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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官家 第76节

  于是,他的脸色也变得和刘娥一模一样····

  “冯相,你这是?”

  这次刘娥并没有让赵祯来处理,而是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珠帘外,尽管明知道太后和官家看不到,冯拯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还是显得十分真诚,道。

  “太后,官家明鉴,这便是今日议事的详情,臣匆匆进宫,未及让舍人整理,还请恕罪。”

  不错,冯拯带过来的这份文书,就是刚刚在政事堂议事的记录。

  上头把每一个人说了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略停了停,冯拯又道。

  “两府乃中枢要地,宰执大臣手握重权,言行举止本该谨慎,中书议事,亦当留档以备查询,此诚应当之事矣。”

  “官家与太后命舍人院记录,付送史馆,既是恩赏中书诸臣,令吾等有名列国史之机,若成典制,则亦是约束两府,令宫内宫外不至壅塞之良策也。”

  “臣以为此事,实乃利国之举。”

  珠帘后,赵祯和刘娥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然。

  要知道,他们之前还准备了好一番话,来劝说冯拯,让他代表中书接受‘恩赐”呢—·

  可谁曾想,这话一句都还没说,对方就主动投降了?

  隔著珠帘,赵祯的目光落在外间微微躬身的冯拯身上,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位冯相公,果真不是简单之辈。

  从这番话来看,他已然看出了这道手书的真正用意。

  但问题就在于,有些事,看破不代表要说破。

  尤其是到了冯拯这等身份地位,又不是毛头小子了,心里藏不住事儿。

  他就这么直接了当的把窗户纸给戳破,难不成是想?

  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想法,一旁的刘娥便已然开口,道。

  “冯相果真如此觉得?”

  刘娥没有否认,显然,她也生出了和赵祯同样的猜测。

  冯拯就这么直接了当的点破宫中的用意,当然不是他没有政治智慧,相反的,这反而是他多年经验积累,才会做出的选择。

  朝堂之上,多数时候需要说场面话,但是,有一种时候不行-—---那就是,需要交心的时候!

  这种时候,真诚才是必杀技。

  任何的虚词矫饰,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冯拯说这番话,实际上是在释放一种信号,他抱著这样的诚意前来。

  刘娥如果还假托修史之名,那么,就算是变相拒绝了他。

  但是显然,刘娥并不想这么做。

  所以,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见此状况,冯拯便知道,太后心中还有猜疑,于是,他直接了当的说。

  “监察之制,古已有之,我朝虽有御史台,谏院纠劾文武百官,但仍有丁谓之事出现,可见言路一途,仍有可以完善之处。”

  “人皆有私,唯有立好监察之制,方能保政务通顺,国家太平,此千古不易之理也,臣不敢不知。”

  “无奈中书诸参政,皆以为不妥,臣虽为宰相,也不敢一力强压,这才匆匆入宫,和太后,官家商量对策。”

  这话说出来,就算是明示了。

  冯拯不仅看出了宫中的用意,而且,他还大力支持。

  不仅大力支持,而且,还找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监察制度而已,从秦汉的御史大夫,到如今的监察御史,不就是干这些活儿的吗?

  别说让舍人院记录中书议事,有修史这个招牌了,就算是明著告诉你,就是为了监察中书,也是应当应分的。

  实在有意见的话,那要不把舍人记录,换成御史进驻,也是一样的道理。

  相互监察是典制,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谁要是对此提出异议,那就是典型的心虚,反而要好好查查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冯拯就差直接了当的喊“陛下,太后,我老冯和你们是一拨的!’了。

  刘娥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当下,便开口道。

  “冯相公,果真是国之忠臣也,先帝临终之时,曾言朝中重臣,惟冯相可以倚重,如今看来,当真如此也!”

  这话说的口气真诚,满是感动。

  作为政治人物,这种话刘娥简直是信手拈来--反正先帝已经死了,刘娥说他说过,他就说过!

  帘外,冯拯听闻此言,同样一脸悲戚,伏地哀戚道。

  “先帝信臣若此,臣必竭力为太后,官家效命,肝脑涂地,方可报先帝大恩矣—.”

