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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56节

  真的很难讲。

  不过,韦辅愿意走这一趟,原因无他:他看到了陈公的野心。

  大胜之后,没有自矜自傲,目空一切,而是未雨绸缪,招兵买马,这是干大事的样子。

  而且,他隐隐觉得,陈公一直在盯着关中,苦思插手关中之策,这更让他感叹钦佩,进而干劲十足,想要做出一些事情,以期飞黄腾达。

  二人随后又扯了一会诗赋音律,随后便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韦辅一大早便离开了。

  他带着十余随从,登上了一条运输资粮的船只,向北行去。

  河面上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老船工也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船只,向北岸行去。

  曾经横跨南北的河阳南桥已经被烧毁,工匠、役徒们正在尝试重建。

  韦辅瞪大眼睛看了许久,只看到了一艘从北岸返回的船只,上面坐了二十余名军士,没有铠甲,器械也不是很全。

  很明显,这是陈公的屯田军了。多半还来自豫州,估计要放他们回家了。

  闲极无聊之下,他又看向船舱中的货物,居然是咸菹、冬葵和芜菁。

  “这芜菁不错。”韦辅拿起一根水灵灵的芜菁,笑道:“洛阳亦有人种此菜?”

  “官人有所不知,这菜是传舍种的。”船工回道:“传舍有三十亩菜田,种了冬葵、芜菁。都是襄城人,他们带过来的种子,老朽不太懂这些。”

  传舍就是驿站。

  驿站一般都有驿田,种植粮食、牧草、果蔬,供驿站开销,大驿站有田数百亩并不奇怪。

  “传舍的健步都是襄城人?”韦辅有些诧异。

  “官人昨晚便住在传舍,难道不知?”船工惊讶道:“南城传舍有十余健步,皆屯田军士卒。几个管事的多为银枪军老卒,受过伤,没法打仗了,就在传舍干着。”

  “在传舍领俸禄?”韦辅问道。

  说实话,十余年来,战乱不休,各地的传舍早就完蛋了。

  国朝传递公函、消息,一般有两种方式。

  一是专人送信,在传舍换马不换人,送达为止。

  一种是流转送信,即送信的“健步”只在固定的两个传舍间来回,速度较慢。

  现在基本都是专人送信了,而且还得给配备护卫,多带马匹,晚上还不一定有地方住,危险性还是比较大的。

  “不领俸禄。”船工说道:“陈公给了南城传舍几百亩地,有田,有草场,有果园,还有菜畦。往来公干的信使、将佐吃什么、喝什么,都有定规。超出部分,自己掏钱。往来商旅吃住,亦得掏钱。”

  “现下怕是没什么商旅。”韦辅笑道。

  “官人说得是。”船工说道:“听闻陈公时不时给点赏赐。月初老朽在传舍歇脚,就见到官中人物送来了十匹绢。若是太平年景,这个传舍可不得了。若能传给子孙,便是死也甘愿,足保一家富足啊。”

  “是啊,若是太平年景,河阳三城又是什么光景……”韦辅叹了口气。

  叹完气,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陈公对跟着他搏杀的老人,真是没话说。让人没有后顾之忧,死命拼杀就是了。”

  橹桨划过河面,发出“哗哗”的声音。不一会儿,中潬城已从薄雾中隐现。

  河渚上有人在摘菜,有人在割草,有人在宰杀猪羊,忙忙碌碌,却又意态闲适。

  看样子,他们并不太担心北岸的战局。

  有些船只行到此处就停下了,然后卸货、载人。

  他们这艘船只则继续向北,直到薄雾散开之时,方才抵达河浦码头。

  太阳渐渐升起,映照得北岸光芒万丈。

  韦辅登上了长堤,俯瞰北方,顿时被宏大的场面所震慑。

第427章 会见

  遮马堤以北一里处,无数夫子役徒正在挥洒汗水,来回夯实地基。

  韦辅粗粗数了数,上万人总是有的。

  这么大的数量,多半是从下游的那座浮桥上过来的。

  这应该就是河阳北城了。

  北城之外,营寨一个连着一个。单个都不大,顶多驻军两三千,但联起来就很大了,起码有两万大军。

  营中旗帜高高飘扬,军士们席地而坐,默默等待着命令。

  营寨外围,有个人数不下三千的步兵方阵正缓缓向前蠕动着。

  千余骑兵分列两侧,游弋不定。

  在他们对面,匈奴骑兵正在野地里绕来绕去。

  看他们那样子,既担心被晋军骑兵抓住,一顿猛冲猛打,故维持着距离,又担心进入步兵弓弩的射程,于是不断游走,试图寻找步兵方阵的弱点,将其一击打垮。

  韦辅看着都替他们心累。

  不能打就赶紧撤,对大家都好。

  陈公这是在练兵呢,若他不愿搭理你们,固守营寨,光靠骑兵可能夺回北岸?

