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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595节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连他当豫章王的时候,都听过宋祎的名气,时常想要见得一面。

  王敦遣散了府中数十姬妾,独留宋祎一人,足见喜爱程度。

  京中达官贵人,哪个不想得到宋祎——哦,还有荆氏。

  容貌是一回事,才艺是另一回事。

  可惜,可惜了!

  想到此处,司马炽对邵勋更是厌恶。

  若能诛杀此獠,定要将宋祎纳入宫中。届时他做乐章,宋祎来演奏,如此方能不负美人的才情,邵勋懂个屁!

  “陛下。”阎鼎察言观色,又道:“臣在襄阳,与王处仲交谈数日。他听闻宫中情状,数度落泪,激愤之时,于席间拔剑自舞,言誓要诛杀奸佞,以正朝纲。”

  “哦?”司马炽有些感动,道:“阎卿可与朕详述当日情形。”

  “当日之宴,王处仲、周伯仁、荀景猷、陶士衡、周士达皆在……”阎鼎遂仔细叙述当日宴会的过程。

  司马炽听完,眼眶渐渐红了。

  天下到底还是有忠臣的!

  邵勋如此欺辱君上,到底有人看不过去!

  大晋还是中兴有望的!

  不知不觉间,他想了很多,一会流下了几滴眼泪,一会又翘起嘴角,充满笑意。

  “陛下……”阎鼎轻声呼唤。

  坏了!不会被卢志等人恐吓许久,神智有些不清楚了吧?

  司马炽回过了神来,轻轻擦拭了下眼角后,叹道:“王敦王处仲,实乃忠臣良将,合该重用。”

  阎鼎心下暗喜,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

  “阎卿,现在朝中有些人喧噪不休,为邵勋造势,想要朕厚赏他。”司马炽说道:“但你看看,他这份檄文上说的都是什么不臣之语?朕若屈从,才是助长其野心……”

  “陛下。”阎鼎躬身一礼,道:“臣有一计,或可解此危厄。”

  司马炽眼睛里放出光,忙道:“卿速速道来。”

  “邵勋此人,无非就是想效曹孟德故事,揽军政大权罢了。”阎鼎说道:“既如此,陛下不妨分权。”

  “何谓‘分权’?”司马炽问道。

  “臣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阎鼎顿了顿,咬牙道:“陛下不妨下密旨——”

  “以琅琊王睿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

  “以南阳王保为相国。”

  “以祖逖为徐州牧,都督徐、青二州诸军事。”

  “以刘琨为并州牧,都督并、冀二州诸军事。”

  “以王浚为幽州牧,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

  “以王敦为荆州牧,都督荆、湘二州诸军事。”

  “至于邵勋,既有人为其请车骑将军之职,许出去好了,一介虚名罢了。”

  司马炽听得目瞪口呆。人人有官,他才不乱?

  怎么有点儿戏的感觉?这么多代表朝廷脸面的职位,就这么像西市卖菜一样给出去了?

  见司马炽在犹豫,阎鼎又道:“陛下若是想走台阁发旨,恐不易也。不过,未必不能尝试一番。陛下可将诸项任免写于同一份旨意之中,发往台阁。私下里可再写几份密旨,遣人发往各处。”

  司马炽久久不语。

第553章 朝议

  “上古及中代,或置州牧,或置刺史,置监御史,皆总纲纪而不赋政……”太极殿上,尚书郎庾冰搬出了武帝时期的《省州牧诏》,当众宣读。

  其声清朗,其情愤懑,读起来抑扬顿挫,颇具气势。

  司马炽如同木偶一样坐在上首。

  其实他也不是很赞成一下子给出去那么多州牧,因为这好像是从他身上割肉一般,有些不情愿,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的不满。

  司马越先后出任豫州牧、兖州牧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跳出来阻止?

  那时候不知道州牧意味着什么吗?为什么不当着司马越的面宣读《省州牧诏》?

  面对权臣唯唯诺诺,面对天子群起而攻,司马炽即便早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依然觉得十分恶心。

  “……此为祸乱天下之举,必误陛下中兴之谋,臣请停旨。”庾冰已经说到最后。

  话音落下之后,有数人上前附议,请天子收回成命。

  “陛下。”给事中乐肇出列道:“海内外握兵者众矣。寻常之时,便已滥用节钺、矫借天威,无割据之名,而有自立之实。刺史、都督分立,或曰无用,盖刺史弱而都督强也。然名不副实,终有区别。陛下若授州牧之职,则名实副于一身,只会令忠谨之臣扼腕,狼子野心之辈窃喜,固非中兴之术也。”

  “陛下,枭豺纵横之时,名器轻授,恐令宗庙震惊。”

  “何人妄奏,出此短谋?”

