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841节
说实话,薛涛是愿意去河北当官的。
好不容易入了郡姓,但今年的察举好像还是没薛氏什么事。这么大一个家族,需要官位,越多越好。
“薛氏到底是河东人……”裴邵捋了捋胡须。
薛涛连连点头,心中却在腹诽:现在不喊我“蜀薛”了?
真说起来,薛氏有如今的地位,还是靠梁王啊。下次梁王征兵平叛,绝对不能糊弄了事。人要展现自身的价值,不然梁王想提携你都没处使劲。
“王夷甫最近在并州动作频频。”裴邵又道:“而无论是平定代国还是刘汉,并州都是重中之重,所以——”
裴邵看向薛涛,道:“众化若想出仕,或可在并州想想办法。”
裴氏所在的河东郡,理论上来说是司州属郡,但那都是狗屁,纯粹是朝廷乱划。
从地理上来说,河东是并州无疑。
从文化上来说,河东兼具并州、雍州特色,稍稍偏向雍州一些。
所以,裴氏肯定要在并州发力的——家门口都搞不定,裴氏还有什么脸面?
薛涛听了则暗暗疑惑:近几年闻喜裴氏、琅琊王氏联姻了好几对人,表面一团和气,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和谐。
说不定,他们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暂时团结在一起罢了。
敌人一倒台,裴氏、王氏绝对互相掐起来。
想到这里,薛涛又哀叹汾阴薛氏始终没能挤进上层权力圈子,眼界不够宽阔,消息不够灵通——说难听点,别人当你是打手,不太带你玩,你接触不到核心层面。
但他很快又开心了起来。
今日这场小范围的私人聚会,他受到了邀请,很明显意味着薛氏地位的提升。
患得患失,小家族起步真是一把辛酸泪。
“大王要在天池设县、筑关城。县、关皆名‘宁武’,隶岢岚郡。”裴邵说道:“关城或暂无力修筑,但宁武县肯定是要设立的了。我闻县令之职不会给刘家人,薛氏或可遣一出众子弟出任。”
“谢长史栽培。”薛涛大喜道。
这个时候他也不装逼叫人家“道期”了,该丝滑跪下就丝滑跪下,别怕丢脸。
起步就是县令,你还想怎样?
一般而言,都得先去幕府过渡一下,当个几年幕僚,出来后才能当县令。现在直接一步到位,省去几年幕僚蹉跎,虽说是要玩命的边地,但也非常不错了。
裴邵笑着看了薛涛一眼,端起酒樽示意,道:“王夷甫这两年过于操切了,去了岢岚勿要轻举妄动,但结交部落酋豪,安定边塞即可。”
“遵命。”薛涛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并州,主要就是裴、王两家在争。
薛涛清楚自家的定位,只可能站在裴氏一边。
他突然间想到了庾氏。
裴家、王家争个什么劲呢?你们不应该联合起来斗倒庾氏吗?还是这中间有我不知道的内情?
不过说起这个庾氏,人家是真的河南坐地虎,撑死了往黄河北岸几个司州属郡伸下手,最远不过邺城,也是浅尝辄止。
甚至于,河南坐地虎都谈不上,只能说在河南西部比较有影响力。
更准确地说,在汴梁、许昌、洛阳这三个名都大邑比较厉害。
如果将来大梁定都洛阳,庾氏应该会比较占便宜。
或许,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深耕豫西诸郡,兼顾大河北岸的汲、顿丘、河内等地,共同打造环汴梁、许昌、洛阳势力圈。
他们现在处于优势地位,确实不该太着急。
“道期,裴夫人诸子之中,可有佳彦?”片刻之后,卫展问了一句比较实际的话。
在座众人赶忙竖起耳朵。
“三子勖,今年十岁了,听闻颇为孝顺。”裴邵沉吟了一下,说道。
卫展稍稍有些失望。
一般来说都是挑不出什么特点,才提及孝顺。他隐隐听闻,邵勖性子偏软一些,不够刚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五子彦,打小聪慧。”裴邵又道。
卫展还是有些担忧。
邵彦才六岁,哪看得出什么聪慧?充其量孩童间的小聪明罢了,但争权上位、治国理政需要大智慧。
许是裴邵也觉得在这件事上不宜多谈,于是转移话题道:“诸位皆是英才,知晓今后五年内,并州都是重中之重。有人智短,不在乎并州,那是他们的事。大王现在看顾最多的就是岢岚、太原、西河、上党、平阳、河东等郡,君等当晓谕自家子侄,多在这几郡历职,稍微出点成绩,就会被大王知晓。”
“表里山河之地,其实就四件事。其一,安置灾民,充实郡县户口;其二,化胡为夏,训以华风;其三,整备边塞城防,操练军士;其四,修缮驿道、陂池、邸阁。”
