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728节
双方都没骑军,一方三千余人,一方两千多。
一方来不及让辎重部队取下甲具,一方压根就没携带。
狭路相逢之下,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亲兵们手持刀盾,快步前出,挡在金正前方。
甲士簇拥在身侧,人人呼吸粗重,又人人坚定不移。
“杀!”刀盾手们抢在金正前面,高举大盾,一路莽进了敌军的长枪丛林之内。
“死!”金正提着一把重剑,趁着敌军混乱,高高举起,用力斩下。
“噗!”长剑自肩膀、脖颈连接处楔入,几乎将敌人小半個身子整个卸下。
“嘭!”金正一脚踹开尸体,快走两步,借着前冲之势,斩上了一名身着铁铠的敌军将校。
将校下意识偏了下身子,重剑自耳侧掠过,重重斩在了肩膀之上。
“啊!”惨嚎声几乎立时响起。
其人身上有甲,虽被斩得破碎不堪,但重剑并未入肉。他的惨叫,更像是肩胛骨被击碎了——重剑带个“重”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也是可以当钝器用的。
亲兵们奋勇上前,将敌兵向后推去。
右营长枪手们亦快步跟上,保持阵型完整。
金正舔了舔嘴角咸腥的污血,也不管身上铁铠已被人捅了一枪,又用力斩下一剑,几乎还落在原处,将敌军将校彻底击倒。
随后便不再管他,继续前冲,找上第三人,匹练般的剑光从天而降,几乎将敌人劈掉了半个身子。
他用力抽了抽重剑,没抽动,便啐了一口,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一把推开簇拥在身边与敌缠斗的亲兵,再度纵身而上,左劈右砍,勇猛无比。
敌军何时见过如此凶残之人,被这两百多人一冲,直接就站不住脚,向后退去。
弓手已运动到两侧,拈弓搭箭,先清除敌方弓手,再瞄准其军官,最后射杀普通步兵。
常年习练的银枪军弓手准头十足,压得敌军弓手抬不起头来,战斗天平一点一点倾斜。片刻之后,敌军已然抵挡不住,被当场击溃。
银枪军的长枪手们快步赶上,成列逐奔。
两千余人压着三千多人暴打。
敌军丢弃了辎重、丢弃了武器、丢弃了伤兵、丢弃了一切,阵型越跑越散,渐渐散得无以复加。
“追!不要停!”金正喘着粗气,将已经卷刃的环首刀扔掉,拾起一杆长枪,大呼道。
两千余人士气大振,紧随其后,汹涌北上。
十七日晨,在离丹朱岭不到二十里的地方,金正又追上了刚刚收拢了数百残兵的呼延寔。
一个短促突击,直接将其击溃。
当天下午,一队匈奴骑兵奔袭而至,金正没法,只能退往路边高处结阵。
匈奴人冲了一次,未果,但并未放弃,一直在外围游弋着。
金正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段叔军带来的鲜卑骑兵,将匈奴人逼走。
随后继续追击,黄昏时分杀至丹朱岭下。
彼时山上灯火通明,还有人在修筑营垒,兵众恐不下万人,但没一人敢下山来救。
金正一直追到山脚下的松柏林内,杀散了呼延寔的最后一股亲兵,然后只带数十人,沿着山径就往上冲。
半山腰上人影憧憧,几乎可以看到匈奴人布设在外围的警戒营寨了。
呼延寔跑得涕泪横流,跌跌撞撞。
身后不断传来箭矢破空声,好在多为树木遮挡。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两声闷哼响起,呼延寔知道,那是一路跟到现在的亲兵。
山腰上的火光已遥遥在望,呼延寔甚至听到了巡逻兵士的呼喝声,心中顿时燃起了活命的希望。
他是真的怕了。
金正那厮猛冲猛打,像个疯子一样追在后面,让他心胆俱丧。从今往后,他都不愿再见到此贼。
“嘭!”仓皇跑路之下,冷不防被枯藤绊了一下,呼延寔重重摔倒在地。
“啊!”近在咫尺的惨叫声响起,最后一名没掉队的亲兵横身而上,为呼延寔挡住了一支利箭。
呼延寔暗呼不妙,跌跌撞撞爬起。正要走,鬼使神差般地扭头一看,却见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蹂身而上,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此人力气贼大,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从靴间摸出了一把匕首,直接在他脖子上一划。
鲜血喷涌而出。
金正哈哈大笑,手上加力,匕首一点一点割着,花了许久,终于把呼延寔的头颅给整个切了下来。
十几名衣衫破烂的银枪军士卒追了上来,看到金正杀了贼将,却是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金正将头颅交给他们,随手扯过一张步弓,拈弓搭箭,朝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敌巡兵射了一箭。
“哎哟!”似乎是谁被吓得跌倒在地的声音。
“邵兵攻上来啦,快敲锣!”紧张又高亢的声音在夜间响起。
金正收起步弓,朝贼军所在的方向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下了山。
山下马蹄声阵阵,鲜卑人、乌桓人、卢水胡、羯人蜂拥而至,就连骡子军都出现了——他们在夜间截住了溃逃的呼延寔部三百余人,将其围杀,这会马鞍下都是血肉模糊的人头。
当看到金正拎着呼延寔的人头下山时,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这个牲口!
