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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官家 第15节

  任中正倒是和寇准没什么仇怨。

  但是,他和丁谓素来一党,自然是不会有别的话说的,而事实上,赵祯也并没有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这番话说完之后,殿中沉默了片刻。

  以至于,其他几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了始终沉默的最后一人……参知政事王曾。

  和在场的几个人都不同的是,王曾是如今中书当中唯一一个,和寇准还算是相善的人。

  王曾此人,出身孤苦,少年英才……到了什么程度呢?

  他是整个宋朝掰著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几名连中三元的进士之一。

  殿试被点为状元的当日,就被当时的宰相李沆看中,直接被招为女婿。

  要知道,李沆可是当时的朝廷重臣。

  他的八个女儿,除了幼女早夭之外,其余所有人,嫁的都是官宦人家。

  独独他最钟爱,精挑细选了数年都没有嫁出去的长女,却许给了王曾这么一个寒门子弟……可见李沆对王曾的期许和信心。

  有了这一层关系,王曾在朝中的发展前途自然光明的很。

  寇准恰好是李沆的好友,所以,自然也对王曾照拂有加,甚至还提携过几次。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人,在寇准倒台之际,也应该被划为党羽,同遭贬黜。

  但事实恰好相反,王曾不仅没有被贬,甚至还好好的坐在参知政事的位置上。

  之所以会如此,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王曾此人,是个主见极强的人,他虽然和寇准交好,但是,却并不依附于寇准。

  当初,赵恒用寇准制衡刘娥和丁谓,双方斗的如火如荼,王曾却屡屡和寇准站在对立面上。

  打从很早的时候,他就规劝过寇准,觉得两宫俱为一体,皇后太子当相亲。

  可寇准听不进去,执意要和刘娥为敌。

  这种状况下,如果换了别的官员,要么压住心中疑虑,继续帮助寇准,要么就闭口不言,冷眼旁观。

  但是,王曾却并没有这么做,他毅然选择了投向刘娥的阵营。

  当然,说是投靠也不准确,因为刘娥在朝中的主要势力是丁谓一党。

  王曾和丁谓的关系算不上差,但也算不上好。

  在许多事情的政见上,二人都有分歧。

  尽管王曾审时度势之后,往往会听从丁谓的意见,但是严格来说,他们的关系也只能算是表面上客客气气而已。

  真正和王曾有所牵连的,是枢密副使钱惟演。

  他们二人是姻亲关系,与此同时,钱惟演还是刘娥之‘兄’刘美的姻亲。

  有这层关系的加持,王曾一方面竭力替刘娥争取了很多朝中摇摆不定的官员。

  另一方面,则通过钱惟演不断向刘娥进谏,帮助她调和与赵祯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母后垂帘,太子听政这个模式,最初就是王曾在赵恒病重的时候,给刘娥出的主意。

  他的这一系列举动,成功的获得了刘娥的好感,让他避免了被寇准一案所牵连。

  可以说,在如今的中书七位宰执当中,赵祯唯一看得上的,就是王曾了。

  有主见,有决断,敢说话且懂变通,不迂腐……这一切都符合一个政治家该有的素养。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缺点。

  有些时候,王曾对局势有著过于清晰的判断和认知,便让他少了几分坚毅的勇气去坚持自己的原则。

  便如现在,丁谓对寇准的屡屡打压,显然是不合法度且没有道理的。

  但是,他背后有刘娥撑腰,自己又是中书门下的首相,权势极重。

  再加上,刘娥厌恶寇准,这是朝中众臣都心知肚明的事。

  这种状况之下,王曾到底敢不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可就著实要打个问号了。

  从王曾此刻紧紧皱起的眉头,其实也可以看得出来,他此刻心中纠结之意。

  不过,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王曾心里也清楚,他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

  于是,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他上前一步,开口道。

  “回禀太后,官家,周怀政谋逆,其罪当诛,寇准与其相交,亦当并加贬黜,然诏书数下,恐令百官内外惑朝廷心思未定,故臣以为,的确应当再加斟酌。”

  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即便是坐在帘后,赵祯也能感受到弥漫而来的压抑之感。

  王曾的这番话,先肯定了寇准的罪行,再借朝廷威信的旗号,委婉的提出不应该屡加贬黜。

  应该说,已经算是足够照顾丁谓的面子了,但是,仍旧第一时间引起了丁谓的敌意。

  只见他眼神微眯,泛起一丝冷意,道。

  “早听说王参政和寇准早有旧交,却原来,传言不虚啊!”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就差直接了当的说,你王曾莫非和寇准也是同党不成?

