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第24节
“嗯,我打算在信里告诉张伯安,他们张家怙恶不悛,今日又袭击朝廷官吏,罪在不赦,若不想满门诛灭,那就把今日的主事之人绑来,我就给张家老弱妇孺一条生路!”
“好计!”赵延年眼睛一亮,魏聪这封信不啻是在今晚张家的火堆里浇了一桶油,张家那些参与了今天战斗之人如果不想被张伯安绑了送来,就只能拔刀起事;而张伯安就算明知道这封信里的用意也没用,毕竟张家里不可能人人都做贼,还有老弱妇孺,他们是不想和贼人们同归于尽的,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求生的。张家的邬堡修的再坚固,里面人心乱了,也是守不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凭借自己的威望把纷乱压下去,但偏偏张家唯一有这个威望的人已经在江底了。
“来人,取纸笔来!”魏聪叫人取来纸笔,三下两下便写好书信,从腰间革囊里取出官印盖了,交给手下让其去挑选一个伤势较轻的俘虏,让其带回去。然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笑道:“终于完事了,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了!”
“论功行赏?”赵延年愣住了:“这个还早了点吧?毕竟贼人还没有尽数拿住呀?”
“贼人尽数拿住?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延年你也是当过兵的!”魏聪笑道:“难道不知道论功行赏这种事情,千万拖延不得,越早越好,这样兵士们下次才会更加卖力?咱们这次带来的人多半是临时募集的乌合之众,这方面可千万拖延不得呀!”
————————————————————————————
张家邬堡。
会议在大厅举行,四张长桌排成向上开口的方形。张伯安坐上了当中的位置,身旁是他的一个伯父,张家上一代硕果仅存的一人,他的侄儿和旁支兄弟们则分坐于左右两侧。刚刚打了败仗的张平坐在靠近右边末尾的位置,满脸气愤,目光凶狠,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会议从一开始就是持续的争吵,直至深夜。每个人都有权发言,他们也各自把握机会,卯足全力……或大吼大叫、或高声咒骂、或晓之以理、或拿酒拍桌、或出言要胁,时时有人愤而离席,然后沉着脸回来。张伯安静静地坐着,凝神倾听。
根据情报,在不久前的战斗中,张家一共少了一百二十五人,其中有死掉的,也在回来的路上寻机逃走的,除此之外,在战斗中受伤,无力再战的也有三十余人。这大概占邬堡所有可战之兵三分之一强。而即便按照最乐观的估计,敌人的损失也不会超过三十人,这个触目惊心的对比让主战派的声调低了许多。
“继续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一个中年男人大声道,他的嗓门浑厚,立刻就压倒了其他人:“说实话,这一仗原本就不应该打,不打的话,官府还不知道庄子的虚实,还能谈一谈,这一仗打下来倒好,庄子的虚实被官府弄得清清楚楚,这还怎么谈?还不是人家要怎么,咱们就只能听什么?”
“那怎么办?大伯和三叔刚刚死于人手,那个魏聪把脚都踩到咱们脸上来了,就忍着?”有人反唇相讥。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们打不过呢?成者王侯败者贼你总该懂吧?伯路兄弟在的时候能带着你们打赢,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们还按照他在的时候那样去做,当然行不通呀!”
“行不通就跪下?你还要不要脸!”
“该跪就得跪,总不能全族人都睁着眼睛等死吧?”
“要跪你跪,尔公才不跪!”伴随着一声怒吼,桌子被掀翻,有人拔出刀来,怒目而视,对面的男人也向后跳出一步,拔刀满脸警惕的看着对方。
“把刀收起来,一家人的事情,怎么能动刀子!”这是张伯安今晚第一次开口,他目光炯炯,神色威严,宛如变了一个人。
钢刀入鞘,但眼神的凶恶不会改变。张伯安举起右手:“不管你们之间如何敌视,不要忘记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那贼曹从事的兵就在外头,等着要我们的命,千万内斗不得!”
“伯安!”一个老人沉声道:“这样争下去没有结果的,只会越吵越厉害。当初令兄在世的时候,大事小事都是他一言而定,现在他不在了,就由你坐他的位置。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说,大伙儿照着做就行了!”
