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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第256节

  一番话,让木屋外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就连即将逃出升天的秦永泰,喜悦也淡了许多。

  他们不是不能吃苦只是眼下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甚时才能熬出个头啊。

  陈初心绪也有些起伏,主要是因为工部官员那句话‘生是工部的人,便是饿死,也是工部的鬼!’

  这完全不把匠户当人看嘛,甚至连牲口都不如,最多算是一件暂时用不到工具

  工具嘛,自然不能平白丢了,要么转手卖给他人,要么继续束之高阁。

  若是哪天放坏了,到时再丢也不迟。

  其实,这种心态在士大夫阶层很普遍。

  陈初不由想到学生时代,听历史老师讲过的一件事

  宋时苏轼曾在《上神宗皇帝书》中说: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官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苏轼啊!

  这可是华夏历史上闪耀千古、并且是一位罕见的深具人文情怀的文人,却依旧将底层百姓比喻成牛马,认为他们合当提供劳役服务士大夫享乐。

  当时,陈初对名人的滤镜就碎了一地。

  直至后来苏轼贬谪黄州团练,在东坡亲自垦田开荒,才产生了转变。

  这是阶层决定的视角局限性,只有深入百姓、亲自参与劳动之后,才能真正明白何谓民间疾苦。

  只躲在书房中做出的学问,定然不接地气,后世某些专家的谬论大多因此而来。

  不接地气带来的后果,便是文人自以为胸怀家国的自我感动。

  而陈瑾瑜就有一丢丢这类毛病。

  恰好想起了两人方才的讨论,陈初不由叹了一声,向陈瑾瑜小声道:“这将作监的许大人应是饱读诗书之人,却把匠户性命视作草芥一般。可见,饥饿未必毁人气节,但读书人也未必有你说的浩然气.有些人,把书都读进了狗肚子.”

  “.”

  若拉开架势辩论,陈瑾瑜可以旁征博引和陈初斗一晚上,但眼前饥寒匠户的实例,又让她没了这等心思。

  沉默半天,陈瑾瑜喃喃道:“叔叔,读书人未必都是那般。我爹爹、叔父都是有气节之人。”

  气节?和躺过平、装过死的陈景彦能扯上一点关系么?

  哎,算了,还是不要拆穿小女孩心目中伟岸的父亲形象了。

  “嗯,你说的对!”

  陈初认真的点了点,随后看向了四周满坑满谷的匠户。

  工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匠户们,在他眼里可是个宝。

  秦永泰这类锁匠,研究的就是精巧机扩,涉及冶炼、打磨、机关、算学.

  只要稍加引导,这些复合型工科人才不定捣鼓出什么好玩意呢。

  他若没记错的话,欧洲最早的钟表就是由锁匠搞出来的。

  再有常贵这些皮匠将作监的匠人,手艺应当不差。

  若把他们都收拢到蔡州,以后咱也可以生产驴牌奢侈手包啊,到时花些钱打通关节,让咱的驴包成为贡品,献给后宫的娘娘公主们。

  有了供应皇家的招牌,还怕缺肥韭菜割么?

  既然这群匠户被陈小郎遇见了,那就是他的人了.

  不过一下收拢这么多匠户,他一个外地军头,还是有些扎眼,需想个法子才好。

  “甥婿,甥婿啊.”

  正沉浸在发财大计陈初,听闻秦永泰呼唤才回过神来,“舅舅,何事?”

  醉醺醺的秦永泰憋了一晚上,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甥婿啊,我那妹子,你那岳母,如今过的还好吧。近两年我老是梦见她.”

  这时,严氏从旁边路过,不禁笑着搭腔道:“你舅舅是个没出息的,他和你岳母从小相依为命,回回梦见绣娘,醒来后都要偷偷掉两滴马尿。噫,你看看,又哭了也不知你哭个甚,如今绣娘不知多享福呢”

  秦永泰看向陈初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湿润眼角。

  “.”

  斑斓夜色里,陈初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第209章 赵家女婿打上门

  戌时中。

  酒席散场,四台席面吃的一干二净,甚至啃干净的骨头都被匠户带回了家。

  明日,这骨头还能煮一锅汤

  人群散去后,陈初和秦永泰一家进屋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却听屋内传出汉子悲痛嘶哑的哭喊,“我那命苦的妹子啊.”

