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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53节

  宫女悄然离去。

  雨渐渐停了,乌云悄悄散开,露出了几道金黄色的光芒。

  梁兰璧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

  原来我没有做错?上天也这般嘉许我吗?

  陈公的大军是洛阳最后的屏障了,若丢在大河北岸,甚至不用匈奴大军前来,单靠石勒、王弥就能攻破洛阳。

  但随即又有些惶恐,因为传播中的流言太吓人了,连她也动摇过。

  陈公不至于此吧?

  若惹恼了他,才真是万劫不复。

  梁兰璧低声叹气一番,神思不属地出了愍怀太子浮屠,上车离开了。

  ******

  傍晚,霞满西天。

  王衍坐在案几后,慢慢读着一封信。

  信是邵勋写的,五日前写于遮马堤匈奴大营,辗转遣人送来洛阳。

  读完之后,王衍闭上眼睛,默默思考。

  京中尚未有人知道遮马堤之战的结果,大部分公卿只知道那边开战了,还是从朝会上得知的。

  对于此战,王衍一直没发表意见。

  冷眼旁观之下,他发现朝堂已经事实上分裂了。

  如果说以前大家只是碍于身家性命,不得不与陈公合作,虚与委蛇的话,现在可不一样了。

  有些人是真的想要陈公秉政啊。

  行司马越故事,执掌禁军、朝堂,总督对匈奴的战事。

  遮马堤之战的结果尚未传回,就有不少人支持陈公,如果打赢了,又会怎样?

  王衍只觉有些可笑,既笑这些人,也笑自己。

  这个时候就不提邵勋的出身了,能容忍他爬到自己头上去了,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唉!”王衍将信放下。

  现实最教育人。

  一次两次能扛住,不会改变自己年少以来的看法。

  三次四次呢?恐怕就有点动摇了。

  好,你三四次还能扛住,现在五六次了,还能扛住吗?

  洛阳城中,即便公卿之家亦无多少存粮了,更别说百姓。

  这一战结束,无论陈公打没打赢,又会是一波南下高潮。

  不愿意南渡的人,就该好好思考了,谁更能保障自己的利益?朝廷还是陈公?

  叹息完后,王衍拿来纸笔,写了一封信,令仆役送往陈郡度支分院。

  眉子正在陈郡督办漕运,这会差不多又有一批漕船过来了。

  有了这封信,他定然会去找曹馥商议,两人协同之下,事情就好办了。

  天子可真是胡闹!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再搞下去,众叛亲离,没人能救得了你了——在这件事上,王衍不会理解天子的担忧,也不愿去理解。

  信送出去后,他又拿起案上的另外一封,开始读第二遍,仔细咂摸其中的味道。

  信是茂弘(王导)写来的,多关建邺之事。

  读完之后,王衍非常感慨,茂弘在那边也不容易啊。

  刚刚南渡之时,吴人不买账,甚至冷眼相对。偏偏带过去的人又很多,开销极大,入不敷出。

  最难的时候,琅琊王幕府僚佐们得到一豚都要奔走相告,欣喜不已。

  几年过去了,如今的局面已然大为改观。

  茂弘四处拉关系、交朋友,甚至不顾身份,参加江东门第较低的士人、豪强的聚会,渐渐让江东豪族对琅琊王有了改观,慢慢支持他了。

  随后又拉拢吴地豪强,给其官位、实权,替他们吹嘘,给以顾陆朱张四家为首的吴地世族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到了现在,江东士族、豪强都投靠了过来,根基日益稳固,日子好过多了。

  接下来,茂弘需要平衡好南渡士人、江东士人、新贵豪强之间的关系。

  这是王衍擅长的,也是王家绝技,他一点不担心。

  他更担忧的是建邺幕府对邵勋的态度。

  茂弘在信中询问邵勋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持朝政,行废立之事。

  对此,王衍只能苦笑。

  什么时候了,还要内斗!

  难道内斗是我大晋朝特色吗?