“对!还是这样好!”
“五叔公说的是,这种事情是吵不出个结果的,只会越吵越乱!”
“不错,蛇无头不行,你现在就是蛇头,你说啥就是啥!”
“这——”张伯安面露犹豫之色,他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像大哥张伯路那样发号施令,至少兄长招揽来的那些亡命少年和张平这种野心勃勃的家中子弟肯定是不会听自己的,但五叔公说的没错,这个时候的确要有人一个站出来,领导众人,否则张家只会在危机中毁灭。
“那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张伯安站起身来,他咳嗽了一声:“眼下形势危急,不过越是如此,大伙儿就越是要团结一心,不然,不然——!”张伯安说了两句,只看到下面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容,他平日里就是个田舍翁,精力主要都花在庄稼和牲口上,哪里见过这般阵仗,顿时语塞,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下首的张平见状,冷哼了一声,径直起身向外走去,身后几名张家子弟赶忙叫他,他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平一肚子怒气出了门,凭心而论,他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今日这一仗他也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想要接替大伯的权位,成为第二个“绛衣将军”是不太现实了,但看张伯安这幅话都说不清楚的窝囊样子,他更是无法接受让对方来当接替者。正当他又是懊悔又是恼怒的时候,一个平日里相熟的宾客跑了过来,神情诡秘的说道:“郎君,褚惠回来了!”
“褚惠回来了,这是好事呀!”张平闻言一喜,旋即反应过来:“他怎么回来了,我怎么记得他翻越壁垒时腿上中了一箭,从壁垒上摔下去了,他这样也能逃回来?”
“郎君好记性!”那宾客笑道:“没错,褚惠的确腿上中了箭,被官府的狗贼俘虏了,他这次能回来因为那个魏从事让他带信回来的。”
“他人在哪里?”张平顿时精神一振。
“我把他留在马厩里,有人专门看守!”
“做得好,你放心,我忘不了你的好处!”张平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处不好处无所谓,我辈讲的是意气相投,又不是为了好处!”那宾客冷笑道:“这些年来张家全家上下谁没得过将军的好处?可将军被人害了,真正愿意豁出性命为将军报仇的只有您一人,只凭这一点,我等也愿意为郎君效死力。”
“好兄弟!”张平感动的拍了拍宾客的肩膀,两人前往马厩,只见门口站着两人,看到张平来了点了点头,让开路来。张平看到那褚惠坐在一团马草上,神色有些紧张。
“信呢?”张平伸出手去。
“这里!”褚惠双手送上信,张平随手接过,拆开书信,三下两下看完,骂道:“这个狗贼魏从事,好恶毒的心肠!”
“信上写的什么?”那宾客问道。
“那厮在信里说我们张家怙恶不悛,今日又袭击朝廷官吏,罪在不赦,若不想满门诛灭,那就把今日的主事之人绑来,他就给张家老弱妇孺一条生路!”张平冷笑道:“今日形势早已分明,要么我们张家满门夷灭,要么那魏狗贼被砍了脑袋,绝无第三条路。他写信过来分明是想要借机乱了家中人的心智,挑动我们自相残杀!”
“呸!这官吏果然恶毒!”那宾客吐了口唾沫:“那把这信毁了就是!”
“这没用!”张平摇了摇头:“他能派褚惠送信来,就能派其他人送信来,拦是拦不住的。要紧的是张家上下一人,以邬堡的坚固,那个魏从事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要拖下去就有转机!”
“这个可就难了!”那宾客叹了口气:“十个指头尚有长短不一,何况几百人?将军在时还好,可将军现在已经不在了,郎君您的声望还是比不上将军呀!”
“声望不够也没什么,我大伯的声望也不是生下来就有的!”张平笑了笑:“褚惠,你把信送到堂上去,那里众人正在商议事情,马厩这里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
“郎君您这是?”那宾客不解的问道。
“你选过谷子吗?”张平笑道:“一捧谷子,哪些是瘪的,哪些是饱满的,粗粗看过去根本分不清,可是将其倒入水中,饱满的谷子自然沉了底,瘪谷子就会飘在水面上,立刻就分的一清二楚了!这封信就是那盆水,谁是好谷子,谁是坏谷子,岂不是立刻一清二楚了?”
