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官家 第13节
站起身来,丁谓对著张景宗点了点头,便等著对方引路。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却依旧站在原地。
看著眉头微皱的丁谓,张景宗提醒道。
“丁相公,太后的意思是,召中书门下的四位宰执一同觐见!”
一同觐见?
丁谓有些诧异,心中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
要知道,在如今的政务运行流程当中,正常情况下,诸事皆由中书文书进呈,宫中画可,付印取旨施行。
需要召见宰执大臣商议的,要么是军国大事,要么是宫中对政事堂的某一处置觉得不妥,需要重新商定。
二者当中,前者才会召诸宰执共议。
至于后者,在一般情况下,只召某一宰执商议便可。
但要知道的是,为了保证政务处理的严谨,政事堂进奏的一应事务,都是诸宰执一同签画后,才会付送进宫。
如此情况下,要找负责之人,自然多数时候,都是直接召丁谓这个首相觐见。
这也是刚刚丁谓下意识的觉得,张景宗是来找他一个人的原因。
“出什么大事了?需要闹这么大动静?”
皱著眉头,丁谓开口问道。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张景宗却只是歉意的摇了摇头,道。
“回相公话,太后没说。”
于是,丁谓也不再追问。
重新坐下,然后看著张景宗招来了几个人,分别去找剩下的宰执大臣,他的心中,则是开始计议起来。
能够坐到如今的位置,丁谓靠的,自然不光是霸道的作风,也有细致的判断。
他先是在脑中回顾了一下近来发生的诸事。
再次确定,自己处理的政务当中,没有什么惹怒太后的地方之后,才开始慢慢猜测,这次召他们进宫的理由。
目前来看,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小官家去告状了……这也是之前丁谓的猜测。
但是,如果仅仅是这般的话,就算小官家闹得凶,可太后总不会也纵容对方这么胡闹。
最多,就是召他一个人进宫询问两句便是了。
可如今,太后却要召诸宰执一同觐见。
那么,大概率来说,就不单单是因为一个区区乳母的事了。
不过,要不是因为这个的话……难不成?
丁谓的手轻轻在椅子上敲了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显然,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毕竟,如果说近来有什么事,能被人用来大做文章的话,也就只有它了。
不过……
看著匆匆赶来的冯拯等人,丁谓的脸上重新浮现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小官家是从哪知道的消息,但是,如果想光靠这个来为难他,那未免也太小看他这个宰相了!
第14章 初交锋
承明殿,在皇城东北侧,本为闲暇时的休憩之所。
因为位于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崇政殿后方,所以,被当做刘娥召见大臣商议政事之处。
按照之前丁谓拟定的方案,常例诸事中书进呈取旨,画可施行,遇军国重事,方召辅臣共议。
而近段时间以来,能够算得上是军国重事的压根就没有。
所以,这应该算是刘娥在面宣遗制之后,第一次同时召见这么多的宰执大臣。
不算大的殿宇当中,摆设著两张御座。
赵祯居左,刘娥居右,在二人的面前,有宫人撑起一道珠帘,一直垂到距离地板一尺之上。
珠帘细密,人在帘外只依稀可见其中有身影端坐。
“拜见太后,拜见官家!”
内侍禀报之后,很快,丁谓带著其他几位宰执进到殿中,便分别朝著刘娥和赵祯躬身行礼。
“诸位平身吧。”
帘子微微晃动,太后平和的声音传出,众人才缓缓直起身子。
随后,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冯拯率先上前问道。
“太后,官家,急召臣等前来,不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和丁谓相比,其他的几位宰执现在才真正是一头雾水。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
如今朝中诸事由太后决断,但是,太后偏偏又信任丁谓,选用了他提出的理政方案。
如此一来,在没有军国重事的状况下,他们甚至连进宫奏对的机会都很少,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被突然召见,应该算是他们这段时间第一次同时见到太后和官家,心中相较于激动,更多的是不安……
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太后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声,就突然召见呢?