  等在外间的长子低头抹了泪,这一听便知,该是陈初向秦永泰说了猫儿娘亲已离世的消息。

  事实的确如此。

  陡闻噩耗的秦永泰哭了两声,马上发不出声音了,只张着嘴大口喘气,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

  严氏一边揉着丈夫的心口帮他顺气,一边跟着垂泪。

  陈初自然没说秦绣娘生前营生,只说被歹人害了性命,又道歹人已伏法抵命。

  人死不能复生,秦永泰哭了一阵,又开始担心起外甥女来,哑着嗓子道:“我那一对甥女在那桐桐山县举目无亲,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

  严氏身为妇人,心思自然更细腻些,闻言忙小心瞄了陈初一眼,才道:“当家的,甥婿进了东京城便前来看望咱,定然是疼极了咱家猫儿,猫儿怎会受苦。”

  “呃”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哭红了眼的秦永泰也看了看陈初,就此住嘴不语。

  这点小事,陈初自然不放在心上,“舅舅,还请节哀。还有一事,需向舅舅打听。”

  “甥婿请说.”

  “我此次北来前,猫儿给了我家中祖坟的地址,前几日欲要替猫儿祭奠一番,却不见坟丘,舅舅知晓是怎回事么?”

  “.”

  秦永泰和严氏下意识对视一眼,不待开口,秦家长子秦盛文却脱口道:“妹夫!姑父家的田产和祖坟都被许大监占了!”

  “许大监?”

  “大哥!你说清楚些.”好像是嫌兄长说的不准确,秦盛武纠正道:“不是许大监占的,是许大监家的姨娘的爹爹占了哦,对了,许大监便是工部将作监上官.”

  陈初眉梢跳了跳,凝声道:“现在猫儿父亲骨骸在何处?”

  这次,换秦永泰开口了,“妹夫的骸骨连同他爹娘的坟茔,被赵家族人迁往了别处。”

  听到没有被人掘坟、弃尸荒野,陈初不由松了口气,又问道:“赵家还有族人在东京?”

  不怪陈初这么问,他和猫儿在一起时,甚少听她提到父亲这边的亲属。

  “我那妹夫原是城外牟驼岗下十里店人,他家两代单传”

  听秦永泰讲,猫儿爷爷这辈从城外搬进了东京城,十里店那些族人说亲也没有多亲,但若说远,却大多在五服内的,论血缘当真不算远。

  至少田产祖坟被占时,族人没让猫儿爷奶爹爹曝尸荒野,总归帮忙迁了坟。

  从这点讲,就欠了对方人情。

  亥时初,陈初邀秦永泰一家去弄鱼巷同住。

  秦永泰却道:“营中十户一保,无故不得离营,还是不给邻居们招麻烦了。甥婿离京时能想办法带我一家离开便好,这几日我们还是住在此处吧.”

  陈初想了想同意下来,让长子留下些买吃食的钱财,随后带人离去。

  时节已进二月中旬。

  夜里春风融融,撩拨着发丝和衣角。

  城中喧闹依旧。

  陈初想着心事,脚步不由快了些。

  大宝剑、铁胆、长子等人若即若离的跟在身后。

  本来走在陈初身旁的陈瑾瑜却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加快小碎步撵了几回,不一会就又被他甩到了身后。

  直到气息微喘,陈瑾瑜忽然有些生气了.叔叔根本没留意我!不然怎会一直走这么快,让我这般狼狈追着

  赌气似的,陈瑾瑜干脆放慢了脚步,片刻后,依旧迈着稳定大步的陈初便和她拉开了十余丈的距离。

  街头人来人往,两人之间迅速被行人填满。

  眨眼间,陈瑾瑜视线中就只剩了陈初头上那块束发用的软纱唐巾并且越走越远。

  “.”

  陈瑾瑜心中顿时一阵委屈,竟站在大街上低着头哭了出来。

  她今天可是见到了呢,陈初对赵安人的家事是何等上心。

  她也听玉侬臭屁的炫耀过.公子在外有多威武,回家就有多温柔,会帮玉侬擦脚,会半夜背着玉侬在园子里晃荡,甚至来月事时,公子都不嫌脏,总会搓热了手掌帮玉侬揉小肚肚

  玉侬说的这一切,简直太符合陈瑾瑜心中完美夫君的形象了。

  可陈瑾瑜却能隐约感觉到,叔叔对她却没那么上心。

  就像此时,两人已拉开了这么远的距离,他竟然没察觉

  还有,陈初身边这群人,对她也没那么热情,她不止一次遇到过毛蛋和长子说悄悄话时,见她走近,总会第一时间中止对话。

  把她当做外人,像防贼一般。

  从小在称赞、关注中长大的陈瑾瑜,体验到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难受极了。

  越想眼泪越汹涌,陈瑾瑜干脆往街边走了几步,躲进一棵柳树的阴影里,像是不想被人看见似的,面朝墙壁嘤嘤嘤哭了起来

  “陈小娘你怎了?”

  还好,负责女眷安全的铁胆从陈瑾瑜放慢脚步就开始留意她,此时见她哭的伤心,赶忙走过来小心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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