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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754节

  到九月,还有一季杂粮。

  物资是相对充裕的,只要不操蛋地再来个什么大范围水旱蝗灾。

  就这样一路慢悠悠地前行,十一月十二,邵勋返回了汴梁,结束了为期四个月的巡视。

  ******

  肚子大了起来之后,王景风突然间就“嚣张”了起来。

  其实这个大傻妞别看生理年纪不小了,心理年纪着实不大,逻辑特别简单:我给你生孩子了,你要不要对我好?你果然要对我好,所以我要蹬鼻子上脸了。

  黄女宫内,她挺着个大肚子,直接坐到了邵勋身上,抱怨道:“这个孩子和你一样,一点不安分,动来动去。”

  邵勋皮糙肉厚,力气大,一边轻轻安抚大傻妞,一边对王惠风说道:“你这阵子还在梳理谍报?”

  饶是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在见到邵勋时,王惠风依然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只打算和他清清白白聊天下大事的,但现在肚子都被弄大了,让她有些羞愧。

  但羞愧的同时,心里又涌动着奇怪的感觉,好像从此多了什么温柔的牵挂一样。

  她赋予了他或她生命,陪着他或她一起长大,一起体会他或她的喜怒哀乐……

  不过她到底理智,很快调整了心绪,说道:“在你回来前已经整理完了,歇息了几日。”

  “接下来也歇着吧,直到孩子生下来。”邵勋说道:“有哪些重要的事?”

  王惠风斟酌了下语句,说道:“关西大战结束了,匈奴与凉州军互有胜负,似乎还吃了点亏,但他们守住了南安郡。凉州军后路遭到羌人截断,军心动摇,被迫撤退。回程路上击破羌人,大掠一番后回了凉州。”

  邵勋想了想,道:“这次出兵了,下次来不来就不一定了。”

  像凉州那种狗屁倒灶的内部局势,或许真的很难有第二次出兵。

  当年张轨还没死,只不过一次中风,身体不太利索了,就有内部野心家跳出来叛乱。这就像是一头猛虎快要老死了,被人看出软弱了,豺狼之流没那么害怕了,就会搞事。

  张寔此番出兵,定然消耗了很多人情,许多还是他父亲的遗泽。俗话说人走茶凉,张轨毕竟死了,人情用一点少一点——很多旧部觉得这次支持你出兵,已经还了张轨的恩情,以后要为自己考虑了。

  只可惜,此番出兵没什么战果。羌人叛乱也很蹊跷,早不叛乱晚不叛乱,非得在凉州军与匈奴厮杀到关键时候,抄截凉州后路,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邵勋思来想去,只觉信息太少,不好判断。

  “司马保压制不住下面人了。”王惠风又道:“听闻有个叫陈安的武人,非常跋扈,目无君上。再过些时日,囚禁南阳王都不奇怪。”

  邵勋点了点头,就司马保那德性,秩序在的时候或许还能依靠体制驱使陈安之流。可在风雨飘摇的时候,他这种望之不似人主之辈,可就驾驭不住陈安这种野心家了。

  “你都从哪知道这些消息的?”邵勋好奇地看向王惠风。

  “长安。”

  邵勋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是平阳。”

  “长安不少豪族出仕匈奴,其中多有家父旧识。”王惠风说道:“可惜故人一个个凋零,存世者越来越少了。”

  “消息怎么传过来的?”邵勋以前不太好意思问,毕竟这是王老登的私密事,现在王惠风肚子都大了,他也不客气了。

  “武关—蓝田关之间并未隔断。”王惠风说道。

  邵勋了然。

  古时候官员通信,要么通过驿站,要么托去外地上任的熟人捎信,要么通过商队带信,就这么几种渠道。

  单独派信使也可以,但在乱世之中,规模不能小,武艺也不能差。

  最基本的,你总得十几个弓马娴熟的资深部曲一起上路吧?有马、有甲、有弓,一般的流民追不上他们,山贼土匪也没必要和这种凶人过不去,最大的危险是地方上的驻军,但乡野间流窜的贼匪、流民、豪族部曲多了去了,只要他们不在一地长期停留,基本很难管。

  王衍应该还是通过商队捎信的。

  “关中那边以后只会查得越来越严,小心行事吧。有些老关系,可以交给刺奸督,省得王家折损人手。”邵勋说道:“不谈这个了。司马保顶不了多久了,张寔看样子也不喜欢南阳王跑过去避难,他除了死还能有第二条路么?”

  “好可怜。”之前一直安静的王景风突然冒出了一句。

  邵勋轻抚她的背,像是撸猫一样安抚住了她,道:“这个世道,谁不可怜呢?我当年杀了孟超,司马越又与成都王讲和,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些人嫉妒我蹿升太快,暗地里说孟玖来洛阳了,司马越必定把我交出去。我不可怜吗?我都这样了,那些提不动刀枪的老弱妇孺不是更可怜?”

  王景风一听,费劲地侧过身来,道:“你有时候晚上睡觉都皱着眉头,是不是很累?”

  “还好。”邵勋暗道王景风大大咧咧的,但观察力真的不错,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时睡着时还皱着眉头,那是浅睡眠吧?

