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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302节

  羊家现在是有相当的焦虑感的。

  凡事就怕对比,隔壁琅琊国的老王家现在多风光?

  羊家要知耻啊!

  “宏远公一来,那我……”胡毋辅之一听有点傻。

  羊曼脸上露出了点笑意,道:“宏远叔来的路上,就已经与陈侯书信往来。陈侯以侯府文学之职虚位以待。”

  胡毋辅之一听,猛灌了一口酒,有些郁闷。

  看样子,他要给羊冏之当副手了。或者,给挪到别的什么位置上去。

  傅、友、文学是王侯之府的三大清望官,地位尊崇。

  其中,文学主要负责给王侯讲史、讲经典,同时负责相当一部分笔杆子的工作。

  陈侯府承自原鲁阳县公府,傅是曹馥,友是裴康,文学若给了羊冏之,那这个侯府可不得了。

  曹、裴、羊三人是能够影响很大一部分士人选择的标杆人物,在他们的带动下,不知道多少士人会投奔过来,哪怕陈侯的出身不佳——人家是奔着三位清望老壁灯的面子过来的。

  陈侯将此三人聘为上佐,真的很有手段,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莫非是钻女人裤裆?

  呃,胡毋辅之很快甩掉了这个不太尊敬的想法。

  陈侯在洛阳城下大破匈奴,何等英雄人物,何等万丈豪情?这么一个统御骁锐之师、压服虎狼之徒的大将,怎么可能靠女人成事呢?

  一定是我想岔了。不然的话,苟晞为什么做不到?

  呃,好像苟晞快六十岁了……

  悲伤的胡毋辅之又喝了一口酒,决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转而说道:“我在兖州,听闻刘汉遣曲阳王刘贤率军屯于内黄,王弥、石勒、赵固等皆在,南攻顿丘,北伐邺城。可能还要西攻汲郡,河北大势已去矣。”

  羊曼颔首,微微有些担心。

  其实,在去年匈奴大军围攻洛阳的时候,石勒就在河北兴风作浪。

  刘聪退兵之后,与石勒联手夹击了王堪、王士文、刘洽等辈,大破其军。随后,刘聪自回平阳,委河内人乐仰为太守——目前河内诸县大部落入匈奴之手,唯郡将郭默率少许残兵退屯乡间坞堡,仍忠于晋室。

  石勒大败二王之后,挥师东进,先攻汲郡,不克。

  北上攻信都,败冀州刺史王斌,杀之,然后回师攻邺城,魏郡太守以城降。

  年前,石勒在三台附近看见纪功碑,怒气攻心,毁之,并下令抓捕于碑上列名之人,为张宾劝阻。

  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少魏郡士人、豪强惊慌失措,南奔汲郡,投靠庾琛。

  匈奴下一步的方向,应该是攻汲郡,拔掉这颗碍眼的钉子,将河内、汲、魏等地联成一片。

  不过,也有传闻匈奴人要从河北南下,攻兖、豫。

  这并非不可能。

  河北诸郡,即便还在朝廷手里的,如今也仅仅只是保城而已,野外几乎都留给了匈奴大军,任其来去自如。

  这种只能龟缩城池,不敢出城野战的操行,是没法威胁匈奴后路的。

  人家完全有可能暂时放弃攻略河北诸郡,转而过河南下。

  毕竟,石勒、王弥等辈是汉将,要服从刘汉的整体战略,不能随心所欲,光顾着自己发展——在这件事上,邵勋与他们是有共同语言的,享受了好处,就要承担义务。

  “王弥又遣其左长史曹嶷率五千兵东行,回青州,已经出发了。”胡毋辅之又道:“苟道将不知道能不能顶住。”