他的亲兵阵亡率一定是最高的,跟着这么一个喜欢破阵斩将的主家,能活?
“休整两日。”金正下令道:“待大军齐至,即刻攻打敌营。”
“遵命。”诸将纷纷领命而去。
十月二十日,各路人马陆陆续续赶至,步骑合计超过二万五千。
金正下令发起进攻,刘曜亲临一线督战,双方大战三日,处于仰攻一方的邵军始终未能攻克敌方营垒。
二十四日,纷纷扬扬的大雪自天空飘落,一日内就铺满了整个大地。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
果然,二十五日午时,金正接到后方传来的命令:撤军。
大灾之年的这场战斗,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双方似乎都已精疲力竭,急需喘口气,积攒下一次战争的动能。
第682章 离开前的安排
当撤军的命令传下来的那一刻,正在河内、上党大地上转运粮草的辅兵、役徒们差点喜极而泣。
真的太苦了!
七十多里的太行陉道雪后湿滑无比。道路左侧的深涧之内,摔落的车马、僵卧的尸体随处可见。
天井关前,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车辆,等待通过关城。
天井关后的山路上,每有车辆损坏,根本没有时间维修,直接解下皮套,拉走役畜,然后把车厢推落山崖,免得挡路。
陆路转运粮草,效率太低,代价太高,时间长了苦不堪言。
而且,这么多粮食被挪用到了前线,河北、青州大地上不知道要多饿死多少人。
反正青州天师道徒已经趁着饥荒造反了,声势浩大。
大将军府外兵属刘灵四处扑灭叛乱,徐州刺史糜晃自东海、彭城、琅琊、兰陵、东莞五郡调粮百万斛,输入青州,配合刘灵的军事行动,剿抚并用,以期尽快平定局势。
冀州流民帅越来越多,有人向南来豫州兖州,有人向北去幽州,还有人借道幽州逃奔慕容鲜卑。
李重率军弹压,尽量引导流民帅带人南下邺城就食,那边靠近黄河,粮食输入较多。
不过,黄河要不了太久就会结冰了。
南方亦有战事。
甘卓、纪瞻合力北上,攻入汝南、汝阴,破了几个县城,掳掠人丁财货后离去。
刘粲遣兵出蓝田关,至武关城下,前陈郡公府右常侍、上洛太守乐宽严阵以待,匈奴粮草不支,退去。
洛阳饥荒,出现了人相食的惨事……
邵勋屁股上也是一堆屎。如果没有入冬,兴许他还会咬牙坚持,再打一打丹朱岭,但当北风劲起,第一场大雪降下时,他果断收手,不打了。
十月二十五日,邵勋在高都城外会见了转运粮草而来的舅舅刘善。
“阿舅年逾五十,还要领军奔波,委实不易。”邵勋骑着马,与刘善并辔而行,走过一支支营伍。
许多士兵自发地欢呼了起来。
野王夺城之时,骡子军又出了个一步登天的传奇。
高都、泫氏等地都是和平接收的,传奇顿成绝响,士兵们有些不满意,还想打。
这支以许昌世兵、河南丁壮、石勒降兵、兖州世兵为基干构成的杂牌部队,战意昂扬,以至于邵勋都不太舍得解散了。
到了最后,罢遣了其中的大部分,只留下两万精壮,列于名籍之上。下次征召,优先选择他们,再度编组成军。
不过,其中会有五千人留守高都,由唐剑统率,大部分是他以前带过的兖州世兵,多家于濮阳廪丘。
邵勋左思右想,决定将这五千人一分为二,一半由唐剑带着,移驻泫氏,另一半由刘善带着,屯于高都。
不是不想派驻更多的留守部队,实在是养不起。
五千人的部队,不算役畜消耗,不算训练加餐,只算一天两顿饭(训练及出征时一天三顿),一个月就要九千斛粮米,半年则要五万四千。
事实上这个数字不够,邵勋要求尽可能输送十万斛粮食到上党,供留守部队消耗。
另外,赈灾需要的粮食更多。
所以,即便他下令罢兵休战,那些转运粮草的辅兵役徒们可能高兴早了,他们还得继续抢运粮食,直到道途实在难以行走为止。
战争的消耗是真的大。
“上党委实紧要,一個人我不放心,阿舅可愿为我留镇高都?”邵勋问道。
刘善没有丝毫犹豫,只道:“我拼不了几年了。现在还有把子力气,再过几年,可能就要缠绵病榻了。留镇高都,小事,没什么不愿意的。”
“但固守城池便是,无需浪战。”邵勋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这五千人能存在着,就够了。若有事,我会令黑矟军北上驰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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