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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5节

  刘淮则是抱着长刀,在驻扎地西侧的一处较高的草甸子上闭眼假寐,以作警戒,大黑马就卧在他身边,时不时打个响鼻。

  随着明月升起,这片芦苇荡反而热闹了起来,虫鸣蛙叫响彻四野,如同在开一场热闹的聚会。

  “月朗星稀,明天又是个大热天。”张小乙从后方过来,手中拿着皮袋子递给刘淮:“来一口解解乏。”

  刘淮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又递了回去:“我在军中不会饮酒,你也要改一下这臭毛病。”

  张小乙接过酒囊挂回腰间,嘿嘿一笑:“这是药酒,里面加了茱萸,喝了能提神。”

  刘淮往一边靠了靠,给张小乙在草甸子上留出了位置:“怎么?睡不着?”

  张小乙将佩刀解下,垫在脑袋底下,直接躺在了刘淮身侧:“确实,离东海越近,俺越别扭,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又或者大叫几声小乙哥又回来了。”

  东海县就是后世的连云港市东,此时还是孤悬在外的海岛,与朐山县隔海相望。

  也是去年张旺徐元等人起义时的根据地。

  刘淮没有搭腔,他知道张小乙并不是想与他交谈,只是近乡情更怯,找个倾诉对象而已。

  “俺家就是东海县人,东海县孤悬海外,耕地稀少,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造船捕鱼。俺爹和徐叔脑袋灵光,觉得捕鱼和耕田都没甚前途,就摆船经商,俺的两个兄长都是水上的高手。”

  张小乙见刘淮没有说话,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俺原以为俺也要练水性,谁知在俺十四岁的时候,俺爹牵来一匹马,说以后只能练弓马功夫,俺也没想到,最后竟是这点弓马功夫救了俺。”

  刘淮问道:“令尊是如何想着起事的?”

  张小乙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年时,金庭派苏保衡那老狗在山东打造舰船,他强行征调商船水手到了俺家,俺爹与徐叔带着人手从金贼营中逃走,可俺的两个兄长却没来得及逃出来,被金贼绑上石头沉了江,说是以儆效尤。”

  “直到这时,俺爹其实还是没有想造反,毕竟家中还有许多子弟,不能仅仅为了报仇而将家中所有人推进火坑。”

  “可是到了去年,高文富那个狗官竟然没收了东海县所有人的耕地,说什么要分给南下的猛安谋克户,从此之后,所有汉人都是长工佃户,哪有这种道理?!”

  “船被苏老狗收走了,地被高狗官收走了,俺们东海人是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杀官造反!”

  “俺们攻下东海县城,分了粮食,随后渡海去攻打朐山县。却没想到迎面碰上蒙恬镇国所率的两千武兴军……”张小乙长长叹了一口气:“俺们一万被杀了个人头滚滚,最后零零散散三千人逃回了东海县。”

  “虽然东海县是个海岛,武兴军没有船攻不上来,但俺爹和徐叔都知道,困守在此地只是个死。可还没有定下去处,金贼的水军就来了。”

  “领头的是徐文,俺现在睡觉前都得念叨下这名字……”张小乙将牙咬得咯吱作响:“那个狗贼原本是密州的盗匪,在刘豫手下当过官,齐国被废后,又当了金军。”

  “这狗贼带了九百披甲水军来攻城,俺们只抵挡了一时三刻,徐叔就死了。俺爹只能一边断后,一边让俺护着俺娘和一众老弱,登船向南逃跑。”

  “然后俺爹也死了。”

  “俺们三条船出海,立即就被金贼水军缠上了,俺家的船被金贼撞沉,一个浪头打来俺娘俺妹子兄弟就都没影了。俺抱着一块木板,漂回岸上,与幸存下来的伴当躲了几天后,被魏统制救了回去。”

  如同老妇人回忆往事一般,张小乙几乎不含任何情绪的将过去几年的事情说了出来,随后就是长长的沉默。

  直到刘淮以为张小乙已经睡着的时候,对方终于再次开口言道:“俺落荒而逃了,像条狗一样。这次俺回去,乡亲们还会信俺吗?若是他们问,他们的儿子死了,俺为啥还活着,俺该如何作答?”

  刘淮轻轻叹了口气。

  正要扭头出言安慰,却见张小乙眼睛瞪得四面露白,死死的盯着左前方的芦苇丛。

  借着皎洁的月光,刘淮向着侧前方看去。

  那里是饮马的地方,就在芦苇荡的边沿摆着几个木桶,其中还有少半桶豆饼。

  此时一直苍白的小手正在从芦苇丛中伸出,颤颤巍巍的伸向木桶。

  “鬼啊!”