第89章 冯相公快到碗里来

  承明殿中。

  赵祯看著跪在外头哭泣的冯拯,心中不由有些无语。

  这老头,还真是能演——-当初赵恒死的时候,也没见哭的这么伤心。

  不过,看看眼下的场景,赵祯也就勉强忍住了心中的吐槽,

  局势需要嘛,不寒。

  事实上,要不是隔著帘子对方看不见,赵祯估计刘娥也得上演一场垂泪涕泣的戏码。

  当然现在是不用了。

  看著帘外的冯拯跪地哭泣的样子,刘娥不由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口气满是欣慰和感动,道。

  “冯相公不必如此,吾本一介后宫妇人,官家又当幼冲,值此社稷飘摇之时,正该冯相公这等忠直之臣竭力扶保。”

  说著话,她对著身旁的内侍摆了摆手,道。

  “快快将冯相公扶起来,赐座。”

  入宋以前,君臣奏对,基本上都是坐而论道。

  但是,到了赵老大登基之后,就耍了个小心机,废了这条规矩。

  所以可谓自宋以后,臣子在皇帝面前,都没有坐下的资格。

  刘娥此时命人给冯拯赐座,便是在表达她的倚重之意。

  只是,有些赏赐可以给,却未必能拿。

  冯拯当然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看著内侍将椅子搬了过来,他缓缓站起身来,却并没有依言坐下,只是侍立在旁,继续道。

  “谢太后恩典,太后如此信重,臣粉身难报矣。”

  嗯,短短的片刻之间,从报效先帝大恩,到报效太后恩重。

  冯相公的态度转变的迅速的很。

  那么,该表的态表完了,接下来自然就是该谈好处了。

  隔著帘子,冯拯脸上的悲戚微收,转而露出一抹惆怅,道。

  “只是,臣已老迈,体弱多病,虽有意报效太后,却恐难以久支,中书之中,尚需年富力强之人担当。”

  “如今丁谓既罢,首相一职不可久旷,臣斗胆,举荐翰林侍读学士张知白拜相,臣从旁辅助,定能安稳社稷,辅弼宫中。”

  此言一出,赵祯不由挑了挑眉。

  这老冯手段够厉害的,这招以退为进,玩的漂亮啊!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举荐张知白,但是实际上表达的态度却是--老臣没几年好活了,就算是占著相位,也占不了多久,不会给太后您想提拔的人挡路的。

  别说刘娥暂时没有让张知白拜相的意思,就算是有,事情也不是这么做的。

  所以,听了这话,刘娥立刻便道。

  “冯相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朝廷重臣,为官多年,受太宗,先帝信重,当年你为宰执之时,张知白才刚刚入仕,焉有让后辈居于你之上的道理?”

  科举制度带来的一个特征,就是重论资排辈。

  宋代实行对于官品的升迁,实行的是磨勘制度,名义上来说,磨勘是考核年资和功过。

  但实际上,在相互牵制,层层制衡的政治架构下,官员们基本上不会犯什么错误。

  所以,这种磨勘,其实就是以年资升品。

  这就导致,官员们的本官阶想要迁升,只能靠熬年头。

  其他职位也就罢了,可中书宰执这样关键的位置,让一个官阶远低于冯拯的人压在他的上头,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冯拯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不过,面上他还是得谦虚一下,道。

  “太后此言差矣,首相之职,自当是有德者居之,焉能只看年资?”

  于是,刘娥便明白,冯拯这是在试探,宫中到底对首相之位是如何想的。

  稍一跨,她转头看向了赵祯。

  按照之前的盘算,在张知白进京之前,原本不该露出宫中真正的打算。

  但是,政治总是瞬息万变的。

  如果说,要选一个帮助王钦若重新拜相的重臣的话,眼下的冯拯,无疑是比态度尚不能完全确定的张知白,要更合适的。

  赵祯当然也能明白这一点,在看到刘娥递来的眼神之后,他稍一思索,便轻轻点了点头。

  旋即,冯拯便听到帘后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开口的却是小官家。

  “先帝在时常说,中书乃社稷重地,需当委以老成持重之人坐镇,方可保朝廷安宁。”

  “近日以来,朕时常想起,先帝曾屡次称赞刑部尚书王钦若,说他行事稳重,能安抚朝堂。”

  “如今中书相位空缺,不知冯相公觉得,王钦若如何?”

  这话一出,冯拯心中顿时为之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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