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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39节

  他们花了不短的时间,终于冲上了河岸,然后就地布阵。

  大盾居前,长枪向外,步弓手排在后面,作势挽弓。

  他们甚至往阵前扔了一些东西。邵慎猜测那是用树枝制成的简易鹿角,可单人携带,没有车辆、拒马的时候,临时拿来阻挡骑兵冲锋——其实只要仔细想,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一批人上岸之后,后续船只慢慢摇了过来,第二批士兵开始登陆。

  “这仗打得也太麻烦了,真真急死个人。”邵慎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亲自跳上马渚,挥舞着长柄斧,将敌人尽数斩杀,把防线不断外扩。

  “咚咚咚……”另外一侧响起了鼓声。

  邵慎立刻转头望去,却见一队队军士正在起身,往船上行去。

  那不是银枪军!

  “黑矟军。”文吏轻声解释道:“本有千二百人,旬日前又扩充两幢,现有两千四百余。”

  “什么黑矟军,连铁铠都没有,拿着根黑漆漆的‘木棍’,到底想干什么?”邵慎有些惊讶。

  “他们是去送死的。”文吏幸灾乐祸道:“成军不久,技艺未成,将来北渡厮杀,他们将是第一批。”

  “何以见得?”邵慎问道:“这般稀松的军兵,一旦为敌所迫,驱赶下河,陈公面上也不好看吧?”

  “都是流民罢了,要多少有多少,死多少都不心疼。”文吏哂笑一声,说道:“百余艘船,恰好能渡这两千四百人。”

  “你不是说还在造新船么?”

  “确实。”文吏回道:“或许将来还会再调拨一批屯田军上阵吧。”

  邵慎不说话了。

  渡河作战是真的残酷,容易被人半渡而击。

  照他看来,不如等到冬天,大河冻得结结实实的时候,再遣兵北上。

  不过这样也有问题,冬天取土不便,无论扎营还是筑城,都比较麻烦。

  “也不知道二叔怎么想的,唉。”邵慎有些着急地走来走去。

  “天子降诏,不得不北上了。”文吏解释道。

  “嗯?”邵慎有些惊讶,他真不知道这事。

  “七日前的事情。”文吏说道:“天使至中潬城,当众宣读诏书,陈公接旨后,晓谕全军。再等几天,怕是匈奴都知道了。”

  “难怪,难怪了!”邵慎一跺脚,叹道:“难怪我过南城之时,听到百姓议论之声。”

  其实何止是议论,还隐隐有哭泣之声。

  傻子都知道,渡河直攻遮马堤的风险有多大。

  大河南岸又不是没有匈奴的斥候或细作,稍稍打听一番就知道。

  “天子的命令理会它作甚!”邵慎有些生气,怒道。

  文吏摇头苦笑。

  天子诏命,确实可以阳奉阴违,但陈公这一次好像没打算拒绝。究其原因,大概是担心夜长梦多吧。总之这是上面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多,也想不明白,随他去了。