“小人明白了,郎君果然妙计!”那宾客恍然大悟,拊掌笑道。
“你挑选二十个嘴严手辣的,埋伏在后堂后面的走廊的厢房里,听我的号令!明白吗?”张平低声道。
本书明天上架,感言啥的晚点发上来,韦伯先去吃饭。
第41章 上架感言
今天上架,韦伯多说几句。
首先感谢那些之前支持本书的书友们,网文从某种意义上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努力的结果,希望你们继续支持,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让这本书变得更好。
然后我想谈一下本书未来大概情节走向,书名《太平记》有人认为是来自日本大河剧《太平记》(以室町幕府创始人足利尊的一生为线索,讲述了从北条幕府灭亡,后醍醐建武中兴,中先代之乱、足利尊叛乱,南北朝对立这一段漫长历史的故事,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剧中有很多老戏骨,阵内孝则的佐佐木道誉、柄本明的高师直、片冈鹤太郎的北条高时、片冈孝夫的后醍醐天皇都有很出彩的表现。宫泽理惠和泽口靖子当时更是人间美颜。精彩的台词,片段更是数不胜数,尤其推荐北条家在东胜寺自尽那段,很有古希腊悲剧的味道),也有人认为与书中二十年后太平道相关。其实这两个都没错。我选择这个颇为冷僻的书名,也是兼有考虑这个原因。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祈祷太平,希冀太平”之意。
历史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在不同的人眼里,同样一件历史事实,往往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尤其是最近几年,国内网上气氛愈发保守化,右转,历史文的主角也愈来愈向皇帝、公主、皇后、亲王这些统治阶级顶层靠拢,书中的视角也成了新政、编练新军,内部改革、挽救帝国、开疆拓土等等宏大叙事。但书中主角们往往有意无意的无视一点:帝国,尤其是帝国顶层本身才是一切灾难、矛盾的根源,是先有八王之乱,然后才会五胡乱华;是先唐玄宗任用李林甫,杨国忠乱来,自己玩弄权术,利用外藩打压太子,好大喜功,才搞出安史之乱;是明万历多年怠政,在辽东让高淮搞矿税,使得辽东军政废弛,十年八易总兵,民不聊生,人心背离,才让努尔哈赤坐大。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有一个英明的君主是否可以避免这一切发生呢?可李隆基难道不英明吗?西晋虽然有个傻子皇帝在位,但朝中也不乏张华这等有远见之人,万历朝中更是不乏远见智慧之士,但这一切都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统治阶级里并不是没有聪明人,更不是没人预料到这样下去会导致灾难的发生。但权力的高度集中使得在位之人要把全部精力用在如何保持权力、争夺权力,而非用权力去做对的事情上。而保持权力,争夺权力的最好办法是打击,削弱对手,而非做事。这就好比一辆行驶的汽车,车上人在为了争夺方向盘而不断厮打,那这车辆发生事故就是迟早的事情,开车技术再好也没用。说到底,国家是想象的共同体,是维持统治阶级利益的工具。
现在可以回到本书的历史时期来了,主角很清楚,自己正处于汉帝国缓慢的,但无法阻止的走向毁灭的过程中。农民、商人、豪强地主、士族们、边疆的蛮夷们都或有意、或无意的为帝国的灭亡添砖加瓦,而应该想方设法挽救帝国的外戚、天子、宦官、官员们则在阴谋、结党、内斗、自相残杀,相互毁灭。主角无力阻止这一切,也不可能阻止这一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变得强壮,将更多的人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当那无可挽回的一刻来临时,能够一飞冲天,在帝国的废墟上建立新的巢穴。然后公正的审判一切,让作恶者受到惩罚,行善之人得到奖赏,勤劳之人得以休憩,饥渴之人得到饮食。
一句话,他是毁灭者,是审判者,是保护者,是征服者,是建设者,唯独不是旧帝国的裱糊匠。在木乃伊脸上涂抹胭脂,每天供给新鲜的食物,表演舞蹈,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不是古埃及人,该死的东西就让他去死,苟延残喘,死而复生对所有人都不好。
第42章 决断
“小人明白,郎君放心!”
