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4节
刘淮眯眼看去,只见远方地平线上突兀崛起百米,这点高度在丘陵地带不够看,可在四周广阔平原的衬托下,则显得险峻异常。
“要说大伊山其实并不显要,可却是平地起两峰,南北夹立间正是屯兵的好地方,易守难攻。大伊山南麓在大宋南渡前有一大伊镇,金贼占据北方后被大水淹过一次,已经荒废的不成样子。可毕竟还是城镇,有人居住,还有城墙屋舍,金贼很可能驻扎在彼处……”
张白鱼挥了挥马鞭,赶走在面前嗡嗡飞舞的蚊虫,不耐烦的说道:“张小乙,你究竟要说什么?这些不都在军议中说过一遍了吗?”
张小乙也不恼,又指向河对面的一大片芦苇荡:“俺要说的,就是这片草荡子。”
河边长芦苇本身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可沭河边的这片草荡却是宽阔异常,不止沿着河绵延,而且扩张到北方,令人一眼望不到边。
“俺原本以为这片草荡子已经无了,却没想到长到了如此宽阔。”张小乙对刘淮拱手说道:“统领,可以在其中驻军。”
刘淮笑了:“小乙哥,我也是在两淮厮混过,如何不知道这种芦苇荡里面全是烂泥岔子,就算是寻常小孩挖河蚌都有可能陷进去,如何让人马驻屯?”
其余几人只道张小乙报仇心切,纷纷皱起眉头。
张小乙继续解释:“这就是俺要说的了。这片草荡子中,有一片方圆几百步的沙石地,地面紧实,足以安置五百人安营扎寨。而且,知晓的人甚少。”
刘淮收起笑容:“情况可属实?”
“俺自小在海州长大,周遭百里不知跑了多少遍,饶是如此,也是在去年南奔的时候才发现这块地方,引俺们去的伙伴说了,周遭本身就是地广人稀,极少有人知道,草荡子里还有这片好去处。”
张小乙刚解释完,张白鱼如同专门唱反调一般,立即反驳:“若是金贼放火呢?”
“夏天的草荡子水汽大,不是那么容易被引燃的。”张小乙态度依旧诚恳:“需要大量柴火油料才能将芦草烤干,火起成燎原之势时间更长,金贼如果不能确定咱们在其中,就不会浪费这工夫。若有万一,大不了就跑呗。”
张白鱼依旧摇头:“太险了,还是太险了。魏统制跟咱们只有半天的路程,为什么不能等等呢?咱们此时过河就相当于孤军深入,而这百余甲骑是北伐军中唯一马军,若是不小心丧了,以后面对金贼骑兵该怎么办?”
张小乙压着脾气刚要说话,刘淮却抢先对张白鱼说道:“张四郎,现在是抢时间,若是金贼明日一早便到,若是那金军统帅持重,只是守住沭河,不让咱们过河该怎么办?莫忘了,我军的辎重可不算多。”
张白鱼干脆嗤笑以对:“统领说的也太巧了,哪有那么多若是。要我说,咱们在南岸收拢船只,以作渡桥才是正理!”
见张小乙脸色难看,张白鱼又说道:“若果真如刘大郎所说,出现最坏的情况,我自然会率本部先登,为大军打开缺口。”
张小乙当即气急。
“沭河这些年泛滥了不下五次,上游的沭阳县还好一些,此地的河堤早就被冲走了,河滩也变成了泥沼,你说你要先登,嘿,你现在披甲到河滩上走一遭,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俺就信你!”
张白鱼俏脸一黑,便要发火,刘淮再次挥了下马鞭子,插嘴说道:“如果把难题都扔给父亲,让父亲亲身犯险,是当儿子的最大过错,张四郎,我说的对吗?”
张白鱼正要反唇相讥,却是猛然醒悟,面色复杂的点头称是,紧接着立即拨马回头,整备本部五十名甲骑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张小乙有些莫名其妙,张白鱼明摆着是不服管,怎么就被一句话说服了?