“这时候可不要叫苦叫累了。若还抱着以前那套清谈做派,趁早别去。这时候苦累些,将来便有大收获。”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
但这话其实也没错。现在的官场,真不是人待的,俸禄日减不说,各家子弟还竞争得厉害,一大群低级士族甚至豪强拼了命地表现,让他们这些大族倍感压力。
但新旧鼎革之际,他们也不敢真的懈怠,并州是一个不错的积累政治资本的地方,确实该认真对待。
第790章 势力(下)
羊鉴宽袍大袖,踩着木屐,站在乡间小院的门口,看着外间的景色。
明显是人工挖掘的河道贯通南北,岸边的两行柳树将成片的农田隔成两半。
西边是以魏郡一众士族、豪强的田地,东边则是普通百姓的农田——石勒时代分给跟随他的军士的田地。
再远处,有好几处果园,果园与果园之间全是半人高的蒿草,荒无人烟。
这就是邺城,河北最繁华的所在,却也是这副模样。
一大早就有许多衣衫褴褛之辈进入这片荒地,镰刀挥舞得像月轮一样,将蒿草不断割倒、捆扎、运走。
羊鉴所居的这个宅院就收到了不少草,有的已经运入了草料仓之中,有的则还在晾晒。
此宅是羊聃在邺城所置之居所,不大,前后四进而已,羊鉴只是在此临时居住两日,今天就要北上了——冀州撤都督多年之后,再度重设此职,驻博陵,以应对日益严峻的局势,羊鉴就是去赴任的。
跟着他一起北上的人不少,幕僚、仆婢、家将、部曲等超过八百,全都由他自己开销。
贴钱上班,就是此时的常态。
当然,你也可以不贴钱,极端点孤身上任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一来,做事大受掣肘,很难展开工作。
羊鉴家底殷实,自然不用那般了。
从辈分上来讲,羊聃算是他从叔了,本是清河太守,前阵子轮换了一下,出任安平太守,接替他的则是曾在幽州崭露头角的前安次令盖芝,一个小族子弟。
羊聃在安平,羊鉴在博陵,泰山羊氏开始渐渐瞄准河北了。
原因也不复杂,继续在河南发展,一无空间,二惹人注意。
羊家并不高调,也不着急。
作为顶级豪门,他们与裴、王这些家族有一个不小的区别,那就是虽然家学渊源,但走武人路子的不少。
世人皆以清贵为要,武将属于役门之一,除非你当个中护军、中领军之类的高级武职,不然就没什么卵用。
文官之中,有一两个代表就可以了。
比如梁国侍中羊曼,从职位上来说,他是近臣,可提供决策建议。
别看只是“建议”,但关键时刻有四两拨千斤之效,绝对不可小视。
再比如田曹左丞羊茗,度田进行得如火如荼,他催得紧,你家田地来不及处理就被收走了,或者廉价卖了出去,损失巨大。
他手松一点,多给你点时间,你就能多保住点利益。
心狠一点,还能打击看不顺眼的家族或政敌——这事已经干过不止一回了。
还有大晋卫尉羊囧之,掌管洛阳武库、诸冶、公车、卫士,这也是实权官位。
幕府右司马羊忱,掌大将军府兵事,若非担忧梁王忌惮,左司马陈有根早就莫名其妙出了什么事,丢官去职了。
有这些人在,就可进行利益交换,确保羊氏不被人欺负,正所谓进取不足,但防守有余。
当然,最大的好处是不会被梁王太过担忧,进而遭受打击。
羊氏很清楚梁王出身太低,宗人单薄,对高门豪族非常警惕,生怕司马氏之事重演,谁跳得最欢,谁就越被警惕。
羊氏大可先在地方上发展,比如被人视作畏途的河北。
卢子道老矣!
羊鉴心中暗笑,一甩袍袖,倒背着双手,踩着木屐来到了道旁。
羊家部曲们穿着铁铠或皮甲,刀枪齐备,威风凛凛地站在一旁。
“都督。”见得羊鉴出来,众人纷纷行礼。
“十三,前路打听得怎么样了?”羊鉴问道。
“流民愈发多了。”家将丘十三说道。
羊鉴闻言脸色一变,局势愈发恶劣了。
“走水路如何?”他问道。
“很难。”丘十三回道:“现在一船接一船运粮,无有空卸。咱们有数百人,辎重近二百车,很难找到足够的船。”
“博陵可有兵?”羊鉴又问道。
“无兵。”
“梁王在何处?”
丘十三有些为难,道:“一直在走动,七月底时还在中山,这会可能已在高阳、河间了,又或者已然南下。”
“唉。”羊鉴叹了口气,暗道曹孟德都没你这么忙。
开基之主都是闲不住的性子,喜欢四处乱窜。
还是守成之君好,大部分时间待在深宫大院,听满朝众正汇报就行了。
“梁王身边可有兵?”羊鉴突然想到了一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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