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71节
刘淮倒是不担心此人反复。
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双方就会有裂痕。我为什么会相信你的幡然悔悟?你又怎么可能相信我会不计前嫌?
人心隔肚皮,猜疑链一旦生成,得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平息。
更别说刘淮也派斥候时刻监视了武成军的行军方向,如果稍有异动,魏胜一定会出兵先灭了他的。
“此战,全军参战,一个不留。”见外人走了,刘淮抢先定下了基调,随即看向李公佐:“李三郎,全军配合如何配合在这几日已经商议清楚了,如果没有大的变化,事情就是如此了。”
李公佐拱手口称得令。
说罢,刘淮将目光投向忠义军诸将:“张白鱼,你率甲骑随我一起,为开路先锋。”
“喏!”
“鱼元,你率中军两千众为第二锋。”
“喏!”
“李火儿,你率罗慎言、石七朗、王世隆、魏昌四部为第三锋。”
“喏!”
刘淮想了想,觉得没有遗漏之后放在指着沙盘说道:“这是金贼如今在山东最大的一波兵力,吞下之后,山东东路就是一片坦途,就能全部光复!还望诸君一齐努力,让那些胡虏看看,这山东大地,究竟是胡虏的,还是咱们汉人说了算!”
第282章 国之重臣如柱石
几乎与刘淮发狠的同一时间。
千里外的辽东上京会宁府,正是一副秋日萧瑟的景象。
混同江畔,纥石烈良弼负手缓步前行,如同在欣赏会宁府秋日盛景,身后只有几个官员模样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亲卫则是牵着马匹,离得老远。
几人沉默走了片刻,有一人方才说道:“这次大难得脱,还是幸亏了相公在其中回转,我等感激不尽。”
纥石烈良弼止住了脚步,望着已经变得有些枯黄的芦苇荡,笑着摇头:“师恭,你高看我了,陛下行事,哪里是能用言语劝回来的?你们之所以能活,还是因为陛下让你们活而已,如果想要谢,就感谢陛下吧。”
说话的,也就是仆散师恭了,而他身侧几人,正是萧怀忠、萧赜、萧秃剌几个倒霉鬼了。
这几人都是完颜亮的心腹,却在契丹大起义的第一阶段徒劳无功,甚至被起义军首领撒八打得丢盔卸甲。
在真正的历史上,这几人都卷进了仆散师恭与徒单太后密谋,随即被杀一事。再加上打了败仗,几乎全都被族诛弃市。
然而如今,因为纥石烈良弼被委任为上京留守,完颜亮不可能让如此国家重臣赤手空拳的来赴任,也就将这几个罪将一撸到底,以罪人之身发往纥石烈良弼军中戴罪立功。
可怜仆散师恭起于微末,亲身参与了完颜亮弑君,并且在第一时间将完颜亮扶上了皇帝宝座,从此一路高升,到最后位极人臣,做到了太尉、枢密使的位置上,如今成了白身,人生几十年,真的如同恍然大梦。
他身侧的萧怀忠、萧赜、萧秃剌等人也差不多,他们也曾是西京留守、上京留守、右卫将军之类的大人物,此时也成了戴罪之身。
但话又说回来,能在完颜亮这种人手中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邀天之幸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仆散师恭虽然没有反驳纥石烈良弼的话语,但想到死去的太后,还是一阵心寒:“前几年俺正风光的时候,族长指着俺的鼻子呵斥,俺还觉得有些不服气,如今想来,族长真是天下智者。
他那句:以色娱人者,色衰而爱驰,恰恰符合了俺今日的处境。只可叹当时俺志得意满,竟然将此等金玉良言当成了族长嫉妒,真是可笑。”
仆散师恭口中的族长,自然就是如今仆散部理论上的大家长仆散忠义了。
纥石烈良弼笑着说道:“老夫后来也听说了那次宴饮,其实在明眼人看来,当你去找陛下为你主持公道,而将乌者外放时,你的下场就注定不是太好了。你如今还想不明白,就是在彼时,你就已经恶了陛下了吗?”