“我刚刚在说我的父亲,也在说张荣张统制。”刘淮叹了口气说道:“若过不了河,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招张统制来,从沭河逆流而上,协助我军渡河。
不仅耗时费力,更重要的是水军一旦现身,难免不会成为金国水军的围猎对象。张统制就有大危险了。”
张小乙攥着马缰,沉默片刻,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张统制是怎么想的,竟然将私下养的精骑全都分配给张白鱼这厮指挥,关键还不给他个官职,你我这两个统领对他管都没法管,嘿……难道还要执行军法吗?他愿意,跟着他的那五十骑也不愿意啊!”
“那你呢?”
“什么?”
“咱们两人都是统领官,海州还是你的故乡,我军无论往哪里打,都得依仗于你,你为何对我言听计从?不见丝毫桀骜?”
张小乙咧嘴一笑,眼中却是说不清的复杂:“经历过灭门之祸后,生死中走过一趟总会有些成长,总不是以往庇护于父兄羽翼下的稚童了。刘统领之能,俺还是服气的,你定能成大事!”
刘淮也想不到自己抄来的政治纲领竟然还能收获一个迷弟,一时间只是胡乱点头说道:“先打赢这仗再说吧。”
说话间,身后马蹄阵阵,后军已经在张白鱼的引领下来到了此片高地。
“陆先生。”刘淮迎了上去,找到陆游后立即拱手低声说道:“我给你留二十骑,并所有民夫大车在此立营,我要率百骑渡河,埋伏于芦草中。”
陆游顿时醒悟,吞了吞口水说道:“我在此地需要迅速寻找舟船,打造浮桥,争取明日魏统制一来,就能渡河作战。若有金贼阻拦,你就会作为奇兵猛然杀出,以正合以奇胜!”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刘淮立即称是,随即转头:“阿昌,你带二十骑在此听从陆先生命令,不得有误!”
魏昌连忙拱手,口称得令。
这时候他可不敢废话,违抗军令,吃一顿鞭子都算是轻的。
刘淮继续下令:“剩下的正军,每人带一匹战马,三天的口粮,一天的豆饼。带齐兵刃盔甲,随我渡河!”
片刻之后,北伐军先锋部队一分为二,百余骑没有搭浮桥,也没有寻找渡船,直接浮马渡河。
第41章 此身未省叹途穷(上)
浮马渡河是个技术活,河中不比陆地,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暗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浪头卷入,人马俱失。
可沭河再广阔,难道还有黄河广阔吗?
当日靖康之变时金国南侵,二太子完颜宗望以主帅的身份,在冬日脱去衣甲一马当先,带着大军踏冰水浮马渡黄河。
黄河对岸的宋军见金国有数的贵人竟然如此不惜命,直接被惊得一哄而散。
被宋国给予厚望的黄河防线,就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被捅穿了。
同样是直面万里大国,往日以两千兵马起兵反辽的金军不怕黄河,今日以三千兵马起兵北伐的忠义军又如何会怕沭河?
一百名甲骑在渡河过程中,除了喝了一肚子水之外,就是有人掉了两袋粮食,并无一人掉队或者淹死。
在张小乙的带领下,众人依旧以什伍为单位,牵马走进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目的地进发。
沭河不知道已经泛滥了几次,周遭土地也不知被搁荒了多久,这条烂泥塘里的淤泥肥沃的都能冒出油来,从中生长的芦苇足有两米多高。
阳光被芦苇叶遮挡,热量却毫不留情的留在芦苇荡之下,蒸腾的水汽同样也被芦苇叶遮挡,无法散发出去,整个芦苇荡如同一片蒸笼一般。
整支队伍很快就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是沉默而机械的前进。
刘淮手持一把狭长朴刀,与张小乙一起在前方开路,喝下去的清水迅速变成汗液流出,流过被苇叶划开的伤口时让人感到一丝如同用利刃瘙痒的奇妙痒痛感。
刘淮其实挺感谢这点疼痛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逐渐麻木的胳膊。
不知挥了多少次刀,直到刘淮都怀疑张小乙是不是在扯谎的时候,眼前突兀的豁然开朗,暑气一空,清风拂面。
“正是这里了!”张小乙拄着刀,气喘吁吁却兴奋的说道。
刘淮从身后牵过大黑马,翻身骑了上去,驱马左右奔驰。张小乙则是迅速让开通路,指挥身后军士迅速扎营歇息。
转了一圈之后,刘淮发现,这个地方比张小乙说的还要好。
这个地方似乎是以前阅兵的高台,又似乎是豪门世家坟墓封土,下层有三合土堆积,本身就坚固异常,再加上砂石覆盖数层,使得方圆一里的范围内入眼尽是白色。
刘淮站在马背上举目四望,东方与北方个方向皆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南面大约三里的地方,就是沭河。只有西方,不到一里之外就出了芦苇荡的范围。
而再过一里,就应该是官道所在。
“真是好地方!”刘淮见张小乙也同样站在马背上,立即指向西方:“在此处扎营,等到金贼路过,立即就能杀入阵中!”
