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38节
演奏此曲,动摇军心,不杀何待?
荀崧看了眼营地,还是右卫一部,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营寨本有三千右卫将士、六千余流民新兵。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看向更远处的新安城。
此城依山而建,不算很坚固,屯驻了万余兵马。
贼将王弥为激励士气,亲自入城,指挥作战。效果还是很明显的,依托坚城,只要自己阵脚不乱,就凭洛阳开过来的两万余禁军外加三万流民新丁,真的很难一举拿下。
打了两月之后,守军越打信心越足,王师越打士气越低落。
荀崧已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感觉自己已经失了章法,或许攻打新安本就是一个错误吧。
回想起太极殿问对之时,天子那急迫的态度,荀崧就暗暗叹气。
其实,也怪不得天子了,因为不少朝臣也想把新安拔了,不然始终觉得侧翼有一个很大的威胁。
出师新安,并不是天子一个人的错。
只能说,时局若此,走出这一步的可能性太大了,而关键时刻,天子没顶住压力,下达了这个命令,以至于此。
晚风骤起,带来了浓郁的血腥气和尸臭味。
战事激烈,很多尸体来不及处理。最近又下了好几场秋雨,尸体浸泡水中之后,腐烂难闻,臭熏十里,让素来爱洁的荀崧颇为难受。
他不想多看了,以袖掩鼻,回到了中军大营。
沐浴熏香之后,他打算去与新来的两位法师交谈一下。
先帝在位时,国朝已有一百八十座佛寺。最近几年,仗越打越厉害,民间越来越凋敝,佛寺反倒越来越多,有更加兴旺发达的趋势,已然超过二百之数,奔三百去了。
荀崧的幕僚献策,决定请两位法师来军中超度亡魂,抚慰军心。虽然此举遭到了很多将领的反对,但他还是打算试一试。
而就在此时,夜色中的新安城门洞开,千余军士借着夜幕掩护,悄然出城,如同地底钻出的恶魔一般,杀奔晋军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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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
昭阳殿之中,天子司马炽如同不安的野兽一般走来走去。
他的眼中充满血丝,嘴角甚至起了一个水泡,看起来形容憔悴,患得患失。
安定太守贾疋、扶风太守梁综、新平太守竺恢、冯翊太守索綝、安夷护军麹允、雍州刺史麹特等人各领一军,收复长安,这个消息让满朝上下十分振奋。
司马炽初听闻之时,更是兴奋得睡不着觉。
想想看吧,凉州有忠臣张轨,秦州有南阳嗣王司马保,长安又被光复,关西局面大为好转,难道不是中兴之相?
卫将军梁芬督沔北军事,先平灭王如叛乱,现在又坐镇襄阳,征讨杜弢,贼人指日可灭,这难道不是中兴之相?
唯一让他不太高兴的,就是压在河内与弘农的匈奴军队了。
这两地离洛阳太近了,就像两根绞索套在满朝文武的脖子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所以必须要将其击破。
新安之战打到今天,损兵折将,却没什么成果。
荀崧不断来报,今日杀伤贼众多少,明日又俘斩贼众多少,一开始他还很兴奋,但到了最后,只有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相信王弥死伤不轻,问题是禁军死伤更惨重,且至今没能攻破新安,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靡费粮饷,却一无所获?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河阳三城那边也让他很不高兴。
邵勋不断索要钱粮、器械甚至是工匠,他都捏着鼻子给了,结果好好的三城到现在还是两城,至今没见到突进至北岸的希望,如何不让人恼火?
司徒傅祗——罢了,他刚刚去世没几天,司马炽不想腹诽他。
“呼!”重重吐出心中一股浊气后,司马炽提起御笔,想要写些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满心烦躁之时,不小心碰到的嘴角的水泡,疼得他一皱眉。
默然片刻后,不再犹豫,接连提笔写了三份旨意。
一份发往新安城下,着荀崧加紧攻城。
一份发往河阳,令邵勋尽快北上河内。
还有一份发往关中,以贾疋为雍州刺史,以梁综为长安都督,希其尽快整顿兵马,攻打冯翊,将匈奴势力彻底逐出关中。
敌我相持的关键时刻,就是要咬牙顶住,司马炽深悉这一点。
第411章 迷糊
一座高大的城池突兀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押车的军士们远远看着,颇觉震撼。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并州、冀州流民,多年前经此过河,到云中、金门、檀山、甘城四坞定居垦荒。
当时可没这座城池!
