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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688节

  枣嵩则留了下来,道:“此事颇为紧要,万不能疏忽。荥阳粮食可够支用?”

  杜耽犹豫了下,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毕竟这事太大,万一搞砸了问题很严重,只听他说道:“不太够。先前送了二十万斛粮豆入京,解洛阳之危厄。梁公欲伐青州,囤积粮草,本郡也发了二十万斛,由度支杨校尉顺大河而上,送至济北储存。汴梁修宫城,荥阳亦襄助十余万斛粮、四万束干草。前番还有匈奴潜渡而来,烧杀抢掠……”

  枣嵩想了想,觉得荥阳确实困难。

  这是司州属郡,要供养朝廷的,负担本就很重了,却还得支持梁国,日子确实不好过。

  “先尽量筹措。”枣嵩说道:“乱世之中,人最重要。挺过今明两年,就能支应过去了。荥阳郑氏、潘氏等大族,府君可能压服?”

  杜耽脸色有点纠结,想了想后,发狠道:“济世救人,此乃大义,若有谁抗拒,便是丧心病狂,我尽力筹措。”

  枣嵩肃然起敬,道:“一切尽付予府君了。”

  “尚书放心,定将流民安顿好。”杜耽说道。

  京兆杜氏虽然出过杜预,到底是关中士族,在荥阳的影响力十分有限。靠人情来说服人家是有点困难的,还是得软硬兼施——其实,郑氏、潘氏等大族也没太多粮食,只能筹措一点是一点。

  ******

  枣嵩在荥阳、河南二郡奔波了二十天,当他回到汴梁时,已是十月下旬。

  六曹衙署挤在浚仪县城之内,借了房子办公。

  回到左民曹所在的一间富商宅院后,佐官、吏员们进进出出,将一份又一份公函发送过来,交由他处理。

  左民曹是一个大杂烩部门,曹魏时就有,最初掌修缮、盐池、园囿等工作,与少府、将作之类的有对接关系,也有业务重叠,类似于后世的“工部尚书”。

  后来开始兼掌户籍,乃“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的集合体。

  再后来就主掌户籍,剥离了土木工程业务,转变成了“户部尚书”。

  梁国的左民曹,没那么复杂,主要就两项业务:户籍、发役。

  左民尚书之下有左民令史——唐修《晋书》称其为“左人令史”,盖避讳故也——员额无定,如今有四员,其中一员是梁公门生,一员乃陈留豪族,另外两员由枣嵩自燕国带来。

  这两個他自己带来的亲信,枣嵩还得出钱养着。

  梁国草创,诸事繁杂,禄田刚刚开辟,收成有限,俸禄有一搭没一搭的,当官的很多是自己贴钱上班——其实,即便俸禄足额发放,官员领到的钱也不一定够用,因为他不止要养自己一家,还要资助很多实际跑腿办事的吏员。

  但即便如此,很多人还是愿意当官,哪怕贴钱也无所谓。

  枣嵩拿起案几上的几份公函,仔细审阅。

  这是刚刚清理出来的雍丘县户册。

  雍丘豪强很多,户口清理不易,甚至闹出过乱子。不过那些豪强也是废物,居然被多为新兵的银枪中营给击溃了。

  枣嵩一页页翻着。

  户册分两大类:谱牒、籍簿。

  谱牒是选官依据。

  九品官人法大行其道,先定人品,再定官品,这个谱牒就是定人品的重要依据。

  郡中正大搜群族,定下门第,记录在案,送交左民曹。

  谱牒一式三份,正本上交汴梁秘阁保存,一份副本留于左民曹,另一份副本送给吏部曹,授官审核时需要用到。

  枣嵩仔细看完之后,觉得没有问题,便喊来主谱令史,道:“你带人誊抄两份。”

  “是。”主谱令史躬身应道。

  “写完后仔细检查,不得有错漏。”枣嵩又叮嘱道。

  “是。”

  挥了挥手,让令史退下后,枣嵩又拿起籍簿看了起来。

  谱牒、籍簿都是用黄纸写的,故也被称为“黄册”——即便后来开始用白纸书写,这个习惯称呼还是延续了下去。

  枣嵩的手指在籍簿上一行行划来划去。

  第一行:“陈留郡雍丘县两河乡吉桥里户人张不得、妻李氏。”

  第二行:“不得大女招弟,年七岁。”

  第三行:“不得子根儿,年四岁。”

  第四行:“……”

  枣嵩连翻了数十页,不是为了看记录得对不对——他又没实地调查,哪知道对不对?

  他只是检查记录格式规范不规范罢了。

  自魏以来,籍簿上哪一行、哪一栏写什么,都有定规,哪怕是瞎写的,你也得按规定写。

  梁国十郡之中,枣嵩估摸着只有陈、新蔡、南顿、濮阳四郡的籍簿最真,梁、汝南、陈留三郡的就没那么真了,虽然梁公极其重视这件事。

  至于大河以北的汲、魏、顿丘三郡,因为人手不足,清查不够,目前沿用的还是石勒时代的籍簿——整体比较假,大概只有分田宅的兵士记录相对准确了。

  “梁公太较真了,人手又不够,唉!”枣嵩将籍簿扔在一边,叹道。

  大晋朝的时候,籍簿早就是一个笑话了,可能就谱牒比较靠谱。

  梁公清查户口,很显然不打算任由士族豪强间接征税,而是直接征收,野心太大了。

  枣嵩甚至怀疑,将来还会不会记录谱牒。

  没有谱牒,九品官人法的选官制度就执行不下去,毕竟没依据了啊。

  应该不至于吧?

