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00节
加入银枪军之后,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在云中坞生活的那段时日,固然清苦,但一家人却已可吃饱肚子。
迁居至梁县后,不但得了这个小宅子,他还由什长升任队主,每年可领36斛粮、10匹绢、5斤绵,外加五十亩禄田的收入。
如果打赢了仗,则可分战利品——陈侯在这方面从不吝啬。
赵槐的生活,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洛阳有人奇怪为何银枪军士气如此高昂,且敢打敢拼,这就是原因。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或恨。赵槐是邵勋建立的军政集团的受益者,他有自发维护这个集团的冲动,士兵们知道为何而战,战斗力就已经不一般了。
这样的军队,别人拉不走!
“过完春节,尔等随我去趟陈郡,让豫州士民好好见识下银枪军儿郎的风采。”接连喝了两碗酒后,邵勋止住了继续给他倒酒的赵槐,说道:“酒已尽兴,够了。”
赵槐坐了下来,道:“谨遵君侯之命。”
“谨遵君侯之命。”其余几人一齐应道。
说话间,赵槐的妻子又端来了果品、点心和茶粥。
邵勋推却不过,接过茶粥吃了起来,又让亲兵们也来拿果子、点心吃。
茶在此时一般被称为“荼”。
茶叶这种商品,要到中晚唐时期才大范围流行,以至于小地方都有卖茶汤的,贩夫走卒给个几文钱就能喝。
唐代诗坛一大流派的“商事诗”中,与茶有关的不知凡几。
在这会,茶也并非人们想象中的不流行。
士人家庭就不用说了,以茶待客的相当多。
在洛阳等大城市,茶叶也算是一大热门商品。
先帝时的太子司马遹就曾指使属下贩卖茶、菜等物,以至于太子洗马江统上疏劝谏。
洛阳市面上还有蜀地老妪贩卖茶粥,被市中官吏打破其器物,引起纠纷。
这都是面向大众的买卖,至少在大城市是有一定消费人群的。
茶粥一直流行到唐代,被称为“茗粥”,再往后,还发展出了茶泡饭这种东西,算是一大传统食品。
邵勋不是很喜欢吃茶粥,因为里面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香料、药材,味道十分感人。
但这会在赵槐家里,他吃得面不改色,连连称赞,让赵槐喜上眉梢。
吃完之后,他不再打扰,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拉住唐剑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亲兵杨勤牵着一匹马进了院子,道:“赵队主,此乃陈侯赏赐的马匹,请收下。”
赵槐惊喜交加,连声感谢。
其他人也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赵槐,就在你家吃喝了一顿,便以马相赠,太赚了。
邵勋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广成泽内的鲜卑马“老龄化”非常严重,有些马完全不适合骑乘了,但可以帮农家干活,正适合拿来做赏赐。
离开赵槐家后,邵勋又去了村东头一位名叫任纳的战殁士卒家。
任纳父母皆已不在,唯留下妻子儿女三人,家中另有弟妹各一。
当邵勋等人抵达时,一大家子战战兢兢地跪拜于地。
邵勋一一将他们扶起,道:“任纳是老卒了,战阵之上非常勇猛,多有斩获。尔等无需跪。”
几人起身后,拘谨地站在一旁。
邵勋在院内随便转了转,然后又看了看屋内的家什,厨房内的饭食。
“今年的抚恤领到了吗?”他看向那位三十许的妇人,问道。
“领到了。”妇人轻声回道。
“领到了多少?”
“十二斛麦、五斛粟、三斛豆子。”
“带我去看看。”
妇人点了点头,转身带路,却一个趔趄,实在是太紧张了。
待来到西屋粮囤内后,邵勋仔细看了看。
粮囤基本空了,就剩一点底。
墙角摆着的几个麻袋内还有粮食,应该是年前送来的抚恤了——抚恤分两次发放,夏收完毕后秋天发第一批,秋收完毕后年前发第二批。
“今年秋播了吗?”邵勋问道。
“种了一点。”妇人答道。
邵勋皱了皱眉,看样子没种多少。
其实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家里就一个妇人,外加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任纳的弟弟妹妹年岁也不大,干不了种地这种重体力活。
“没有族人吗?”邵勋问道。
“妾家本在成皋,应募后先搬去了檀山坞,再来梁县,没有族人。”妇人回道。
邵勋看了眼唐剑。
唐剑会意,离开了。
不一会儿,几名亲兵搬来了几袋小麦,七八斛总是有的。
放下之后,又拿了几件铁质农具放在墙角——这家就没一件像样的农具。
邵勋看着妇人以及她身后的少男少女们,温言道:“任纳为我杀敌,我不能亏待了他的家人。这些粮食、农具收下吧。院子里还拴着一匹驽马,在广成泽那边练过了,能凑合耕地,一并赏给你们了。”