“诸位不必著急,吾和官家今日召诸位前来,是因有一份制书,官家觉得不妥。”
“然而制书已然拟好,若有更动,不得不知会宰臣,故而,吾便索性请诸位入宫,当著官家的面再商议一番。”
帘后刘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些许温和的安抚之意。
但是,话中的内容,却不由让在场众人心里犯起了嘀咕。
太后这话的意思很清楚。
事未必大,但是,因为提出意见的是官家本人,而且,是对已经拟定好的制书有意见。
所以,才召了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前来……
宋代的制书,可分为内制和外制。
前者由皇帝直接控制,但是涉及的内容非常少,只有宰辅重臣,皇后,亲王等大除拜才会用到。
绝大多数的政务,都属于后者,也就是外制。
按照政务处理的一般流程,各级公文先送到政事堂,交由中书拟定处理意见。
正常来说,是当天知印的宰执主拟,其他宰执阅看签押后,最终形成‘熟状’,送入宫中最终裁决。
若皇帝阅看后觉得并无不妥,则在其上画可,命人将熟状送回中书,若觉得需要再议,亦会将熟状退回中书,要求重拟。
直到这一步,事实上都还没有涉及到正式的制书拟定。
只有在皇帝画可之后,中书拿到已获皇帝批准的熟状,才会写出‘词头’,交由舍人院拟定需要颁行的制书。
舍人院拟好制书之后,需要再交回到中书宰执副署签押,最后,送入宫中用印,付外施行。
不过,要知道的是,后面的这些步骤,其实就是流程而已。
皇帝画可的熟状虽然并非制书,可实际上代表著皇帝和宰执的共同意志,已然具备了足够的效力。
如此一来,可就有意思了。
因为刚刚太后说的是官家对制书有意见,但如今,宫中处理政务的是太后本人。
也就是说,这件政务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中书宰执没有意见,太后也没有意见。
偏偏到了最后用印的这一刻,官家提出了反对……
所以,太后召他们前来,是为了让他们来‘说服’官家?
又或者更直白的说,是为了让他们来‘教育’官家的任性?
众人心中念头转动,一边回忆著近来拟定的熟状有哪个会引得官家的不满,一边又在揣测著太后的意图。
这个时候,丁谓直接开口道。
“先皇驾崩前早有嘱咐,官家年幼,诸事当由太后权兼处分,今制书既已拟定,便是已经中书进呈,太后画可,只待用印而已。”
“官家此时提出异议,且因此而兴师动众,召众宰执共议,实则是令朝事平添繁冗。”
“臣知太后素来以严律官家,不知何以今日如此纵容官家胡闹?”
不出意外的是,丁谓一张口,便是不客气的指责赵祯胡乱掺和政。
最后的那句话,看似是在质问刘娥,可实际上,矛头却直指赵祯!
见此状况,坐在帘后的赵祯脸色一阵难看。
他差点想要反问一句,难不成他一个堂堂皇帝,连对政事提出异议的一点权力都没有吗?
不过,看了一眼旁边面色淡然的刘娥,他到底没有开口。
宰辅重臣,在大宋的地位极重。
别说是面刺君过,就算是封驳皇帝的内降,也是屡见不鲜的事。
反倒是他作为皇帝,刚刚登基就和宰相吵的不可开交,无疑会让人觉得,他的政治定力不够,缺乏正确处理问题的能力。
严重些的话,甚至有可能影响他之后的权威。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就是。
赵祯非常清楚,丁谓做的这些事情,早就事先给自己找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虽然在赵祯看来,这是丁谓在故意针对他,但是,真要是辩论起来,他却未必能占到好处。
延长早朝和经筵,是为了尽快处理因先皇驾崩而积压的政务。
阻拦刘从愿召许氏进宫,是维护宫廷制度,劝谏皇帝不可依心意徇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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