  枣嵩可是听说,胡人都会给士族定品,他们都没放弃,梁公会放弃么?

  仔细想来,他应该是想开辟更多的选官渠道,抵消九品官人法的部分影响力。

  管他呢!

  枣嵩揉了揉眼睛。在梁国十郡的范围内,士人没那么大的本事,压根反对不了梁公的律令。

  也就他现在需要大量士族豪强子弟为他当官作吏,才着意拉拢罢了——譬如这清查户口,就需要海量的官佐以及临时动员起来的吏员去做,首要前提就是会读写,会公文格式。

  休息完后,枣嵩又拿起尉氏县的谱牒、籍簿看了起来。

第642章 官僚系统(下)

  “梁公至矣!”门外响起了洪亮的声音。

  庾敳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藏起五石散,无奈裤子都脱了,想藏都没法藏。情急之下,把包着五石散的黄纸往进贤冠里一塞,然后开始穿衣。

  穿到一半,见胡毋辅之笑嘻嘻地倚靠在门框上,知道被耍了,又气又急,差点当场骂人。

  “彦国何戏人也?”庾敳默默穿戴好衣物,把五石散取出,往墙角一扔,已然没了服散的兴致。

  “真有急事。”胡毋辅之走了过来,拉着庾敳的手,道:“梁公建秘阁,需得庾少府你出面啊。”

  庾敳一愣。

  梁国是公国,没有将作大匠之类的官职,很多营建工作需要少府出面,庾敳是走不脱的。于是他也不再废话了,立刻随胡毋辅之来到了梁宫工地上。

  二人绕着梁公钦定的秘阁基址走了一圈。期间庾敳问了很多梁公的要求,心里大致有数了。

  所谓秘阁,乃宫廷藏书之所,还兼档案馆的功能,还是比较重要的。

  二人商谈期间,旁边有车马经过,拉着大量书籍,往黄女宫方向而去。

  此宫已建好了少许屋舍,可用来临时存放书籍。

  “那是梁县武学送来的书,也有幽州、冀州搜罗来的。”胡毋辅之喊停了车队,带着庾敳走了过去,打开一个箱子,指着里面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木牍,道:“此为泉州阳氏所注之《公羊春秋》。阳氏世代精研此书,造诣极深,以为家族立身之本,能收集到很不容易了。”

  说完,他又打开另一个箱子,抚摸着里面的竹简,道:“此为昌平寇氏家传之《左氏春秋》,虽不敢言第一,但也颇有可观之处。”

  “此为前尚书令乐广注解之《诗》、《礼》、《老》、《庄》、《易》。”

  “此为汝南周氏家传之《古文尚书》、《尚书杂记》,世代相习,外人难窥堂奥。”

  “此为汝南袁氏之《孟氏易》、《难记》,不轻易示予外人,若非刀兵相交,焉能割舍?”

  “此为召陵许氏家传之《五经异议》、《说文解字》……”

  “此为南顿应氏家传之《律本章句》、《汉书后序》……”

  庾敳安静了下来,看着这些书,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

  后汉以来,文化士大夫、地方豪强合流,慢慢演变成如今的士族。

  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绝活,不轻易示人,因为这是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

  譬如谈起《尚书》,你就辩不过汝南周氏的人,他们是权威,世代钻研,有最高解释权,其他人都不行。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你想组织考试,真的条件不成熟。

  首先,高水平的教材就藏在少数人家里,人家能对外收徒都是好的,大部分时候敝帚自珍。

  其次,在世家大族都是纸张、木牍、竹简混用的年代——最近二十年,虽然战乱频繁,但造纸技术有所发展,纸张价格下来了,运用越来越多——办学也是一件成本高昂的事情,往往是世家大族的专利。

  说白了,知识被世家大族垄断了。

  一个天资聪颖的普通人,如果接受不了合格的教育,成不了材。

  吴前算是邵勋的元从老人了,但当个八九品官员就到顶了。原因很简单,他武不能上阵杀敌,文这方面又不识字,你说怎么提拔?

  所以邵勋用人,很多时候真的很无奈,选材范围就那么大,选来选去都是士族,无非是大士族、小士族罢了。

  梁县、许昌武学培养的学生,只能算是粗通文墨,文化水平真的不高。

  后世人耳熟能详的历史典故,在此时绝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的,听都没听过。

  或者你听过这個典故,我听过那个典故,咱们听过的不一样。

  比如南顿应奉写的《汉书后序》里的内容,他们应家子弟就耳熟能详,出去辩论时往往能让别人面红耳赤,进而提升名气,被高官征辟任用。

  知识被世家大族死死藏在家里,不轻易外泄,每一家都有绝活,好几代人接力钻研,形成系统的理论,然后在本家族内教授,提升家族子弟竞争力。

  庾敳太清楚这一点了。

  所以看到这些书籍时,手都抖了。

  他仿佛看到了梁公索取这些书籍时,那些家族成员痛苦哀嚎的场面。

  他想了想,十多年来战乱不休,还没有一个军头想做这些事呢,梁公可真是奇人。

  “梁公想做甚?”庾敳问道:“不仅仅是为了秘阁藏书吧?”

  “梁公想有更多的人才为他做官。子嵩,你还看不出来么?”胡毋辅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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