——————————————
张家后堂。
“不管如何,最好先派一个人去那个魏从事那儿,探探他的口风,你们觉得如何?”张伯安向众人问道。
“这个法子好?总比闷头闷脑的硬打强多了!”
“是呀!照我看,若是能出钱了结是最好了,哪怕三百万,五百万也行呀!”
“三百万,五百万?你好大口气!”
“全族上下几百条性命三五百万很多吗?就算是一千万钱也不算吃亏呀!张伯路这些年在外头的劫掠所得,库房里存的怎么也有个一两千万钱吧?就是这个时候拿来保命的!”
“恐怕没有这么多,那些钱来的快,去的也快,送给上头,豢养宾客的,照我看公库留下来的有个四五百万就很了不起了!”
“不足之处就只能让各家凑了,买命钱有什么法子?说到底,水上水上打不过,岸上岸上还打不过,也只能出钱了!”
由于主战派的首领张平不在场的缘故,后堂上的众人此时表现的非常“通情达理”,在他们看来事已至此,用钱来买命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了。正当张伯安准备下令派人出城去和官兵联络时,一人从外间进来,在张伯安旁低语了几句。张伯安精神一振,大声道:“那魏从事有信来,就在外间!”
“哦,有这等事?”
“这倒是个好消息,能写信来说明还是想谈嘛!”
“就是不知道信里开了什么条件,估计价码不低!”
“价码再高也总比没价码的好,黄天在上,保佑我们张家能过这一关,一定世世代代供奉无缺!”
张伯安招褚惠上堂,拆开书信看了一遍,脸色有些难看,旁边的老人问道:“伯安,信里写了些什么?”
“您看!”张伯安将信给了老人,老人接过书信看了看,叹了口气:“诛杀首恶,这倒也是应有之义,毕竟对抗官兵是重罪,若是不交十几二十颗脑袋出去,这件事情是了结不了的!”
“阿平他们可是自家人!”张伯安低声道。
“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老人谈了口气:“再说这信中没有提钱的事情,这就说明还能商量,最多到时候多送些钱去,看看能不能李代桃僵,或者拖延些时日,等到大赦的时候,至少能保住性命!”
“也只能这样了!那些宾客部曲呢?”
“只有交出去了!”老人叹道:“那些人里多半都是有命案在身的,当初伯路在的时候,还能带着他们打家劫舍,盗铸钱币,你又不是做些勾当的材料,留在家里岂不是招祸?”
“这倒也是!”张伯安点了点头,他也没打算独断专行,便将书信交给堂上的人一一看过,众人的态度基本一致,大体上接受魏聪的条件,最多就是多出些钱,看看能不能收买魏聪,少死几个家里人。
统一了众人的意见,张伯安正打算找人来写回信,却听到堂下传来剧烈的争吵声,正当他错愕间,只见张平带着十多个人,手中提着刀,满脸杀气的上得堂来。
“阿平,你这是干什么,还不把刀放下!”张伯安身旁的老人厉声道。
“五叔公!”张平冷笑了一声:“性命悬于人手,岂能放刀,今日之事,对不住了!来人,给我把信拿过来!”
“信?”张伯安此时也明白过来了,他看了褚惠一眼问道:“是不是张平让你送这封信来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平冷笑道:“你说这信是我让人送来的,那上面的官印总不是假的吧?我问你,既然有这等要紧事,为何不派人叫我来一同商议,我难道不算是张家人?”
此时张平的手下已经将魏聪的来信夺来,送到张平这里来了。张平扫了一眼,冷笑道:“好一个若不交出祸首,满门诛灭!那想必这信里说的‘祸首’就是我了?三叔,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祸首?杀还是绑?说呀,也让侄儿死个明白!”
张伯安神色黯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面对张平的诘问,张伯安无力反驳,不管他内心深处有没有卖掉张平等人来保全家族的想法,但行胜于言,他在商议这等大事的时候将张平排除在外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时张伯安身旁的老者上前,接过话茬道:“阿平呀,这件事怪不得你三叔。你大伯和四叔死后,他就要为整个家族考虑了,方才大伙也都商议了,这魏从事信里并没有要钱,多给些钱他,把你李代桃僵,或者改为流放,拖延些时间,待到大赦,应该能保全性命!”