  于是,殿中的气氛变得越发的凝滞起来,要知道,这个指控的程度可谓是极重的。

  如今的朝堂之上,但凡是和寇准被划为一党的,无不备受打压,远谪边地。

  丁谓当著刘娥和赵祯的面如此说,可见他对王曾的这番话有多么不满。

  王曾的额头也隐隐渗出了一丝冷汗。

  虽然说他对丁谓的态度早有预料,可对方一上来就提出这么严重的指控,也确实让他有些出乎预料。

  当然,王曾能够在朝堂上屹立这么多年,也自有其底蕴。

  当下,他便上前一步,准备开口辩驳。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帘中声音忽然响起,问道。

  “哦?王参政和寇准有旧交?却不知,是何交情?”

  说话之人是小官家,口气中带著一丝好奇之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般。

  但是,这话一出,却顿时让王曾心中暗暗叫苦。

  要知道,交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笔糊涂帐,越说越说不清楚。

  他本想著,自己能想个法子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到制书的措辞上。

  毕竟,虽然寇准有罪是朝野上下默认的事,但是,这份制书当中的不少表述,的确掺杂了很多丁谓的个人感情进去。

  从这一点上入手,也算是能够圆的回来。

  可谁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帘后这位小官家竟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如此一来,他想要敷衍过去,恐怕都不容易了……

第17章 虚虚实实

  皱著眉头,王曾正在思索著,自己应该如何应答才能尽量淡化他和寇准的关系。

  却没料到,一旁的丁谓抢先开口,道。

  “回官家,此事臣倒是略有耳闻。”

  “当年,王参政由济州通判回京述职,因其政绩优良,召试于学士院,但是,寇准得知后,却特许王参政于政事堂应试,随后寇准因事被贬,王参政还特意将自家宅院借给寇准居住。”

  “周怀政谋逆后,先帝欲逐寇准出京,王参政亦曾私下为寇准鸣不平,可见二人关系匪浅!”

  话音落下,王曾的脸色一滞。

  他没想到,丁谓竟然如此恶毒,真的要将置他于死地。

  不错,他和寇准的确有旧交,早年入仕的时候,也曾受过寇准的恩惠。

  前面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可是,这最后一句简直就是胡编乱造,其心可诛。

  当下,王曾便对著丁谓怒目而视,道。

  “丁相公慎言,某何曾为寇准鸣过不平?”

  他的本意是想要辩白清楚,却没想到,他刚刚说完,便瞧见丁谓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道。

  “哦?那王参政刚刚的那番话,又是在作甚?”

  王曾心下一凉,顿时明白,自己落进了丁谓的陷阱当中。

  当下,他也顾不得其他,立刻跪倒在地,道。

  “太后,官家,寇准阴结宦者,动荡宫廷,此诚大罪矣,臣绝无为寇准辩驳之意。”

  “只是寇准有罪是一回事,可朝廷屡加处置,朝令夕改,又是另一回事。”

  “臣身为中书执政,自当为朝廷威严考虑,断非为维护寇准,还请太后,官家明鉴!”

  身在朝中多年,王曾非常清楚,中枢格局波云诡秘。

  很多时候,让像他这样的重臣栽倒的,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反而很可能是不经意之间的一个小过失。

  直觉告诉他,如今的场面如果处理不好的话,保不齐他明日就得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京城了……

  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冯拯和任中正眼观鼻鼻观心,冷眼旁观著事情的发展,丁谓也没有继续穷追猛打。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心软了,而是凡事要讲究一个度。

  今日之事,他本是顺势而为,就著话头,不著痕迹的将寇准党羽的罪名栽给了王曾,并不曾准备万全。

  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个指控并没有实据,十分脆弱。

  归根结底,也只是挑动疑心而已。

  这种状况下,如果他继续攻讦不休,恐怕反而会让太后觉得,这是中书之间的政治斗争。

  这么一来,太后反而会忽略掉事情本身,所谓过犹不及,便是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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