见仆散师恭目露惊愕,纥石烈良弼复又摇头:“看来你是真的没想明白。”
“还望相公指教。”仆散师恭长揖于地。
“指教不敢当,但虽是同殿为臣,但师恭你,还有李通、唐括辩、乌带、徒单贞、李老僧、大兴国等人,与老夫、乌者、刘萼、白彦敬等人是却是不一样的。”纥石烈良弼先是点出了跟着完颜亮弑君而登上高位的几人,随后又指了指自己:“你们是陛下的家奴,而我等是国家的大臣。而乌者对你说的那番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你赶紧弃掉家奴的身份,去当国家重臣。”
仆散师恭等人虽然觉得纥石烈良弼说话有些过于难听,但事到如此,又刚刚靠着此人逃离了杀身之祸,反而各自无话可说,只能静静听着。
“如果将大金比作一大户人家,陛下就是家主,你们就是奴仆,而老夫则是能镇住一方买卖,可以为家中作进项的大掌柜,而乌者则是带着家中恶少年震慑四方的家将。
师恭,你想一下,如果你是家主。有一名你十分喜爱的奴仆,向你进谗言让你处罚家将,你会如何去做?哪怕你觉得应该收奴仆之心,处罚了家将,你会不会觉得这奴仆好不晓事,渐渐恶了他?”
说到这里,萧怀忠终于有些无奈的开口:“相公说的有些道理,但难道如同我这般出身,在陛下眼中也是家奴吗?”
仆散师恭没有回头,却依旧知道萧怀忠这是在暗暗嘲讽自己。然而他惊奇的发现,平日里可能会发火的事情,现在竟然能心如止水,平静视之。
萧怀忠话中的意思很简单,仆散师恭是完颜亮的亲爹完颜宗干养在帐下的孤儿,如果放在民间,那真的就是比较亲近,唤作家生子的奴仆。
而他萧怀忠却自认为不是,他的起家是因为举主萧裕想要起兵复辽,他直接将萧裕给出卖了,以举主的人头作为进身之阶,进了完颜亮的法眼。
虽然他也为完颜亮办事,但那也是大臣对皇帝的忠诚,哪能被称为家奴呢?
然而纥石烈良弼还没有说话,萧秃剌已经不耐:“就你的那些微末功劳,还在相公面前显摆吗?你是怎么起家的?萧裕那厮虽是叛逆,但终究待你不薄。他想要复辽,你可以袖手旁观,却如何能做小人呢?既然做得此事,还想要什么好名声吗?”
说着,萧秃剌不待对方发怒,就继续说道:“哪怕是俺,也终究还是谄媚侍奉陛下,这就是逢君之恶,本就是奴仆所为,哪有国家大臣的样子?一朝失势哪怕被杀,也没什么好说的。”
萧怀忠听罢,也喟然长叹,不复言语。
仆散师恭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可如何当国家重臣呢?难道俺平日里做事还不勤勉?侍奉陛下还不积极吗?还要俺如何做呢?”
纥石烈良弼笼着手说道:“自然能行常人不能行之事,解常人不能解之难,立常人不能立之功了。
就比如乌者,出兵之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乃是国家一等一的利剑,自然会得到陛下优容;
再比如老夫,只要老夫坐镇一处,就能将大金后方经营的稳如泰山,如同铁桶。
有这份本事,你们自然也会如老夫一样,即便在陛下面前犯颜直谏,触怒陛下,陛下却也会将国家大事托付于你。”
说着,纥石烈良弼指了指混同江以西:“就比如此次征讨契丹反贼,就是陛下给你们一个从奴仆到重臣的机会,如果尔等能轻易讨灭之,哪怕损失惨重一些,陛下也能将大事托付。但是很可惜,你们败了,陛下自然杀你们如杀鸡犬。”
听到这里,仆散师恭终于悠悠长叹。
他倒是想成大事,但哪里能有能耐?
如果有纥石烈良弼与仆散忠义的本事,他又何苦去当一名弄臣呢?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结。
“那如相公所言,此时朝中有几多国家重臣呢?”一直沉默不语萧赜此时终于出言,声音有说不出的沙哑,似乎这几日下狱给了他在心理上极大的伤害,使得整个人都有些暮气沉沉了。
纥石烈良弼笑着说道:“谁又能说的准呢?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宋金复又开始交战,大浪淘沙,泥沙俱下,真金始出。
没准今日看着是雄武不可侵犯的名臣大将,来日就会软成一摊烂泥;
也说不定现在看起来是一坨朽木,来日会成长为参天大树也说不定。
就连老夫与乌者,也说不准会做出些荒唐事来。世事如潮,暗流涌动,人人都困在此处,不得自由啊!”
