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31节
事实上,签军自出营开始,就处于一种半失控的状态,不少水性好的汉儿在路过小河时,干脆一头扎进河里,虽然维持签军秩序的金军甲骑会用弓箭来作惩罚,但还是有少数汉儿得以逃出生天。
虽然逃人到现在不是太多,但签军一边行军一边崩溃的形势却是愈演愈烈,到了签军与天平军相距不过半里的时候,这种崩溃终于到了正军弹压不住的程度。
第219章 签军如蚁填沟壑
作为被武兴军所驱赶的签军中的一员,陶王孙现在很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前日的时候就随明椿将军跟金贼拼了!
到时候如果确实打不过,还可以跟着开赵撤回莒县城内,哪里会落得作为炮灰的下场?
怪不得别人,怪就怪当时膝盖一软,直接投了金军,使得营寨缺了一个大口,不止害了明椿,更是将自己也陷了进去。
陶王孙欲哭无泪。
而他那几百手下也是各自惶惶,他的亲信也几乎是控制不住军队了,若不是身后两翼皆有武兴军兜住,陶王孙毫不怀疑,他麾下这几百号人必定会一哄而散。
遥遥已经看到那面绘着青色犀牛的大旗时,恐慌终于演化成了混乱,签军们在越过一条干枯的河床之时,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翻下河道后不再前进,而是直接沿着沟渠向两侧逃窜。
金军正军也下了狠手,近百轻骑蜂拥而上,勒马立在岸边上,不停的搭弓放箭。
居高临下,犹如围猎一般,将那些逃窜的汉儿签军直接射死在了沟渠之中。
鲜血流出,润泽了干涸的河床。
“不进则死!”
有金军骑兵大声呼喝起来,并且挺着长枪,将止步不前的签军挑飞了出去。
陶王孙无力的吞咽着口水,双腿颤抖着跨过了河床,踩着几具尸体,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对岸。
他复又不自觉的回头,看向了身后那满坑满谷的尸体,却又在身后那金军的逼视下慌忙回过头来。
眼见那面青犀大旗真的如同一头失控的大青兕般撞了过来,陶王孙愈发惶恐,然而他回顾四周时,却猛然发现,他那几百名部下此时全都混乱,与其他惶惶然的签军混杂在了一起,所望之处皆是一片生面孔。
“孔大?焦二!”
连续呼唤了好几声心腹之后,才有人狼狈的抱着长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陶王孙说道:“陶大爷,刚看见孔头领去了西边,不知道干啥去了;焦二管事被人群挤到了东边,后来似乎是闹出了些事情来,有甲骑围了过去……俺们也不敢再去看了。”
陶王孙如坠冰窟,浑身发凉,但到了此时,也只能强自镇定的说道:“莫要管他们了,都向俺靠过来!”
“都站定了!”
“长枪都架起来,等下无论发生啥,都不能动!谁动老子就剁了谁!”
到了此时,任凭金军骑兵的驱赶,签军都不再动弹了,除了一少部分人以几十为一群,一丛丛,犹如受惊的幼兽一般惊惧惶惶的挤在了一起以外,剩下的签军则是不敢进,也不敢退,只是拿着兵刃,或者干脆赤手空拳的站在原地。
辛弃疾带着五十骑亲卫行进在最前方,遥遥望见这一大坨签军,手一指:“放箭,驱散他们!”
二百弓弩手闻令而动,在两面小旗的指挥下来到阵前,分散开来。
“引!”
“放!”
只是一轮箭雨,只是造成了十几人的伤亡,签军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全靠金军拼命弹压,才勉强维持住这一大坨签军的秩序。
陶王孙眼睁睁的看着身侧的伴当脖子上中了一箭,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再喷薄的血液中倒了下去,一时间不由得肝胆俱裂。
然而他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再是后悔,也不是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甚至不是寻找求生的方法,而是回过头去,望向了莒县城头。
现在想要对明椿将军报一声歉,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什么都来不及了。
五百重甲士卒已经荷着长枪来到眼前,签军在接战片刻之后,复又被戳死几人,终于全军崩溃,四散而逃。
处于签军前方陶王孙逃无可逃,却也不想逃了,只是保持着望向莒县城的姿势,被人群推倒在地,无数双脚践踏而来,将其活生生的踩死。
而陶王孙最后一丝念头则是果真不能投降金军,金国的贵人果真不把汉儿的命当命……
他一个莒州有数的豪强,能作知州座上宾的体面人物,竟然只能去填沟壑吗?
