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7节
那名宋军没有铁盔,只有一顶毡帽,脑袋瞬间开花,红白相间的脑浆溅在魏如君的脸上。
魏如君剧烈的打了个激灵,刺出的长枪稍稍一顿,就被金军抓住机会攥住枪头,向前拉去。
她咬牙紧握长枪,肩膀抵在身前刀盾手背后,双目直视三五步外金军,奋力抢夺。
那金人似乎就是刚刚掷锤杀人的凶手,此时两手空空,不顾身前宋军刀盾手的推搡,大吼出声。
“拿来!给俺拿来!”
话声未落,一支羽箭就洞穿了金人的头颅,他双目泛白的仰躺于地。
魏如君夺回长枪,向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魏胜手持铁胎弓,身处甲士中间,居高临下的观察着整片战局。
事发仓促,战局混乱,哪怕有一二背负硬弓的金军,也不可能在乱军推搡中精准射杀魏胜,而魏胜却可以好整以暇的用硬弓对金军挨个点名。
将弓横在马上,魏胜接住飞掷而来的页锤,反手又掷了回去,将十余步外的金军砸翻在地后,皱眉向着前方望去。
金军正军已经尽显颓势,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溃散。然而签军却并没有如同张荣所保证的那样被控制住,竟然有些沸腾之状。
魏胜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想屠戮这些签军,然而此刻也别无他法。
如果签军真的杀到跟前,魏胜只能下令将其砍杀。
总不能放任对方冲击军阵吧?!
“进!”
魏胜一声令下,宋军的战线再次前推。
……
刘淮斩杀两名金军甲骑后,勒马回到张青身侧,大声质问:“不是说张公在签军中安插了人手吗?此时不发动,更待何时?非得见血才安生吗?”
张青额头冒汗:“刘大郎,你这话好没道理,乱成这个样子,便是有些许人手,又如何阻止?”
刘淮顿时张口结舌。
倒不是张青说的有理,而是刘淮没有想到,张荣偌大的名头,派出来的得力手下却是如此不堪。
没办法就想办法啊!
在这里手足无措算什么?
白瞎了这一手神射功夫了。
刘淮心中骂着,回望乱糟糟的签军,一时间却也是毫无办法。
收拢己方乱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任由他们跑,跑到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再由军官组织。
对付敌方乱军的办法更简单了,列好阵型杀过去就行了。
事实上,刘淮也已经望见百步外宋军军阵的身影了。
那代表着金军正军已经被击溃,接下来就要砍杀后方的签军了。
难道真的只能见血了?
刘淮扫视着躁动前进的签军,突然望见一名挑着担子的汉子被乱军裹挟向前,慌慌张张的四处张望,大喊大叫,担子两头挑着的物事早已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扁担却兀自扛在肩上。
“回家,啊!!俺要回家!!”
不止为何,看到这人,刘淮突然就想起了那名唤作李铁枪的山东大汉。
“对,回家!”
刘淮突然大喊,将张青吓了一跳。
“啥?”
“止步!我带你们回家!”刘淮揪住马缰,再次在签军身侧纵马狂奔,大声吼道:“让你的人一起喊,带他们回家!”
张青恍然,随即用山东乡音大喊:“止步,我带你们归乡!”
乱糟糟的签军中也出现零星的呼喊。
“止步!”
“归乡……”
“都他娘的别乱跑!”
“停啊!!!”
夹杂着哭喊声的呼声逐渐统一,这些从山东被征调而来的签军们渐渐以一种躁动的方式止住了脚步。
“归乡!”
“归乡!”
魏胜望着来回奔驰的刘淮,欣慰点头。
“还等什么?都大声喊出来!”
魏胜大声说道。
“归乡!”
第28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一)
“你是哪里人?”
“俺是……俺是东平府阳谷县人……”
“阳谷县可是个好地方,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个叫景阳冈的地方?数十年前有个唤作武松的好汉,赤手空拳的打死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是也不是?”
“……俺那边确实有个叫景阳冈的岗子,却没听说过什么打虎好汉的故事。”
“哦,那也许是以讹传讹……你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是怎么被金贼征了签的?”
“俺家里原本有八十亩上田,日子也还过得去。前几年知县清查田亩,给俺家定了个上户,赋税多了一倍,日子还能过下去。可前年的时候知县又说女真国族南下,就把俺们的田都收了,分给了猛安谋克户。”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给他们了?就没反抗?”
