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842节
“带了银枪中营数千众,另有亲军千余、义从骑军一千。”丘十三说道。
“还好。”羊鉴松了口气,道:“水路既不通,那就走陆路吧。”
丘十三顿时紧张了起来,道:“诺。”
说罢,立刻前去安排随行护卫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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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八月初五了,雨仍然没有小下来的意思。
偶尔停个一两天,随后又以更大的降雨“报复”回来。
南边稍好一些,但越往北,大地就越往水乡泽国的方向发展。
沿途遇到了不少坞堡、庄园,有时候会停驻一下,借宿一两日。
其实早在司马腾时代,羊氏就开始往河北渗透了,只不过最终以失败告终。盖因无论司马腾还是后续的继任者,都无法有效控制河北局势。
军事上失败,政治上自然就会输得一塌糊涂。
不过到底是经营过,羊家在河北还是有些相熟之人的,只不过经历了这么些年,变故颇多,慢慢少了罢了。
很多坞堡外堆叠着大量木头。
一打听,都是去年从太行山上冲下来的。
高阳、河间、博陵、中山、常山等郡组织百姓,将这些木头通过水路输送到魏、渤海、清河、平原、阳平等郡,售卖于私人,换取粮食、牲畜、农具。
这些地方去年没受特别严重的影响,日子还过得下去,再加上五月份夏麦正常收获,他们底气较足,于是便有不少人采买,打算阴干后拿来修缮、扩建宅院。
只是如今看来,这些木头多半砸手里了。
今年和去年差不多,冀州北部灾情严重,南部也受了影响,六月种下的杂粮必然减产。
粮食,一下子就变得异常金贵了。
以往喜欢趁乱搜罗人丁的坞堡帅、庄园主们也紧闭大门,墙上站满了挎刀持弓的丁壮,警惕着每一股靠近的人群。
甚至就连羊鉴的车队抵近时,都被墙头射下来的箭矢警告过,意思是他们没粮,不愿意收人,赶紧滚蛋。
行走在荒野中时,要么渺无人烟,要么突然就遇到密集得让人惊讶的人群。
流民一股接一股,少则数百,多则数千。
至于更大规模,暂时还未见到。但如果官府不管,流民必然会互相攻杀、吞并,朝几万人乃至十万人规模发展。
到了这个规模,一般的坞堡就扛不住了。因为流民们完全没有理智,或者处于绝望、癫狂的情绪下,很可能会不计伤亡,将坞堡硬啃下来。
这个时候,坞堡主要么被迫入伙,要么全家死光,没有别的选择。
行至襄国时,羊鉴看到了一个规模庞大的粥场。
他特意下车看了看,粥很稀,但能吊住命。
最大的问题是数量严重不足,没法满足全部灾民所需。
或许,广平太守乃至邺城卢子道打的就是这么一个主意:给灾民希望,让他们往这里赶,别在路上成群结队。
来了襄国之后,便受管束了,因为这里有军队。
即便稀粥没法救所有人,有人会闹事作乱,也出不了大事,很快就会被镇压。
一镇压,死了人,粮食就不再那么缺了。
明明白白的计策,无奈之下的办法,因为粮食的匮乏注定只有一部分人能活下来。
离开襄国之后,羊鉴便经赵郡东南,折向巨鹿、博陵。
一路之上,局势似乎更加艰难了。
路上出现了劫掠的马匪,好在规模不大,都只有十几骑、数十骑的样子,还不敢对付他们这支规模近千的队伍。
有人拖着尸体在行走,慢慢消失在废弃的村落中。
有母亲将孩儿遗弃在草丛里,哭哭啼啼离去。
还有两队人互相攻杀,原因是其中一队居然带着粮食逃难。
羊鉴看得面如土色,对冀州都督的重任有了新的认识。
之前他在汝阴当太守,那地方说是荒凉,但灾害少啊,秩序安定之后,吃饱饭不成问题,盖因土地实在太多,你都种不过来,连续三年之中,你甚至可以种不同片的地,让另外两片地休耕,故产量着实不低。
汝阴最大的灾害其实是兵灾。
但这几年江东那帮人也困难,蝗灾、水灾、旱灾没断过,虽然就烈度来说比北方轻多了,可人家豪族占有的土地、人口也比北方多,他们是不太情愿拿出自己的钱粮支持大军北上的。
汝阴与河北的困难,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停,羊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在泥泞中一步步挪到了博陵。
当地最大的家族、“寒门”博陵崔氏的人热情地迎了上来。
羊鉴扫了一眼,暗暗感慨。
曾几何时,博陵崔也算是冀州一等豪门了,声势也就小于清河崔,没想到啊,现在混成寒门了。
看崔氏子弟那模样,巴结之意几乎溢于言表了。
呵呵,卢子道老矣。
这个时候,羊鉴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梁王在高阳。
第791章 奔忙
高阳今年的夏粮收获不咋样。
原因很多。
其一是去年的水灾导致土壤质量下降,影响收成。
其二是缺乏充足的农具、耕牛。
其三是会种小麦的人少,骤然改种冬小麦,问题多多。
这不是穿越者轻飘飘一句“教”就能完成的。
谁来教?