  张小乙总还有点统兵将领的风范,虽然声音发颤,却还是将声音压到了最低,没有犯‘惊军’的军法。

  刘淮原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穿越一遭之后,他也闹不清楚究竟有没有鬼神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妨碍他猛然向前扑去,手中麻扎刀犹如一道白练横着挥出,面前三步之内的苇草齐刷刷的矮了下去。

  “何方宵小?!”刘淮低声喝道。

  然后他就看见了在漫天飞舞的芦苇花中,披头散发脸上涂满泥巴的少年紧紧抱着一名幼童,眼睛盯着停在鼻尖的刀刃,张大嘴巴,却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只能从嗓子中发出轻微咯咯的声音。

  刘淮微微一愣,将长刀收回,与抽刀赶来的张小乙面面相觑。

  周围数名老兵其实已经有所察觉,可没有军令的情况下也不敢起身招呼,只是坐起身子,扶刀警惕的看着这个方向。

  “继续睡!继续睡!”张白鱼小跑而来,路过的时候一路低声下令。待他见到这两个小孩也瞬间麻了爪子。

  “张小乙!你不是说此地不会有人发现吗?”张白鱼当即气急败坏。

  原本万无一失,绝对秘密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深入敌境的死地,任谁都得心慌意乱。

  张小乙脸色铁青,待要反驳,刘淮却伸手阻止:“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小乙,你比较熟悉周遭地形,带上几个人,沿这俩小孩的来路找回去,探查情况,注意隐蔽。”

  张小乙拱手应诺,刚要去叫醒部下,却猛然发现,西北方向的天空,亮了。

  这下不止刘淮三人惊愕当场,就连熟睡的骑士也纷纷惊醒,各持兵刃起身。

第43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上)

  “探查清楚了,起火的是大伊镇。”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张小乙才从芦苇荡中狼狈钻出,连脚上的烂泥都没有清理,就赶紧来到刘淮面前,拱手以对。

  张白鱼连忙问道:“大伊镇,大伊山下的小镇子?你不是说那里已经荒废了吗?”

  张小乙正色回答:“是相对于大宋时荒废了,平日还有二百户人的。”

  张白鱼微微一怔,似乎又想发牢骚,却因为立即反应过来这事确实在军议的时候讲过,只不过因为他初次从军,根本不知道应该记住什么,就将这消息随便一听就抛诸脑后了。怪不得别人。

  随即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怎么着的火?”

  张小乙一摊手,意思是我哪知道,黑灯瞎火遥遥一望,能分清方向地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伊镇为什么早不起火,晚不起火,怎么偏偏就现在起火了呢?”张白鱼喃喃自语,又问道:“有可能是大伊山起山火了吗?”

  张小乙彻底无奈,只能勉力相对:“也有可能,刘统领,需要我再带几个人去探查一下吗?”

  已经披上铁裲裆的刘淮缓缓点头,望着面前捧着干粮狼吞虎咽的二十几名少年,摇头以对:“不用了,我大概知道发生何事了。”

  “怎么说?”

  张小乙与张白鱼精神一振,同时出言询问。

  “签军是没有军饷的。”刘淮叹了口气,先是说了一句似乎不相关的事,随即又问一开始偷豆饼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为什么来这里?”

  这名少年虽然是年纪最大的,可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原本在一众武人之中就有些畏缩,此时听到刘淮问话,浑身一哆嗦后,赶紧将干粮塞进怀里,拱手言道:“回禀将军,小子名叫罗怀言,今年十四周岁,此番是带着这些师弟逃兵灾逃到这里的,感谢将军收留。”

  说着,罗怀言又拍了拍怀里的干粮:“……也感谢将军赠与吃食。”

  刘淮笑了笑,拄着长刀问道:“兵灾?我们也是军兵,你为何不怕?”

  罗怀言道:“一开始也是怕的,可将军分给我们正经干粮后就不怕了。若要害我们,就用不着浪费这些好粮食了。”

  “你很聪明,继续往下说,躲什么兵灾?”

  罗怀言沉默片刻:“大约是在前日,听说朐山县周边的村镇开始征签,一开始我们这里虽然也是人心惶惶,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好抛下庄稼去逃难。

  可到了今天下午日头正大的时候,行商的乡人突然跑了回来,说是有大军向大伊镇开了过来。

  我父亲是乡中教书先生,平时也有贤名,听说这个消息后当机立断,让乡亲们去大伊山避难,却没想到知州派出了马军,在半路上就将所有人兜住。

  父亲带着二十多个别村的学生,走的慢了些,见游骑过来,只能让我带着师弟们藏在苇草中,他则拦住游骑去见将军……额……金国将军。”

  刘淮抬头望着明月,直到此时才低头笑道:“你猜到我们是谁了?”

  罗怀言吞了吞口水说道:“将军……将军应该是大宋王师。”

  “真是聪明。”刘淮继续点头,指了指西北天边的火光问道:“知道彼处正在发生什么吗?”