就连之前牢骚不断的反对派张白鱼也不得不点头称是。
可张小乙却没有应声,只是有些出神的看向西北方向:“那里……那里可是炊烟?此地竟然已经开始有村子了吗?”
刘淮顺着张小乙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股淡淡的薄烟挂在数里之外,不仔细看也看不清楚。
“也许是吧,两淮本来就应该是人口稠密之地,水灾兵灾过后,有一两个聚落也不稀奇。”
刘淮倒是没有怀疑是金军所立营寨的造饭炊烟,军队和平民行事方式不同,但凡有三五百军卒聚集,早就沸反盈天了。
张小乙坐回马上,面色犹豫。
刘淮知道他所想,当即摇头:“现在人困马乏,军队需要歇息,而且四周不明,金贼若是机敏,看到斥候就知道我军已至。等到明日,我随你一起去探一探!”
听见刘淮如此说,张小乙也只能点头应是。
百名骑士从芦苇荡中鱼贯而出后,迅速分散开来,留出数人警戒后,其余人开始从战马上卸下盔甲斗篷草草扎营,还有数人或拿着木桶去打水,或拿着长刀去割草,准备先伺候好战马再说。
军营自动的有条不紊运转起来。
由此看来,这一百二十名甲骑确实是沙场常客,即使成分极其复杂,也能迅速配合起来。
其中有五十骑是张荣的旧部,其中不乏在梁山泊的老贼。
有二十六骑是张旺徐元海州起义的参与者,随着张小乙杀出了金军的重围,辗转南下。
有四十四骑是魏胜结交的豪杰,收拢的部下。
理论上来说,这些人分属刘淮、张小乙、张白鱼三人。
张白鱼与张小乙则听命于刘淮。
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这三人的权力都是来源于各自的父亲,可权力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自下而上的,不是说有个长官的名头就能让部下彻底服气的,还得需要战功、赏赐与前途。
百余骑士听从刘淮的命令,可也只是听从刘淮的命令而已,而不是誓死效忠。
这件事不只体现在张白鱼屡次唱反调上,更体现在张白鱼唱反调时,刘淮的本部骑士没有立即拔刀呵斥上。
不过军队上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刘淮能打上几个胜仗,万事都好说。
刘淮拿着干麻布仔细擦拭着大黑马上的汗渍,如同擦拭一块美玉。
刚才过于闷热,这匹生长自北方的战马明显有些不适应,身上汗如浆洗,不停的打着响鼻。
此时不能用凉水清洗,否则战马会生病。
说实在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刘淮哪怕对自己都没有对这匹战马细心。
不细心不成。
每一匹合格的战马都极其宝贵,尤其在相对和平的绍兴三十一年。
训练一匹战马,首先要挑选合适肩高体格的马匹。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跑圈,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靶子,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纸做的人形靶,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持有软性材料长矛的纸人靶,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在人嘶马叫锣鼓齐鸣的环境里,用骑枪扎持有软性材料长矛的纸人靶。
循序渐进之后,将不合格的马匹淘汰,留下的就是合格的战马了。
这种战马,自然不会怕枪林箭雨,因为战场上的一切,都在训练的时候经历过,太熟悉了。
当然,这是和平时期的做法,一旦开始全面战争,什么良马劣马都得上战场,几场血战下来,能活的全是合格的战马。
第42章 此身未省叹途穷(下)
收拾完战马之后,日头已经西斜,众人在此地虽然不缺燃料,却也不敢生火,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囫囵吃下,再分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