他教得怎么样?
需要多少人教?有没有这么多人来教?
他说的话别人听得懂、愿意听吗?
高阳人抵触怎么办?
对小麦的印象不好,不愿意种怎么办?
教的人不用心,学的人太笨怎么办?
太多问题了,注定只能是一锅夹生饭,一切都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
而夏粮收成低,本来还有一个补救办法,那就是六月种杂粮,这个很多人都会,不太需要教,无奈被大水毁了。
所以,高阳百姓今年明明收获了一季粮食,却很难活到年底,更别说明年青黄不接时怎么办了。故去年刚刚安顿下来的人,又蠢蠢欲动,想要带着仅有的粮食,或下河南乞讨,或东奔幽州乃至慕容鲜卑。
“总算把他们摁住了。”
八月下旬之后,雨水渐少,到九月初时,终于停歇了下来,邵勋暗松一口气,然后带着高阳百姓播种第二季冬小麦——今年应该会比去年好一些……吧?
毛邦换了一身粗布麻服,腿上满是泥泞。
师徒二人站在滱水边,看着夕阳下仍在劳作的百姓。
忙完秋播后,他们还会种一些芜菁。无需花多大力气,随缘种就是了。
冬天饿极了的时候,摘一点出来吃,或许能救命。
高阳四县还剩七千多户、三万口人,一家赈济了四十斛粮食,算上他们自己的余粮,混点野菜、草根,大概能勉强撑到正月。
秋天新种下的粮食要到明年五月,中间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怎么撑过去,就要靠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芜菁能解决一部分缺口,开春后或许有野菜、果蔬,也能解决一部分,但还差了不少。或许,还是要从本就不够吃的粮食里面再挤一点,留待五月麦收之前那段最难熬的时间。
生活,本就如此艰难。
天边最后一丝亮光将落未落之时,百姓们饿得头晕眼花,差不多也收工了。
“扑通!”前方突然跪下数人,一老翁、俩年轻小夫妻外加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这是……”邵勋有些惊讶。
亲军督黄正上前,一把将人拉起,稍稍向后推了推。
“大王。”老翁颤声说道:“小儿年且十五,也该跟随大王出征了,以报王活命之恩德。”
邵勋先是有些惊讶,继而沉默了。
报恩或许有,但也有其他因素,比如减少一张吃饭的嘴。
半大小子,吃倒老子,他们的饭量是非常惊人的。
如果邵勋能收下他,发下来的赈济粮就宽松不少了,虽然仍不够吃,但已可在半饥半饱的状态下,靠树叶、草根、野菜,顶过最难的那一段——如果明年五月能顺利收获冬小麦的话。
老百姓也没有办法。
这不是冷血,而是万般不舍之下,给小儿子一个活命的机会。
只要梁王收下了,难道还真能看着他饿死不成?
而他家里还有大儿子和儿媳,有人养老送终,将来会有孙子延续血脉,这已经是无奈之下的最好办法了。
“罢了,此子我收下了,先当个辅兵吧,以后再授田。”邵勋叹了口气,道。
“大王,收下我儿吧。”前边又有数家人拉着儿子走了过来,基本都是十来岁的年纪,但也有部分二十多岁的。
邵勋朝黄正点了点头,示意他收下,随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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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日,邵勋抵达了河间,接见了奉召而来的冀州刺史刘畴、都督羊鉴、幽州刺史袁冲、都督卢诜,顺便重新委任了河间郡的官员。
原河间太守赈灾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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