走了一会之后,渐渐近了,城池的全貌渐渐显现在眼帘之中。
木匠们正在打制巨大的城门。
役徒们正在挖掘护城河。
工匠们正在安装绞盘,以便驱动吊桥。
还有人进进出出,不断送上砖瓦木石,将诸如女墙、马面之类的城防设施完善。
“河阳南城。”邵慎读出了南侧城墙上那笔锋遒劲的四个大字。
字写得挺不错的,比二叔强。
城外扎了好几个营盘,一看都是老熟人:要么是银枪军,要么是各地征发来的屯田军乃至许昌世兵。
许是今日不用操练,于是他们开始下地收割粮食。
地里种的是豆子,让邵慎有些失望,不可能有多少收成的。
不过,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能收点杂粮就不错了,别想太多。
经历了两番盘查后,车队被放行上路。
他们从河阳南城东侧新修的驿道上经过,只寥寥不到百步便抵达了渡口,然后踏上了浮桥。
“这桥也太大了……”邵慎有些震撼。
征战之时,修建简易浮桥是很常见的事情,但都没这么大,这么——坚固。
是的,这座浮桥只有轻微的晃动,走起来非常平稳。
船身还上了漆,一看就下了本钱,并非打完仗就弃之不管的临时浮桥。
河面上的风很大,隐隐带着股腥气。
行了一炷香工夫后,浮桥的晃动程度稍稍大了一些,但总体仍可称平稳。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晃动又变小了一些,此时河渚已经遥遥在望。
又一座城池,上书三個大字“中潬(tān)城”。
好家伙!城是一座连着一座啊。
与南城相比,中潬城稍小一些,但该有的设施都有。瓮城、马面等一应俱全,黄河是其天然护城河。
城池呈长条形状,开有南北二门。
过南门后,走了差不多一里地,很快就出了北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崭新的浮桥。
浮桥还在修建之中,但看工匠们忙碌的样子,进度应该很快。
站在北门外,邵慎举目四望,发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座城池本身很难被正面攻破。
原因很简单:河渚并不大,城池修建完毕后,除东西两侧还有小片农地、果园、菜畦外,南北二门外的空地很少,且被修了一堵羊马墙,用来寄养牛羊马骡。
敌军若攻来,真的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根本无法展开兵力,更谈不上攻城。
车队停在北门外。
文吏自与守军去交割物资,邵慎则坐了下来,慢慢欣赏着河上美景。
“陈公呢?”他坐了一会,又觉得无聊了,于是拉住一名文吏,问道。
文吏知道他是陈公的侄子,遥遥一指西面,道:“在那边。”
邵慎睁大眼睛望去,却见宽阔的河面上,数十艘船逆流而上,慢慢靠近西边另一个河渚:马渚。
船不大,每艘能载二十人就顶天了。
船工们奋力摇橹,船只像喝醉了酒的壮汉般摇摇晃晃,慢慢靠近了马渚。
片刻之后,鼓声响起。
一批轻甲军士跳下了船,趟着浑浊的河水,在淤泥中缓慢前行。
邵慎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很努力了,但趟水而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不小心就会被陷在齐腰深的水中,动弹不得。
船只一艘艘靠近马渚,越来越多的士兵跳入水中,只着皮甲或压根不着甲,奋力前行着。
马渚上响起一阵角声。
邵慎很熟悉演武,这是射箭的命令。
“唉!这一轮箭雨下来,冲岛的就没几个能活下来。”邵慎一拍大腿,叹息连连。
“晚上会好一些。”文吏也看得入神了,随口说道。
邵慎缓缓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这么做,其实都很难。
“陈公这就要进讨北岸了?”邵慎问道。
“我亦不知。”文吏苦笑道:“不过,最近确实一直在搜罗船只,其数已不下百。陈公甚至下令木匠们临时伐木造船,能用多久不管,只要能为他渡人渡马过河就行。”
新伐的木材,显然不适合拿来造船,时间长了,船只漏水、变形、腐烂等破事一大堆,严重的甚至会在河中央散架,纯粹是害人。
不过临时用用倒是没事,反正也没指望用多久。
“你说的应该是真的。”邵慎一把拨开了文吏,冲到岸边的草丛中,够着头看向正在登陆作战的银枪军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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