  羊曼叹了口气,国事多艰啊。

  苟晞帐下有数万军,但他们是外地人,又与青州本地士族水火不容,统治相当不稳固。

  曹嶷是青州人,其帐下主要将校应该也都是挑选出来的青州本地人,他们还与天师道勾勾搭搭,一旦回去,很可能在短时间内纠集大量人马。

  如果再有一些青州本地士族与曹嶷勾结——如东莱刘氏、鞠氏、城阳王氏、长广苏氏、乐安光氏、北海逢氏等——试图赶走苟晞,那局面就更加混乱了。

  青州复乱矣。

第285章 汤池

  广成宫北的汤池内,美丽的大白鱼在氤氲水汽中嬉戏畅游,好不快活。

  汤池边的楼宇内,邵勋躺在椅子上,静静欣赏着宋祎的演奏。

  住在国舅别院内的荆氏也过来了,她精通音律,还擅长唱歌,黄鹂般婉转清脆的歌喉咏唱起来,真的是一种享受。

  一曲唱完之后,她跪坐到邵勋旁边,为他斟茶。

  荆氏容貌生得极美。一曲唱罢之后,胸腔间呼吸急促,双峰起伏不定,颤抖不休。

  侧着身子斟茶之时,呼吸声颇为撩人。

  邵勋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他知道,这女人对自己有意思,想要攀附过来当他的小妾,哪怕和宋祎一样,是个名分都没有的侍婢。

  世道大乱,连京城里的公主都被抢了,还没法伸冤,荆氏一个女人又有什么自保之力?

  司马越幕府的刘舆、王不顾王延还在躺尸,就争纳荆氏,难道邵勋手底下的将佐就是好人了吗?怎么可能。

  别说乱世了,就是太平世道,这类无子女的妇人都有极大可能被吃绝户。

  而既然注定要被吃绝户,不如被最强的那个人吃绝户。在这一点上,荆氏想得非常通透,更别说她与范阳王妃卢氏比邻而居半年,关系已相当不错。

  但邵勋懒得花费心力主动撩拨,虽然一撩必定能上手。

  或许,荆氏愿意“自己动”的话,还有几分可能。

  喝完一碗茶后,他在荆氏失望的目光中起身,到了西边的偏殿内坐下,静静等待。

  不一会儿,羊冏之、羊曼二人联袂而至,邵勋亲至门口迎接。

  三人对坐而下之后,羊冏之惊异地看了一下屁股下的胡床道:“此物莫非汉灵帝时之胡床?”

  “羊公果然博闻强记。”邵勋赞道:“祖延时常提及羊氏家风,诸脉子弟皆赖羊公教导,今信矣。”

  羊冏之在侧,“羊公”的称号就从羊曼头上飞走了。邵勋当年不能喊他“小羊”或“老羊”——此时已有老+姓这种叫法,但不常见——只能称呼他的表字了。

  羊冏之轻捋胡须笑了笑,然后仔细观察邵勋。

  其他都没什么,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年轻。

  是的,年轻是极其巨大的优势,甚至是决定成败的重要因素。

  刘元海有能力吗?有,但他快六十了。

  苟道将有本事吗?有,但他也快六十了。

  司马元超就更不用说了,命不久矣。

  阳寿将尽,意味着没有时间施展你的包袱,没有时间摆平内部,没有时间建立制度……

  陈侯才二十三岁,有大把的时间来干这些事,所以他比这些人更接近成功。

  邵勋也在观察羊冏之,泰山羊氏集团新一轮投资的主导者、董事会高层、大股东之一。

  从面相上来看,这就是个依稀残留着几分年轻时帅气的中老年人,为人比较从容,说话不疾不徐,似乎想好了才说,没把握的就不说,比较谨慎。

  与羊冏之相比,王衍就那啥多了。

  王老壁灯是有把握的说,没把握的也说,大不了说完后不承认,信口雌黄——“(王衍)能言,于意有不安者,辄更易之,时号口中雌黄。”