  他很清楚茂弘问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琅琊王以及他背后逐渐成型的三股势力(南渡士族、江东老钱、豪强新贵)在关注洛阳朝局,试探还有没有必要尊奉这个朝廷。

  如果觉得有必要,那就捏着鼻子继续输送钱粮物资。

  如果没必要,那就让琅琊王在建邺“承制监国”。

  至于承谁的制监国,那都不重要,只要江东势力认你就可以了。

  自陈敏作乱以来,江东士族就在自立与不自立之间徘徊,离心倾向十分严重。

  如今朝廷威望远不如陈敏作乱那会,支持自立的人就更多了。

  一个不留神,大晋朝就散了。

  王衍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觉得还是得进宫为天子“话疗”一番,打消他的忧虑,别生生把人逼反。

  遮马堤之战打胜了,河阳三城便可如期修建,接下来还要靠陈公解决盘踞弘农的王弥呢。

第424章 认清形势

  十月朔日快到了,按习俗要吃麻羹豆饭。

  但如今这个兵荒马乱的岁月,对洛阳公卿们来说,到哪去找胡麻?饭都快吃不上了啊。

  宫中找来找去,亦只寻得了少许,拿来招待群臣肯定是不够的。好在还可以用黄米羹代替,凑合凑合吧,毕竟汉时黄祖就曾在船上设黍羹招待客人。

  九月二十五日,王衍在灵芝池边的观阁见着天子时,天子正因胡麻不够而斥责宫人,梁皇后亦低着头,垂泪不语。

  宫中内事,向由皇后管着,四时八节需要什么用度,同样向皇后请示。今连胡麻都寻不着,天子可不得斥责皇后?

  王衍轻咳了一下,示意他到了。

  天子收起怒容,看了下王衍,冷哼一声,径直沿着阁道向前,走到了钓台上。

  钓台不高,离池步许罢了,正适合垂钓。

  灵芝池也不大,位于芳林园(华林园)前,“广长百五十步,深二丈。”

  池中放着两条船,曰“鸣鹤舟、指南舟”——肯定不是拿来电鱼的。

  天子坐在一张小绳椅上,钓竿一甩,钩便落入水中。

  “臣闻许昌有胡麻。”王衍说完这句话,便找了张胡床坐下。

  他不奇怪宫中为什么有胡床。

  先帝在时,陈公便献了几张入宫,很快便风靡起来,因为坐着确实舒服。

  “太尉何意?”司马炽扭过头来,问道。

  王衍不答,只道:“兖州有匈奴游骑入寇,许昌庾夫人为激励士心,令厨中做胡饼万余,发往军中。”

  胡饼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一说是从西域胡人那里传过来的,所以叫胡饼;一说是上面加了胡麻(芝麻),所以叫胡饼。

  十六国后赵时,石勒禁止臣民说“胡”字,胡饼改称“搏炉”,因为是贴在炉中烤熟,故得名。石虎继位后,又觉得这名字太抽象,改名“麻饼”。南北朝结束后,又恢复本名“胡饼”,乃唐朝大众食品。

  但不管怎样,胡饼上肯定是有芝麻的,王衍这么说,天子只会更生气——一匹夫都有胡麻吃,他贵为天下之主居然没有,像话吗?

  “邵勋老偷朕的漕粮。”天气大怒道。

  声音一大,鱼都跑了,于是更气。

  王衍又没有回答天子缺乏政治情商的话,只说道:“许昌已遣人送了五车胡麻入京。”

  天子专心钓鱼,不想说什么。

  “今次尚有进奉,下次有没有就很难说了。”王衍说道。

  天子手一抖,刚刚咬钩的鱼跑了。

  王衍瞄了一眼池面。

  这池子谁养了这么多鱼?站在钓台上都能看到摆动的鱼尾,这要是再钓不到也太傻了。

  “粮草之事,陛下不该禁发的。”王衍继续说道:“即便洛阳乏粮,外头又有贼骑,也不该如此。”

  司马炽瞪了王衍一下。

  话还是那些话,但态度没以前恭敬了,这老东西一早投向了邵勋,却来朕面前装好人,何其可笑!

  “陛下可知,遮马堤之战已经结束了?”王衍问道。

  司马炽听后,脸色变幻不定,然后用带着点希冀的目光看向王衍,问道:“如……如何?”

  “王师大胜,俘斩万五千人,擒伪汉中军大将军王彰。”王衍慢悠悠地说道。

  司马炽浑身一震,颓然低下头去。

  皇后梁兰璧在宫人的簇拥下,带着点心过来,她没听到二人前面的对话,只听到王衍讲的遮马堤之战的结果,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喜道:“妾刚来,就听得如此喜讯。陈公破匈奴,洛阳算是转危为安了吧?谢天谢地,满城百姓算是得救了。”

  “妇人之见!”司马炽冷哼一声,说道。

  梁兰璧吓了一跳,不安地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陈公乃国朝荩臣,数保洛京,功莫大焉。”王衍站起身,说道:“若无陈公,洛阳告破之后,会发生何事,陛下宜细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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