“五叔公,这么说来我还要谢三叔他了?”张平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可先前去攻打这魏从事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光是族中兄弟便有二十多个,他们怎么办?都改成流放?还有先前派人去刺杀这厮,也是我干的。先前跟着大伯出外劫掠杀人之事更是数不胜数,家中宾客部曲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老者犹豫了一下:“阿平呀!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至于家中部曲宾客,里面不法亡命之徒太多,你大伯在世的时候还能驾驭的了他们,既然你大伯不在了,还留着他们就还是个祸害!”
张平听到这里,也不着恼,笑道:“这么说来,五叔公你想拿我们这些人的性命,还有家中的部曲宾客,去保全家族?我理解的没错吧?”
老者的脸色很难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不错,虽然这很难接受,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说实话,若是能可以用老夫的命来换阿平你的命就好了,毕竟老夫也活不了几天了,但比起族灭,牺牲一部分人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这就是你们的选择?”张平的目光扫过堂上的每一个人,绝大多数人都低垂眼睛或偏过脸,避免与其对视:“好,就算那官儿收了你们的钱,事后也没有食言而肥,饶过了剩下的人。可你们不要忘记了,大伯这些年来夺人财物妻女,取人性命的事情甚多,你们借着张家的名声,在外头各种夺人田产,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事情更是数都数不清。那些被欺压、被劫掠的人之所以忍气吞声并非是他们不想,而是不敢。他们害怕张家的赫赫威名,害怕家中豢养的数百宾客部曲,现在你们为了保命,却要把自己的爪牙羽翼尽数拔除,你们觉得那些仇人是会就这么放过你们,还是会回来找你们报仇雪恨?”
堂上一片死寂,张平的话揭露了一个极其残酷的客观事实。在两汉时期的绝大部分时候,其郡县以下是一个赤裸裸的丛林世界。如果说在科举制盛行之后的宋明清时期,没有功名的富有者会因为劳役、加征税费的不公平分配而逐渐失去自己的财产,要么从自己家族中培养出精通儒家经典的天才获取功名自保,要么就向拥有功名的士大夫进献田产,缴纳贡赋,沦为其依附者。
那两汉时期的基层社会就更直接了,强宗豪右干脆直接收纳罪犯和流亡者,组成宗族武装,用暴力武断乡曲,甚至白昼当街抢劫杀人,公然视国家法度于无物;更夸张的是,这些强宗豪右中最大胆的甚至直接出钱雇佣刺客,干掉自己不满意的官员,有的甚至干脆和朝廷中枢甚至内廷官员勾结,抢在大赦之前出手,杀掉自己的敌人以逃避法律的惩罚。
在这样一种赢家通吃的社会里,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正常的退出机制的。要么你一路赢,赢到家族垄断州郡选举,世代两千石,然后成为经学世家,子弟上千,成为帝国的顶级门阀;要么就子弟背井离乡,宗族财产被人吃干抹净,尸骨无存,输家绝无还能退出保全家族的。所以两汉的酷吏的画风经常是车马一到州郡,立刻就从当地的富人区开始杀起,一边杀人一边翻法律条文,一路杀下来动则几百上千人,河流血流数里。剩下的富户个个心惊胆战,要么丢下家族根基迁徙到隔壁州郡,要么大白天都大门紧闭,家人奴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省的授人以柄,全族诛灭。当然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这两条路都是走不通的,毕竟对手的人马都堵到自家邬堡门口了,做什么都晚了。
“那阿平你要怎么办?”张伯安终于开口问道。
“很简单,继续打下去!那魏聪就那么点人手,肯定攻不下邬堡!”张平道。
“人家是官兵!”张伯安摇了摇头:“他只要能围住我们家,郡守就会派兵来,那时你肯定守不住!”
“这需要时间,只要拖下去就会有转机!”张平冷声道:“三叔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当初我们家在朝中也有关系,他们肯定不会允许那个魏聪一直这么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