  “二叔一路行来,当见得各地风物吧?豫州我已许久未去,不知如今是何模样?”见房内有些安静,羊曼挑起了话题,朝他们想要的方向引去。

  羊冏之沉吟了一会,道:“过颍川时,拜访了一些士人。后又去京城,见了几位老友,感慨良多。”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邵勋。

  在泰山郡时,虽然能听到不少消息,但总是转了几手的,未必准确。这次一路行来,亲自考察,才发现“邵太白”的名气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在司马越病倒之后,王衍的威风已经略略盖过了他。而王衍之所以能这般纵横捭阖,玩弄权术,全在于躲在背后的邵勋的支持。

  这個人,真的有点意思。

  去年逼退匈奴之时,如果他悍然发动政变,与司马越在洛阳城中一番混战的话,司马越失败是必然的,但洛阳估计要死个几万人,禁军在自相攻杀之下,也会死伤、溃逃殆尽。

  事情到了这份上,王衍不会支持他,事实上没几个人会支持他,地方上也不会有人送钱粮入京,甚至会出兵讨伐,如同当年诸王混战一样。

  到最后,笑歪了嘴的将是匈奴人。

  面对巨大的诱惑,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愣是抽身而退,毫不留恋。甚至解除了天子的禁锢,一副“奉还大政”的忠心模样,让不少人对他起了好感。

  遍数过往,邵勋迎奉过先帝,驱逐过张方,保卫过洛阳,还与王弥、汲桑、石勒、刘聪等辈激战……

  从大是大非的角度来看,你愣是挑不出他一点错处。

  这是天字第一号大忠臣啊,“全忠”实至名归。

  至于夺人田宅、沉溺美色、跋扈嚣张之类的事情,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值一提。

  “荀家诸人,现在与天子走得很近。中书监荀组荀泰章、尚书令荀藩荀泰坚、中护军荀崧荀景猷、司徒主簿荀闿荀道明等等,多为荩臣。而荀氏又是颍川巨室,朝野瞩目,他们是能带动很多人的。”羊冏之又道:“听闻早些年陈侯曾被劫夺过一批军械,或该思虑一下,该如何面对荀氏。”

  邵勋一听,吃不准羊冏之到底是在做说客,劝他与荀氏和解,还是撺掇他痛下杀手,将荀氏连根拔起?

  应该不是后者,这太骇人听闻了。当年张方滋扰弘农杨氏,百般盘剥,杀了杨氏不少人,玩弄了不少杨氏妻女,名声完全搞坏了。

  荀氏比杨氏影响力还要大,若连根拔起……

  不过,羊冏之也给自己提了一个醒:若想搞定颍川,荀氏是绕不过去的坎,该好好想想怎么做了。

  而且,荀氏现在的实力在慢慢膨胀。他们不光有忠于天子的人,也有在司马越幕府干活的,甚至司马睿那边都有荀氏的人当幕僚,潜势力非常巨大。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荀氏为什么始终没派人来自己手下干活?到底是看不起自己呢,还是仍然因为当年荀邃身死之事而记恨着?或许兼而有之?

  他不想再和羊冏之打哑谜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羊公如何看待天下大势?”

  这一次羊冏之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后,道:“晋室将卑,非人力所能挽回。或许,又一次汉末故事将重演,最终会三国鼎立吧。”

  汉末故事?三国?邵勋暗哂,你可真看得起成汉李家。

  不过他也可以理解,羊冏之毕竟是老派人物,喜欢寻章摘句,更喜欢从故纸堆里翻找发生过的事情,从而映照现实。

  而且,对邵勋来说,羊冏之的这个认知并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人家承认北方大乱,不会一根筋地忠于晋室,这就有了机会。

  “羊公可否试论天下英雄?”邵勋突然来了恶趣味,说道。

  羊冏之捋胡须的手顿住了。

  “二叔!”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欢快的声音,片刻之后,羊献容走了进来,惊喜地叫道。

  羊冏之的手一抖,拈断了两根胡须,但他浑然不觉,立刻起身,看着侄女,眼眶已是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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