  简直不知所谓。

  前方出现了一支巡逻骑军,交涉一番后,将韦辅引进了中军大营之中。

  “参见陈公。”韦辅在这里居然看到了程元谭,难道与自己前后脚出发,然后走北桥过来的?

  程元谭向他点头致意,然后继续与陈公交谈:“陈公说的那块地,公主已遣人去查看了,在慎阳县东、汝水之西,此为汝南王封地之一。公主已书信一封,将此地要了过来。”

  “哦?汝南王竟然这么好说话?”邵勋奇道。

  “明公说笑了,公主乃汝南王从姐,说以利害,不难也。况汝南王居于江夏,久不视汝南,这些地拿着亦无用。”程元谭说道。

  汝南王司马祐,早年投靠司马越,甚得信任。

  长安那会,曾作为监军。在邵勋屠戮鲜卑之后,立刻奔回去报告。

  他是少数没被司马越剥夺自由、羁押在身边的宗王之一,之前一直住在汝南,后以“寇贼充斥”为由,先去了江夏封地,又投靠司马睿——汝南王司马祐不仅在汝南有封地,在江夏亦有,前后食封二万五千户,非常惊人。

  “慎阳县如何?”邵勋又问道。

  “县西尚可,有后汉永平年间汝南太守鲍昱所开之石塘坡,初可灌田数百顷,今则千余顷,民皆赖之。县东有些荒芜,烟村寥落,百姓稀少。李洪贼众掠过之后,更无独耕之百姓,唯余堡壁耳。”程元谭说道。

  “那块地既是公主拿下的,就归她吧。”邵勋说道:“当初我也是随口一提,公主便记下了,呵呵,听闻那片水草丰美,公主看着收拾便行,无需再报予我知。”

  “是。”程元谭低声应是,又道:“汝南多广野大泽,得豢马畜,然近年来国势不振,其地已少马,尤缺公马。公主遣家臣收得牝马百匹、驴骡千数,又自家兵中拣选骁勇善战之辈,至汝南募兵,得五百人,乘骡教战,以备不时之需。”

  邵勋一听惊了。

  襄城公主前两年一次性献了五千户百姓给他,以为已把她的家底掏空了,没想到啊。

  他踌躇沉吟许久,最终抹不开面皮。

  如今这個天下,已经没有正经税收体系了。

  天子靠江东、徐州、荆州接济,邵勋则伸手问世家要钱。

  但要钱的次数多了,他总觉得不太好意思,若是能……

  罢了,男人不能在女人面前丢面子。

  他已庄严宣告:吃软饭的时代,永远一去不复返了!

  老子现在腰杆硬得很,继续薅天子和世家羊毛。

  汝南就是蔡州,邵勋也不知道这地方怎么有如此悠久的养驴历史的,但却很少养马。即便有,公马也被弄上战场打仗了,只剩母马,于是就产生了不少骡子。

  当然,那都是老黄历了。

  八王之乱搜刮了一遍遍,司马祐又搜罗马匹驴骡送给阿越,流民帅李洪再大掠,南阳的关西流民还他妈来抢过不止一次,如今连驴骡都少了。

  一切都要慢慢恢复。

  “公主府家兵未曾上阵见过血。”邵勋说道:“下月我选一批门生去慎阳,带着新兵练练。”

  “诺。”程元谭应下了。

  说是操练新兵,实则掌控军权。不过这也不是坏事,若无陈公庇护,公主怕是连家将、家兵都驱使不太动。

  汝南的那批乘骡教战的新兵,名义上是公主的部曲,实际上则是陈公的兵,他们自己应该也清楚效忠的是谁。

  世道这么乱,效忠一个女人,你跟我开玩笑?

  “还需什么,尽快说来,钱帛、粮草、器械?”邵勋问道。

  “发给些器械、粮草即可。”程元谭回道。

  “不要钱?”邵勋又问道。

  “公主办了家驴行,遣人贩运至陈留、南阳,所获颇丰……”

  妈的,好会做生意,邵勋感慨道。

  他隐约猜测,襄城公主一定打着他的旗号做买卖了,不然不可能这么顺利——如今这个天下,营商环境可不怎么样。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在海中畅游的鲸,身上附着了越来越多的藤壶,都在搭他的便车。

  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看了眼程元谭,含糊不清地问道:“公主身体可好。”

  “好,都好。”程元谭亦含糊不清地回道。

  邵勋点了点头。

  见邵勋没话说了,程元谭行礼离开。

  从今天开始,他要上任河阳县令了。

  程元谭离开后,韦辅上前汇报工作:“启程之日定在下月,正好与北宫纯之兵一起回返,不知明公……”

  “可。”邵勋同意了,旋又问道:“南阳王那边可有把握?”

  “应无大碍。”韦辅说道:“南阳王宅心仁厚,素来听话,没有坏心。”

  邵勋点了点头。

  他最近了解了一下,这个南阳王是个肥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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