  罗怀言抬起满是黑泥的脸,望向西北天空,又迅速低头,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是金军……金贼在劫掠大伊镇周边……”

  听闻此言,张小乙恍然,随即紧握刀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张白鱼却是明显有些懵:“这里是金国境内,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抢掠自家村镇?”

  “因为金贼签军是临时征来的,根本不堪用。可让他们抢掠一次,屠杀一把,见见血,胆气自然就上来了,顺道也能解决下军饷与民夫的问题。”刘淮摆了摆手,示意张白鱼别废话。

  张白鱼瞬间明了,却是愤怒与骇然交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随即,刘淮有对着面前十四岁的少年诚恳说道:“罗家小子,你这个年岁却如此伶俐,简直是我生平所见难得。所以你这个聪明人可否给我出个主意,此时大伊镇百姓已经陷于水火,我是否应该立即出兵?”

  罗怀言不由得目瞪口呆:“小子……小子今年才十四岁,如何当得如此大事?将军何不问计于左右?”

  刘淮指了指左右哼哈二将:“左边这个叫张小乙,是去年东海起义的遗种,此时听闻家乡父老被屠戮,必定恨不得立即去厮杀一场,哪怕死也不会在乎。

  右边这个叫张白鱼,是在大宋楚州生人,为人持重,最重要是他无法与被屠戮的山东人感同身受,再加上此时深夜,地形不熟,所以必定不会同意出兵,平白泼洒性命。”

  罗怀言沉默片刻,出言询问:“那将军是怎么想的呢?”

  刘淮坦然回答:“两者都有,一边是我军出兵北伐,当救黎民于倒悬,如今若是坐视百姓被屠戮劫掠,来日又如何自称天下至正之义军?

  可黑灯瞎火地形不熟也是确实,此时出兵,说不得还没有摸到大伊镇边上就已然全军失散,我为一军统领,就应该为这百骑负责,不能让他们平白送命。

  而你既是本地人,却又庇护于我军翼下,偏偏聪慧异常,所以,我想听听你想法,但说无妨。”

  罗怀言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脑袋思考片刻后终于缓缓说道:“将军此时不宜出兵。一来大伊镇离此地足有十余里,将军就算立即出兵也晚了,该死的人已经死完,活着的人也被掳掠为奴,不会再死了,将军率军乱战一场,死的最多的,也会是这些活着的人;

  二来,将军所率不过百骑,小子斗胆猜测,这是北伐大军前锋。而将军既然没带太多辎重就渡河来此,只能是因为大军在后,这百余甲骑若是在堂堂之阵中,只能作破阵之用,可若是充作奇兵,说不定可以扭转战局。

  三来……”

  说到这里,罗怀言仰起头来,黑黝黝的小脸上满是自傲:“无论金贼将领是谁,我父亲既然已经到了金贼军中,自然会劝住他,少行杀戮之事。”

  刘淮知道能教出如此优秀孩子的父亲肯定不是凡人,当即将麻扎刀插在地上,肃容说道:“敢问令尊尊姓大名?”

第44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下)

  “罗谷子!你莫以为你做过知县,俺就不敢杀你!”与此同时,高安仁几乎气急败坏的指着面前的中年男子破口大骂。

  唤作罗谷子据说当过知县的中年男子,此时一副短打老农的打扮,虽然四周有十余甲士环伺,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面露冷笑:“老夫就在这里,手无寸铁,你来杀啊!”

  他此时站在镇中大户的家门口,身后是逃难而来百姓,将大户的院落塞得满满当当。

  高安仁攥着刀柄,在门前来回踱步,满脸怒容,却是连刀都没拔出来。

  这倒不是他攻不进这地主大院,虽然这大院是在大伊镇最北端,挨着大伊山建的,院墙高耸来回只有正门一条路,堪称易守难攻。

  可寻常大户豢养的的家奴哪有正经甲士精锐?

  然而罗谷子可不仅仅是当过知县,治理过沭河,更是在辞官之后开设私塾,有教无类,虽然家境清贫,却是身负人望,在海州有偌大的名声。

  对这种人,别说杀他了,就算绑起来都会出大事。

  没见着许多签军的都头,甚至就连亲卫头子都过来低声相劝,让高安仁忍耐住,千万不要动手吗?

  双方对峙了两刻之后,一名亲卫甲骑飞奔而来,在高安仁耳边低声说了几乎后,高安仁简直出离的愤怒了。

  他戟指罗谷子大骂出口:“老匹夫!你以为我这么干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你明不明白,宋狗已经来了?!武兴军全军拔营,去了汴梁!海州的财货全都缴往了朝廷,以作南征之用!你告诉我,我不为此事,兵源从哪里来?财货从哪里来?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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