了薄雾,视野不是太好,吴军什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无聊地四处张望。
咦,那是什么?!
吴军什长忽然发现前方的雾色中似乎隐隐有些阴影在移动,他打了个激灵,困意全无,极目远眺下只见雾中的阴影轮廓越来越大,形状越来越清晰可见。
只见一艘巨大的楼船猛然冲破江雾出现在视野内,船头一面赤旗迎着江风猎猎作响,紧随其后,更多的巨舰在艨艟、斗舰等中小型战船的护卫下顺流驶出。
“不好,是汉军水师”,什长跳着站了起来,“快,快调头,放响箭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