  “奸邪之辈,轻弄邦典,敢不敢站出来?”

  “陛下若行此策,老臣实无颜于九幽之下面见先帝也。”

  朝臣们还是晓得厉害的。

  司马越当豫州牧、兖州牧就算了,毕竟大家搞不过他,而且他真的会在洛阳杀人。可你给数千里之外的方伯授州牧之职,大伙就要反对了,毕竟一旦成功实施,还有朝臣们什么事?

  再者,还有一笔账没跟你算呢。琅琊王动不动“承制”,这是怎么回事?陛下要不要解释一下?

  司马炽一直没说话,只扫视着群臣。

  阎鼎的心微微揪了一下,陛下你可别出卖我啊。

  其他几个“忠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狐疑,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啊?

  王衍咳嗽了一下,殿中顿时静了下来。

  “陛下。”王衍起身,行了一礼,说道:“州牧之事,不合邦典,可先放一放。议功之事,可是不能再拖了。”

  “太尉但讲无妨。”司马炽面无表情地说道。

  王衍也不和他客气,直说道:“陈公邵勋受恩两朝,奋发十年。败王弥、破匈奴、收河阳、下邺城,又数救洛京,以致今日。其功大矣、广矣,几无人可比。琅琊王有定江南、输漕粮之功,然授其丞相之职,是否妥当?”

  说完这个,王衍又历数了下诸王开府时的名义。

  其中最显赫的是——

  赵王司马伦:相国;

  齐王司马冏:大司马、辅政大臣、加九锡;

  成都王司马颖:大将军、丞相、皇太弟;

  东海王司马越:太傅、录尚书事。

  这四位都是实际插手台阁事务的,权倾朝野,非其他人可比。

  “琅琊王远在数千里之外,如何以丞相之职统领万方?此其一也。”

  “祖逖寸功未立,刘琨困守孤城,王浚矜骄浅薄,缘何能得州牧之职,而陈公又一无所有?赏彼而抑此,难以令人信服。此其二也。”

  “洛阳危急之时,谁能来救驾?陈公鏖兵接战十年,屡有胜绩,贼寇丧胆,匈奴畏惧,若不厚赏,则令天下非议,再无一兵一卒勤王之师。此其三也。”

  “望陛下明鉴。”

  司马炽沉默了一会,道:“邵勋妄言逐鹿之秋,此为大不敬之语,不该重罚?”

  王衍拱了拱手,道:“治蹊田者,岂能夺牛?”

  司马炽别过脸去,不想多说。

  “陛下,邵全忠一世输忠,立有大功,不赏恐令人寒心。”

  “陛下宁不惧勤王之师作壁上观耶?”

  “欲令天下方伯信服,必先奖掖陈公。”

  “到底谁在诋毁陈公?误陛下中兴大业,实在可恨!”

  “些许妄语,定非陈公本意。奸邪朋党,犬吠竞发,实则嫉贤妒能。”

  朝臣们纷纷出列恳请,就连被天子笼络的文官武将也低下头,不在这个时候出言阻止。

  王衍粗粗扫视了一番,大概明白谁支持,谁反对了。

  司马炽被群臣弄得有些火大,扭过头来看着众人,一时间气急攻心,脸色涨红。

  “陛下,臣请进陈公车骑将军之职。”尚书郎庾冰大声道。

  “请进陈公为车骑将军。”乐肇上前附议。

  “请进陈公为车骑将军。”陆陆续续有人附和道。

  司马炽只觉摇摇欲坠。

  他感觉事情走向有越来越坏的味道。

  州牧抛出来,群臣反对声音这么大,委实出乎他的预料。

  是,他也不太赞成广设州牧,但你们反对得这么激烈,是不是过了?是不是都投到邵勋那边去了?

  他隐隐觉得,进邵勋为车骑将军可能只是第一步。

  后面还有什么?他不敢想。

  相国?不行!

  大将军?更不行!

  梁公?不可能!

  录尚书事乃至丞相?绝无可能!

  “散朝!”他冷哼一声,起身离去。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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