当然无论什么念想,成了一滩血肉模糊后就都没了。更加当然的是,无论陶王孙死没死,怎么死,却不耽搁签军更加迅速的崩溃。
两翼金军轻骑再也无法弹压签军,为了避免签军把自家军阵冲乱,为首的行军谋克刚要撤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
这是催促进攻的鼓声。
行军谋克知晓,温敦浑玉的意思是驱逐逃散的签军去冲击天平军军阵。
但天平军的横阵已经摆开,而且摆出的正是女真人惯常用的骑兵夹步卒,迭次冲击阵型,这行军谋克如何不晓得其中厉害?
现在出击,很有可能会被天平军的骑兵缠住,被随后赶来的步卒砍瓜切菜般收拾掉。
然而军令如山,哪里容得他讨价还价?
总数二百的轻骑蜂拥上前,如同一张大网网住游鱼一般,将一千多的签军网在其中,并且兜着这些签军向天平军砸去。
“辛文远!带着步卒向前推!我不说停,谁也不准停!”
辛弃疾大声说罢,也不待辛文远回应,径直带着麾下五十亲卫甲骑越众而出,顺着一处签军前行的空隙,猛然突了出去。
眼见辛弃疾的青犀大旗已经越过混乱的签军,身在左翼的耿兴不敢怠慢,迅速亲率二百甲骑从西侧绕过签军,试图攻击外侧的金军轻骑,以此来呼应辛弃疾的突击。
应该说耿兴的目的达到了。
分散阵型的金军轻骑顿时就要落入被包抄后路的局面,领头的行军谋克当即失措。
就在他思考是应该继续扰乱签军来阻碍天平军阵型,还是要率军撤退的时候。辛弃疾再次加速,并且几乎以单人独骑的姿态,一声不吭的冲杀到了那名行军谋克面前。
实在是太快了。
来不及逃跑,也来不及召集护卫,那名行军谋克只能挥舞长刀,以作抵抗。
辛弃疾借着马速,右手挟着的长枪犹如毒蛇吐信一般轻松绕过长刀的阻拦,直接顺着甲叶子的缝隙刺进了对方胸口,随即凭借着马力,将那行军谋克挑在枪头,如同发怒的大青兕一般,向前撞去。
在路过旗手的时候,辛弃疾右手纹丝不动,左手抽出重剑,只是轻轻一挥,不止将碗口粗细的旗杆平光斩断,更是顺手将那旗手砸落下马。
金军轻骑还没来得及混乱,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角声,复又士气大作,竟是直接转身,与天平军乱战成一团。
耿兴愕然前望,原来在他率军脱离两翼前突的时候,金军一面稍小的猛安将旗也随之而动,似乎早就期待着这一刻了。
金军猛安旗帜上书仆散两个大字。
武兴军第七将仆散东亲自下场了。
第220章 以静制动待后发
耶律兴哥身处右翼,率领五百契丹与汉儿混合的甲骑,立在一处缓坡之上,观察着场中局势。
副将李乙真金有些焦躁的说道:“大哥,西边都已经打起来了,咱们还不参战吗?”
耶律兴哥皱眉说道:“慌什么?还不到时候,莫要着急,等会有你拼命的时候。”
李乙真金当即闭口不言,但见到辛弃疾的青犀大旗也开始动了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不顾在战场上,就低声询问起来:“大哥,你跟俺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还在怨耿大头领?甚至把这怨气加在了不跟你一起抗辩的大青兕和大铁枪身上?”
耶律兴哥无语至极,但他正在观察着战场形势,一时间懒得搭理身侧的夯货。
然而李乙真金却是越说越来劲:“但是大哥,人家耿大头领虽然收走了咱们三百轻骑,却也补上了五百甲骑啊。那些汉儿也是弓马娴熟的好汉子,在山东这破地方打了老鼻子仗的,丝毫不逊色咱们契丹人。
而且山东这局面,难道大哥你还有什么其他的野心?部族就这点人,也撑不起大哥的野心啊!这里不是关外,而是汉地,都是汉人,每个管事的汉人领头,谁会跟咱们走啊!
再说了,大哥若是觉得天平军苛刻,想图个逍遥自在,难道忠义军就能让咱们为所欲为?大哥听俺一句劝,就这样吧,让部族老小过上好日子比啥都强……”
李乙真金絮絮叨叨一通,越说越离谱,耶律兴哥终于忍耐不住:“你个夯货没完了是吗?俺不就是喝完酒跟你们抱怨了几句吗?至于惦记到现在?”