“女真国族还是比较好说话的,他们不会耕作,拿到地契之后就转手租十年期或者干脆卖出去。若是原主有些财货,就会用银钱赎回,俺已经被盘剥了数次,家无余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田产被他们卖给大户。”
“其余被收田的呢?每个人都有财货赎地吗?没人反抗吗?”
“怎么没有,可那又有啥用呢?带头的几个人全家被活剥了皮,挂在了县衙大门口。另外家中丁口少的都去投奔了耿京耿大爷。俺家人多,不敢闹事,只能去县城混口饭吃……唉……谁成想找工时被征了签。”
“你想回家不?”
“咋能不想呢?俺老爹老娘还在,却都干不了活计了。大哥是前年没的,俺这一走,家中就只剩下剩下三哥撑着,俺婆娘带着三个娃娃,也不知道改没改嫁……那个……太尉……”
“我姓刘,单名一个淮字,叫我刘大郎即可。”
“不敢不敢……刘太尉,你说能让俺们回家,这是真的吗?”
刘淮端着粥碗,环视围坐在篝火旁的签军,迎着他们希冀的目光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
此时已经天黑,本地征发的签军民夫都已经放归回家。剩下从山东其他地方征发而来的签军被收拢在城内的一片空地上。
营帐之间升起二十几堆篝火,这些签军就围拢在篝火旁,默默的吃着陈麦粥。
他们身后的帐篷围栏都是现成的,金国正军遗留的物资足够这五百多签军取用了。
魏胜自然也不会克扣签军的吃食,事实上,之前签军只能吃菜粥,而现在他们能吃上麦粥与一大块咸菜,已经很满足了。
刘淮坐在签军中间,同样端着一碗麦粥,大声的与这些山东汉子拉家常,讲道理。
作为穿越者,要说刘淮有什么治军本领,那是扯淡,可他终究还是看过些高端历史网文,读过后世铁军的发家史,仔细回想总结,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所有人当人看。
要知晓底层官兵的欲望,正视他们的欲望,引导他们的欲望,最终实现他们的欲望。
这就是《孙子兵法》所说的,上下同欲者胜。
这年头还没有兴起民族主义,当兵吃饷才是常态,战场厮杀除了为了保命,就是为了发财。
刘淮自然没有许多财货,也不可能让这些签军去屠城劫掠以取金银,所以只能将签军的欲望向最本质的方向引导。
比如签军们都想要回家,那么刘淮就要跟他们谈论回家的方式与回家后该如何生活。
一直与刘淮说话的高大汉子希冀抬头:“刘太尉,你的意思是能直接放俺们走?”
刘淮有些好笑,将碗中的麦粥一饮而尽,缓缓摇头,大声说道:“自然不能,东平府距此何止百里,你认识路吗?手里有盘缠吗?若是让你们一哄而散,不是死在半路,就是聚啸为寇,十个里面有一个能回到家乡,就了不得了。”
高大汉子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只能低头喝粥。
刘淮原本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听到,所以说的很大声。
可随即就有人站出来反驳。
“若是俺们能自己回去呢?”
在刘淮身后的一堆篝火旁,一名尤其高大的山东汉子站了起来,扬声询问。
刘淮借着火光望去,却见此人大约二十多岁,脸上胡子拉碴,毛发旺盛,如同个毛人。
此人左额头上有道伤疤直直而下,一直延续到下巴上,左眼似乎因这一刀而瞎,被一块黑布绕头裹住。
这人似乎在签军中有些威望,他一站起说话,就有数人同时停下进食,一齐抬头。
“说话的是何人?”
独眼汉子拱手说道:“济南府石七朗,家中行七,刘太尉可以叫俺七郎。”
“好,七郎,我且再多问一句,你们顺利回到家乡,然后呢?”刘淮也站起身,发现这石七朗比自己还高半头,也是有些骇然。
将近两米的身高确实十分有压迫感。
石七朗嗤笑一声:“这有何难,自然是……”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一变,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淮接口道:“自然是被金贼官府以逃兵论处,该流的流,该杀的杀。若如此,你们还不如落草为寇,或者往南方跑,好歹不连累家人。”
签军中一片哗然。
在岗楼上放哨的宋军甲士探头看了看,又坐了下来,继续擦拭手中长刀。
等四周再次安静下去,刘淮身边的山东汉子犹豫开口:“刘太尉……是金国正军败了,俺们没有法子才逃回去的,县官应该不会怪罪俺们……七哥,你说是不是?”
石七朗睁着右眼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