  邵慎心中不忿,懒得再看了。

  回到城门口时,押运来的物资已经交割完毕了:广成泽送来的肉脯、干酪、酱菜。

  另有少量稻米,惠皇后羊氏遣人送的。

  呃,还有两件冬衣,襄城公主私下里请他送的。

  二叔可真是……

  在中潬城等了一天没等到邵勋,邵慎便带着车队回返了。

  八月十六,他们在南城宿了一宿,第二天见到数千许昌世兵拔营启程,向东进发,随行的还有大量工匠。

  问他们作甚,却没人肯说实话。但“睿智”的邵慎早已看穿,这一定是去下游找地方建临时浮桥的,因为他们带了大量造桥工具。

  只是——过了孟津这段,不但河面更加开阔了,水势也颇为湍急,真的能建成浮桥吗?他有些怀疑。

  这仗打得他都有点迷糊了。

  思来想去,邵慎急得直接停下了,让手下人带车队回返,自己则直奔中潬城,打算劝谏一番二叔。

第412章 撤军

  大河北岸,游骑四处巡视着。

  他们没别的事,就是分成几拨,终日在岸边牧马、巡逻,观察河上的状况。

  从八月二十日起,情况就有些不对了,晋军开始派人至下游,大肆伐木,打制木筏、船只,并将其捆扎起来,一副大造浮桥的样子。

  消息报上去后,遮马堤大营立刻派人,划着小船抵近观察。

  中潬城上在安放石人、石兽,看样子要把浮桥铺向北岸。如此一来,下游处新建的浮桥就比较让人疑惑了……

  二十一日,大将军、勃海王刘敷率万余人抵达野王,当天下午,又快马奔至遮马堤大营。

  “大将军。”王彰亲出辕门恭迎。

  刘敷是皇子、勃海王、大将军。

  王彰则是中军大将军,加个“大”字以崇其职,开府级别更高一些,其实与镇军将军、抚军将军以及征镇安平之类没有本质区别。

  也就是说,王彰在刘汉的官职,和平东将军邵勋在晋国职务没有本质区别,属于同一梯队。

  刘敷没来之前,王彰是大军统帅。

  刘敷来后,自然归其指挥了。

  说白了,刘聪还是不太放心王彰,再加上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功绩,于是换人了。

  “贼情如何?”刘敷眼里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只有南岸的晋军。

  对于贼帅邵勋,他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感激邵勋在高平大败靳准,让他那个喜爱奢靡、享乐的兄长灰头土脸——河内王刘粲到底是主帅,不可能一点不承担责任。

  另外一方面,他也对邵勋日渐起势感到担忧。

  自汾水观鱼风波之后,陛下诚恳认错,暂时平息了群臣的不满。

  但刘敷知道,父亲心中已然起了担忧。

  自野王回平阳后,诏以河间王易为车骑将军,彭城王翼为卫将军,并典兵宿卫。

  高平王悝为征南将军,镇离石。

  济南王骥为征西将军,筑西平城以居之。

  魏王操为征东将军,镇蒲子。

  他是勃海王,率军赶到遮马堤前线,接管王彰的大军统帅之职。

  六位皇子执掌中外诸军——虽然不是全部,但也有一半以上了——父亲是怎么想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儿子多就有这样的好处,可以帮父亲分担压力。

  刘敷作为五皇子,在为大汉征战的同时,也想为自己的未来拼搏一下。

  王彰也是个干脆的人,直接领着刘敷上了河堤,马鞭一指,道:“大将军请看,陶渚之城名‘中潬城’,已筑毕。中潬城北门直至河浦,已经在埋设石兽、熔铸铁链,意欲向北铺设浮桥,直接咱们脚下。”

  “中潬城对岸还有南城,尚未完工。南城下游数里处,游骑侦悉,晋人在伐木制船,似要造桥过河。”

  “南岸有消息传回,晋主降诏河阳,令邵勋从速渡河,攻入河内,不得有误。”

  “有此三条,我认为邵勋有点急了,打算孤注一掷,一举突入北岸,筑城以居。”

  刘敷仔细观察了一会,突然间冷笑起来。

  王彰不解地望向他。

  “中军觉得邵勋会怎么渡河?”刘敷问道。

  “或三路进兵。”王彰说道。

  “君试言之。”

  “第一路,边铺设浮桥,边向北岸进发;第二路,以船渡人,强攻而上;第三路,下游处冒险造浮桥,声东击西。”

  “三路齐进?”

  “三路齐进。”

  “孤倒觉得,邵勋不会这么做。这三路,必然有一路乃至两路是假的,只有一路为真。”刘敷说道。

  “大将军,打仗最忌讳臆测,还是得做好防备。”王彰劝道。

  刘敷猛然转头,盯着王彰。

  王彰坦然与他对视,毫不退缩。

  刘敷突然转怒为喜,道:“中军将军老于战阵,孤听你的。”

  王彰收回与刘敷对视的目光。

  勃海王并不是真心愿意听从他的意见,这一点不难看出。

  说起来,河内王粲虽然性喜奢靡,耽于享乐,但胸怀方面却要大很多,能听得进意见。

  这位勃海王生活简朴、手不释卷、练武不辍,在京中名声不错,但到底是个什么心性,委实难说。

  就大汉而言,他宁愿皇帝生活奢靡些,都不愿意他乱来。

  “其他方向,安排好了?”刘敷又问道。

  “谈不上安排多好,只是安排下去了。打成怎样,听天由命了。”王彰据实以告。

  刘敷心中不太高兴。

  但他也知道,打成什么样,不是光靠自己就行的,也要看敌人。

  双方实力相近,且都不犯错,最后即便有一方赢了,也是惨胜,损失极大。

  大多数战争,比的就是谁犯错少,然后还能抓住敌人的错误,一举获胜。

  邵勋是個老练的对手。

  他不是不会犯错,但真的很少。而且,很多错误你事后才发现,那时候却已错过最佳战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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