说罢,纥石烈良弼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复又长叹出声。
几名罪人一时间默然。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十几骑打着一面上书纥石烈的大旗急速而来。
又纥石烈良弼的亲卫连忙上前作阻拦,而那些骑兵也没有强行闯过来,为首之人与亲卫头子做了交涉之后,随即脱离大队,单人独骑纵马而来。
纥石烈良弼远远望着,笑出声来:“萧赜,你刚刚不是问谁是国家重臣吗?其他人老夫不敢说,但来人肯定能算一个,即便现在声名不显,来日说不得能名垂青史,比老夫还要显赫。”
几人连忙回头望去,待看清楚来人之后,复又各自觉得纥石烈良弼的说法没有问题。
原因无他,来人正是完颜兀术最为宠爱的女婿,如今的北面副都统,枢密副使,当朝名将纥石烈志宁。
此人的能耐在场五人都十分清楚,尤其是仆散师恭等人。
因为他们之前面对契丹起义军的那场大败中,若不是纥石烈志宁临危受命,率军迎战,正面击溃了契丹军,说不得金国的会宁府都没了。
而纥石烈志宁急匆匆的来见纥石烈良弼,自然也不是为了叙旧,或者拉关系认族长,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相公,完颜雍那厮要反了!”
第283章 乃忠于国非忠君
纥石烈志宁的话一出口,立马意识到了自己过于焦急,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将这事当众说出口,却是立即扶着刀,用如电的目光扫向仆散师恭等人。
其人今年只是三十有七,正值壮年,身材魁梧,剑眉朗目,英气逼人,多年的官宦生涯再加上执掌一方大军厮杀,使得纥石烈志宁身上威势更重。
平日里,他就瞧不上这些幸进之辈,此时面对这些罪官更是没有好脸色。
都杀了了事,何苦留着这些饭桶浪费粮食?
与此同时,仆散师恭等人也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
这种事情也是他们能听的吗?
金国立国这么多年,哪次宗室造反不得杀成尸山血海啊?
完颜亮登基,那特么也是宗室造反!
更何况,完颜雍这一茬究竟是造反还是被造反还说不准呢!
纥石烈良弼却没有过多的反应,直接撵着胡须说道:“无妨,他们都是大金忠臣,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即可。”
纥石烈良弼与纥石烈志宁的关系算不上亲近,即便纥石烈良弼是纥石烈部的族长,但纥石烈部与仆散部一样,实在是太大了。
不说完颜氏有意识的拆分,就说作为渔猎民族,女真人也是有逐水草而居的习惯的,如此四散开来,过上两代人,除了顶着个纥石烈部的名头,很难用一个族长的名分就能把所有姓纥石烈的组织起来。
就比如纥石烈良弼就是回怕川(今吉林省辉发河流域)人,而纥石烈志宁则是上京(今黑龙江阿城南白城子)胡塔安人,若是强论齿龄,说不得还能攀一些关系,但若是说两人有什么血浓于水的感情,那也是太过了。
至于此时纥石烈志宁来找纥石烈良弼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自认为只是将领,天下大事,还得相公们做主才对。
见志宁依旧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仆散师恭等人,良弼温言说道:“志宁,将事情事无巨细,说与老夫听,万事自有老夫担待。”
直到这时,纥石烈志宁方才恭敬说道:“相公,这事我也说不出巨细,毕竟这乃是谋逆大事,若是没有参与进去,谁晓得其中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只不过我听闻完颜雍那厮欲反的消息已经在东京辽阳府传开了。
在昨日,彼处东京副留守高存福已经其妻子送到了我这里,并且说他深受陛下大恩,要以死相报。”
纥石烈良弼点了点头,这倒符合高存福的性子。
此人是被完颜亮派遣去监视完颜雍之人,其人虽然胆小无能,却对完颜亮忠心耿耿,此时既然已经说了这种话,自然是见到已经阻止不了完颜雍谋逆,从而想要以死报恩了。
“说下去,老夫要晓得局势有多坏,无论是好的坏的都要说。”
“是!”不顾身侧的几名罪官已经流出了汗水,纥石烈志宁精神一振,拱手说道:“另外,有传言,本应南下的完颜福寿、高忠建、卢万家奴等将此时已经从山东折返,人数超过了两万,似乎要前往辽阳府,拥立完颜雍!”
“还有,婆速路兵马总管完颜谋衍似乎也有些不稳,在常安汇聚兵马,不知是不是也有所图。”
“谁?”萧赜忍耐不住,大声询问:“完颜谋衍?是那个完颜谋衍吗?”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但纥石烈志宁还是迅速明白对方的意思,并且重重点头:“正是那个完颜谋衍。”
除了纥石烈良弼依旧面色沉静,其余人皆是相顾骇然。
原因很简单。
完颜谋衍已经死去的老爹正是金国开国大将,西路军的三驾马车之一完颜娄室;他已经死去的兄长,是元帅府左监军、隋国公完颜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