说罢,耶律兴哥喘了几口粗气,复又说道:“就算俺不在意辛五郎,大铁枪的性命,难道也不在意在左翼那两百契丹儿郎的性命?难道也不在意萧盆奴的性命?”
萧盆奴是耶律兴哥依为心腹的部将,属于能够独领一军之人,论其在契丹人中的地位,比李乙真金都高。
不待李乙真金回答,耶律兴哥用长枪指着前方说道:“你看见那面大旗了吗?那就是女真人主帅的位置,他不动,咱们也不能动,先让中军去接战!”
说罢,耶律兴哥复又叹了一声:“要俺说,左翼耿兴那厮也动的太早了。大青兕是谁?刘大郎亲口评价的机敏巧变、勇冠三军之人,还用的着他耿兴去救?那面稍小的猛安就是因为耿兴乱动才出击的!
你看着吧,若是耿兴没有聪明对地方,率左翼甲骑倾巢而出了,没准左翼就会先行崩溃,到时候还得咱们去拼命营救。”
听完耶律兴哥对于战场的分析,李乙真金才彻底闭上了嘴巴,并且在心中盘算起来。
耶律兴哥解释了半天,一言以蔽之,这其实是一个先手后手的问题,但至于是先手好还是后手好,那真的说不准的事情。
‘先发制人’与‘后发制人’两个截然相反的成语却能同时存在,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事到临头,还是得将领随机应变,所谓兵法之妙存乎一心就是这个道理了。
唯独现在既然耶律兴哥觉得后发才能制人,作为部将,李乙真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焦急的等待而已。
说话间,战场的形势继续向前发展。
似乎正好应了耶律兴哥所言,仆散东率领本部五个谋克的步卒与三个谋克的甲骑加入战场后,耿兴那二百甲骑几乎立即就陷入了两面夹击的窘境。
天平军这边,辛文远率领步卒前去支援,却被金军步卒挡住,立即陷入了苦战。
陷入苦战的原因不是说双方步卒战力相差悬殊,也不是因为天平军的甲骑真的就不堪一用,而是说相比于天平军,武兴军骑兵与步卒之间的配合已经臻至化境。
再说得确切一点,天平军虽然学习了金军的军制,学习了金军的军阵,但步骑配合,迭次冲击的战术,天平军却还没有学到精髓。
仆散东所率的武兴军第七猛安先是用骑兵恐吓,随后步卒上前接战,待到天平军阵型松动的时候,甲骑再做冲杀,再之后步卒复又前进,占领天平军的阵地,向前压迫。
一套军事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至于天平军。耿兴的五百骑兵几乎只能集群出动,各个都头根本做不到相互配合,少数骑兵作战的战果根本无法扩大,往往刚刚击溃了一股骑兵,复又有手持长枪的金军步卒前来稳住跟脚,刚刚让一股金军步卒跟脚松动,又有金骑以攻代守为步卒解围。
这就是金国赖以成名的迭次冲锋战术,步骑之间互相掩护,相互配合,迭次冲锋,层层前压,层层撕咬,碰到普通的军队基本上就是一个照面就能将对方击溃。
这里再多说一句,哪怕是金国开国时,这种战术也只是以猛安为单位在运用。因为一方面精锐难得,另一方面则是人数一多,相互配合不好,反而会产生极大的混乱。
而真正将这套战术发扬光大,在数万人大军团中运用自如,让大军如臂使指的将军却是一个汉人。
正是岳飞。
当日郾城一战后,金国被打得连中原都不想要,韩常这种拔箭啖睛的猛人都绝望了,那真的不是完颜兀术能力不行,而是金国上上下下都被岳飞打得丧胆了。
话头说回现在。
算上左翼的骑兵,天平军开始接战的军队大约有一千五百人,竟然被武兴军三百甲骑加五百步卒压着打,是谁也没想到的。
这下子不只是耿兴与辛文远这种副将有些傻眼,就连辛弃疾与李铁枪也是频频皱眉。
他们想过天平军相较于金国正军战力有所差距,但没有想过差距会是如此巨大。
这岂不是说明,如果金军这两个猛安一齐压上,就能瞬间将天平军三千兵马如砍瓜切菜般撵进香公河?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些客观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