  “快年底了,军政之事该放就放一放。”邵勋又看向王惠风,道:“有时间,陪陪我爷娘。”

  王惠风默然点头。

  邵勋将王景风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琢磨着看望完两个孕妇了,一会去找梁老登谈谈。

  战争,不是一拍桌子就能发动的,事前准备工作其实更关键、更繁琐、更漫长。

  十余年来,与匈奴的战争经历了战略防守、战略相持,从前两年开始已转入战略反攻。

  邵勋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兵多、粮多。

  那么如何发挥这种优势呢?当然是多开战线了。

  受限于很多因素,投入到一个方向上的资源是有上限的,多投只会浪费兵力和钱粮,边际效应大减。

  古来战争,很多人觉得数路并伐很不可取,但这事有利有弊。

  对体量大的一方来说,我就是要几路来。

  对体量小的一方来说,其实应付很吃力,只能任凭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争取打个时间差,各个击破——这也是在冒险。

  “明年你要亲征吗?”临离开之时,王惠风突然问道。

  邵勋点了点头,道:“有些战争,可以放手让别人去打,有些战争不行。匈奴一时半会还灭不了,但我不打算把这场仗丢给别人。放心,我不是金正,不会上一线拼杀的。”

  离了黄女宫后,邵勋想了想,还是先去观风殿,带上妻儿,去爷娘那里转转。

  就在这个时候,殿中曹来报:材官将军庾亮请求觐见。

  原来是亮子来汇报工作了。

  邵勋挥了挥手,道:“让他来观风正殿。”

  (忘自动更新了……今天三更谢罪!)

第708章 居家与工作(下)

  庾亮今年三十岁了。

  这个年纪的士人,一般不会出现什么老态,毕竟衰老大多源于生活的艰辛、疾病的摧残、精神的压力或者干脆是自然环境太过恶劣了。

  庾亮看起来比同龄士人更苍老一些。但那只是表象,如果你仔细观察,就能见到庾亮黝黑的脸庞下那健康的生机。

  不服散了,酒也喝得少了,三天两头穿梭在工地上,运动量不小,精神方面更是志得意满——他自认为的。

  这样一种生活环境,亮子再健康不过了,比他那些服散喝酒、脸色苍白、外强中干的士人朋友们强壮多了。

  “元规看起来像个武人,也像田舍夫。”邵勋开玩笑道。

  隔壁传来了小孩的哭声,以及戒尺的“啪啪”声。

  庾亮忍不住望去。

  邵勋则一笑,道:“暮儿被打了。”

  庾亮也笑了,君臣二人遂坐了下来。

  “宫城如何了?还没来得及去看。”邵勋问道。

  “凌波殿已经完工,计有屋舍百二十余间,三面环水,筑有长堤,另有亭台楼阁十余,假山两座、池三所、苑囿一区……”庾亮开始正儿八经介绍了起来,到最后,他补充道:“明公可于此凭栏眺望陂池,泛舟湖上,宴饮群臣。”

  每座宫殿都有其特定的功能。

  观风殿是举办朝会、理政办公之所,将来还会搬迁一部分机构过来,主要是服务于君主的“秘书类”职能部门。

  位于观风殿西的黄女宫是一座相对独立的建筑,主要用来安置女人、小孩。

  凌波殿则位于观风殿西北,除了供君主休息、疗养外,也可作为群臣宴集之所。

  森林、湖泊、池塘、假山以及掩映在绿树红花中的房屋,拿来团建再合适不过了。

  “不错。”听完之后,邵勋笑道:“待我胜敌归来,可于此大办宴会,与群臣同乐。”

  “明公亦可于凌波殿召集天下饱学之士,谈玄论道、赋诗作答,传扬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庾亮说道。

  邵勋唔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当然不喜欢谈玄论道,但架不住天下士人都喜欢啊。

  举办几场,别的不谈,是有助于增加正统性和凝聚力的,这是政治上积极的方面——潜移默化之中,让人知道哪里才是天下正统所在。

  “明年有何营建计划?”邵勋问道:“不要弄太多,我还要打仗呢。”

  庾亮迟疑了一下,道:“观风殿东北建明德殿,黄女宫后建冷泉院,凌波殿北建一所较大的苑囿……”

  “把苑囿停了。”邵勋直截了当地说道:“优先明德殿。冷泉院用工不多,可建。另想办法于宫城之前营建诸衙。几年了,他们还挤在县城、庄园内办公,不太像样。”

  庾亮会意,连声应是。

  如果说之前营建的都是宫城的话,那么梁公方才提到的就是皇城了。

  皇城是诸衙办公的地方,相国就位于此处理政。

  宫城内也有少许官署,但那多是君主贴身官吏——如黄门侍郎、秘书郎等——办公之所。

  妹婿逾制得越来越厉害了!庾亮暗暗吐槽。

  “最早营建宫城之人,放散一批吧,以三千户为限,发往濮阳,此事你与左民曹会同办理。”邵勋又道:“今年又来了一大批流民……”

  说到这里,邵勋也有些叹气。

  流民问题让人痛并快乐着。

  汴梁工地获得了巨量的廉价劳动力,可以工代赈。

  梁国十五郡又得到了户口补充,充分安置之后,两三年内就可由亏损转为“盈利”。

  他们离开的地方,还空出了大片土地,可被官府收入囊中。

  以上都是好的部分。

  坏的部分也有,比如治安乃至叛乱问题,比如地方经济崩溃,比如赈济开支,比如人心影响等等。

  总之有利有弊,但邵勋最头痛的还是钱粮开支。

  和亮子说话间,庾文君打完了孩子,从里间出来了,脸上隐有些许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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