妇人听完,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已溢了出来。
众皆恻然。
邵勋叹了口气,又让人取了两匹绢放在外间案几上,道:“好生过日子吧,熬过这几年,待孩儿们长大,就有奔头了。”
“夫君没有白死……”妇人泣道:“自古未有君侯如此善待士卒者。”
“我的兵,不能流血又流泪。”邵勋说道:“日子会好起来的。”
说完,离开了这户人家。
接下来数日,他又在梁、郏城、襄城三县巡视,随机拜访了数十户银枪军家属,一一送上礼品,并帮他们解决了一些实际困难。
直到除夕夜才风尘仆仆地返回了绿柳园,与家人一起团聚。
过完正月十五后,他还会拜访牙门军士卒家人,他们主要分布在梁、阳翟、阳城、父城等县,都是最近一两年内陆续搬迁过来的。
忙完这些事后,就要准备东行了。
第283章 核心区域
永嘉四年(310)的春节和以往一样热闹。
诚然,去年遭受了史无前例的大旱。虽然五月收获了一季小麦,但损失依然不小。
但苦难的生活需要节日的狂欢来麻痹,因此这个年过得还是非常不错的。
正月初七人日,邵勋在家中招待亲戚。
地盘大了,没有自己人掌控,那是相当危险的。所以,亲戚们的能力只要不是太差,一般而言都会用。
舅舅刘善现在是禹山坞坞主,兼阳翟县兵曹掾。
作为曾被王弥祸害过的地方,阳城、阳翟二县人口大减,士族被杀了不少,逃了不少,现在已被邵勋拿在手里。
他培养的学生兵,除了大量充实梁、宜阳二县基层吏职外,阳翟、阳城、鲁阳三县也是主要去处。
这五个县,也是目前阶段他经营的重点。
没有世家,或者即便有,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比如宜阳的杜耽、杜尹兄弟,以及阳翟褚氏,都已经没什么实力了。
他的私人庄园、坞堡遍布五县,使得邵勋成为五县地界上最大的庄园主。
继梁、鲁阳二县外,阳翟县去年新置一防府兵,使得府兵户数达到了两千七百(账面上)。
大量军人家属分布在这片区域以及襄城部分县乡,地方上支持他的人口数量逐年增加。
总而言之,这五个县是他的基本盘,控制力度比较深。
“阿舅去岁北上轘辕关,感觉如何?”邵勋亲手给他倒了碗茶,然后问道。
表兄刘芳、刘宾二人恭敬地坐在一旁,默默听着。
他俩年岁都比邵勋大,以前是徐州世兵军户,一个是什长,一個是伍长,不是没经历过战阵。但晋、匈之战的大场面,可不是徐州剿灭封云、石冰乱军时那种小打小闹可比的。
他俩平日里协助父亲管理、操训禹山坞堡丁,发现这些人的战斗力竟然不比徐州世兵差,一开始还觉得奇怪,这次算是彻底明白了:有些烂仗,打得再多也提高不了多少战斗力,真要提高,还是多经历些正儿八经的战斗吧。
“匈奴利在骑兵,外甥利在步卒,两相对阵,还是有点吃亏。”刘善到底是当过队主的人,说话一针见血。
外甥确实突破匈奴骑兵的包围,成功抵达洛阳。但这场仗,说到底还是匈奴在进攻,晋军在防守啊。
匈奴人吃了败仗可以跑,你吃了败仗就只能死,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阿舅确实精通沙场征伐之术。”邵勋赞道。
“见得多了。”刘善摇了摇头,似乎勾起了年轻时的某些回忆。
末了,他又说道:“小虫,邵、刘两家累世经营,都无甚建树,到头来还是你打开了局面。有今日这份基业,委实不容易。没说的,阿舅都听你的,族里那些前辈后辈们,若有哪个不服,我来和他们说。你只管经营好这份基业就行了。”
“而今却是需要亲族帮忙。”邵勋说道:“想必阿舅也看出来了,这个世道还是士族的天下,普通人前进一步,难如登天。”
“阿舅可能听说过苟晞。苟道将镇青州,严刑峻法,蓄养婢女千人,侍妾数十,纵情享乐,为士人所鄙。结果就是在青州寸步难行,钱粮筹不到几个,养军都很困难。急眼了杀几个人立威,再被人说成残忍嗜杀。到了这会,青州士族与苟晞的关系已经很僵了。若有人攻来,他怕是要吃大亏。”
“其实苟晞所做的事,很多士族都做过,甚至比他更过分。但士人蓄养姬妾,被称作‘名士风流’,苟晞蓄养姬妾,那就叫‘骄奢淫逸’。何也?没人替他遮掩,替他说好话,替他吹嘘。这个世道,对普通人太不友好了。”
“我比苟晞好一点,但也得罪了很多士人,被很多士人瞧不起。想整死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想看我笑话的人就更多了。偏偏这些人还有恃无恐,因为我要用他们,拉拢他们。若随意苛待他们,马上就会传出我是色中饿鬼,淫辱王妃的事情。若杀了他们,名声就更差了。”
邵勋说了一大通,刘善听得直皱眉。但又不得不承认,外甥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说白了,同样一件事,士人可以做,你就不一定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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