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51节
但刘淮身为前军主将,放弃一切军务去搞这个,是不是有点太不像话了。
陆游脸色依旧古怪:“也不是公审,元帅亲自一看便知。”
魏胜抱着好奇来到了王家庄,却见刘淮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校场边沿,在一众俘虏面前环指面前的低级军官,有些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让你们集思广益,就得出两个结论,要么全杀,要么全放?!都说说,到底怎么想的,石七朗,从你开始。”
石七朗也不犯怵:“为什么不能全杀了?金贼不就是如此对俺们的吗?远的不说,近的那大伊镇,若不是罗公当机立断,将军难道以为金贼不会将镇中百姓杀个精光吗?怎么轮到俺们来报复的时候,就得饶这个恕那个,这是什么道理?!”
没等刘淮说话,在一旁抱着弓静听的张白鱼径直伸手指向一名抱着襁褓的妇人,冷冷出言:“石老七,那一岁男婴也是女真人,你既然想做斩草除根之事,就先把那襁褓夺过来,摔死其中婴儿。你只要能下得去手,接下来我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
女真人走出白山黑水,还保留着原始部落兵民合一的传统,所以这支作为屯军的猛安除了青壮,还有大量的老幼妇孺。
此时妇孺与青壮已经分开,被宋军甲士围在了校场的两端,等待着胜利者的审判。
此时那个妇人距刘淮等人不远,张白鱼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妇人听闻此言如丧肝胆,反射性的想要向后躲去,却没有人给她让开缝隙,踉跄了两步后,妇人抱着襁褓跌倒在地,伏地痛哭出声,对着石七朗连连磕头。
不到片刻,她的额头就渗出血来。
刘淮以下诸将看了那妇人片刻,随即将目光投向了石七朗。
石七朗脸抽动了几下,手攥紧了刀柄,随即又松开,如是者三终于颓然叹气:“张四郎,你说的是,俺下不了手……可俺的乡亲,俺的……俺咽不下这口气!”
刘淮同样叹气:“金贼是野兽,但七郎你不是,咱们北伐军豪杰都不是,我也不允许你们变成野兽!”
张白鱼适时说出自己的想法:“那就全放了,既然做,那就做得彻底,让金贼也知道咱们忠义军的仁义。”
这也是一种说法。
之前张白鱼就表示,杀俘不祥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这样干算是只给敌人一个结果,投降就是死,战斗到底反而还有一条活路,相当于帮助金贼同仇敌忾了。
刘淮依旧摇头:“这话有些说法,但不免失之宽余,相当于告诉金贼,跟北伐军作战完,只要放下刀枪就可以免于清算,就可以继续过太平日子,这样怎么能行?”
听到这里,诸将都知道刘淮心中有了主意,不由得俱是无语。
你作为忠义大军的二号人物,有了想法就干呗!难道底下人还会因为这些胡人跟你唱反调?
还非得群思群议,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罗慎言干脆说道:“将军,你说该怎么干,我们都听你的。”
刘淮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些事,你们要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干,遇见相似的事,要明白该怎么干。而不是我说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
一段绕口令似的贯口说完,刘淮高声下令:“阿昌,围起来的金狗里,有没有汉人?把汉人挑出来,与胡人做区分!”
第89章 汉胡杂处难作分
命令一下,宋军迅速行动起来。
分辨一个人究竟是汉人还是女真人实在是太容易了,最直观的方法是看头发,留着辫发的是女真人,没有剃发的自然就是汉人。
而在北方胡汉杂居,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所以即便这个谋克理论上女真谋克,可其中还是有许多汉人的。
金国的历代统治者虽然都在推广剃发易服,但得益于金国过于拉胯的基层统治,这项政策始终推行不下去。
这也就导致了居高临下一望,谁束发谁辫发一目了然。
然而事情还是出了岔子。
之前将青壮俘虏与妇孺分开,还可以说是为了方便管理。此时把汉人与胡人分开,傻子都知道这群宋人要干什么了。
总不可能汉人要对汉人下狠手,而把胡人都供起来吧?
“我不是女真人,我是汉儿啊!将军!我是汉儿啊!”有留着辫发的女真人大声呼喊起来,见刘淮目光望来,更是激动,挣扎着想要脱离宋军的包围圈,又被一脚踹翻。
“老实点!”年轻宋军举起长矛,作势欲刺,将那女真人吓得连连后退。
此时围住金人的忠义军大多曾经是王家庄的庄户,他们对这些夺走他们妻女房产土地的金人深恶恨绝。
这也是王世隆特意安排的。
如果刘淮真的下令全杀光,那就由这些庄户动手。
事实上,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
刘淮见状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不由得招了招手说道:“把他带过来。”
那名金人膝行到刘淮身前,重重叩首。
“你叫什么名字?”刘淮捧着花名册,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叫……我叫刘平哥。”
“哟,还是我的本家。”刘淮笑出声来。
“你放屁!”俘虏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与此人有仇,或者干脆看不起这种卑躬屈膝的行为,有人高喊出声:“你明明叫移剌平哥,何时变成了刘平哥?何时又成了汉人?”
“哦?”刘淮一边翻动花名册,一边玩味出声:“你在诓我?”
自称刘平哥的汉子闻言悲愤抬头,却是依旧跪在地上,只是回头戟指那群俘虏:“我的名字是耶律平哥!你们这群金贼强迫我们契丹人改姓,将耶律改成移剌,把述律改成石抹,借此羞辱我们。以往苟且偷生也就罢了,今日天兵至此,难道我还要受此屈辱吗?!难道我还要留你们给的姓吗?!”
此言一出,原本如同鹌鹑一般金人顿时群情激奋。
“你这没卵蛋的贼厮!”
“俺平日看错了你……”
“……今日事就坏在你这厮身上了!”
一直沉默的王世隆皱了皱眉,上前揪出一名最为鼓噪的金人俘虏,踹翻在地,一刀枭首。
“肃静!”
王世隆举着血淋淋的长刀大喝出声,让俘虏再次回到噤若寒蝉的状态。
刘淮视若无睹,只是微笑着问刘平哥:“金人给你们改姓自然是不对,你想恢复原本姓氏也自然应当,可你究竟姓耶律,还是姓刘?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刘平哥再次俯首,大声回应:“耶律就是刘,述律就是萧,这不是我的一面之词,是大辽的开国皇帝所言。大皇帝有感于汉高祖刘邦与相国萧何的事迹,将契丹最大的两个部族姓氏改为刘与萧,此事辽国尽知。”
刘淮表情更加古怪:“耶律阿保机?”
刘平哥:“是耶律阿保机,也是刘亿!是契丹人更是汉人!”
这下子不止刘淮,但凡读过书的人都有点震惊。
一方面觉得这人也忒无耻了些,为了逃脱可能到来的惩罚,连祖宗都可以卖。
另一方面觉得,嘶,这人说的似乎还是有些道理。
然而刘淮依旧摇头:“这可不能算。”
刘平哥也依旧不气馁:“敢问北魏八柱国之首宇文泰是汉人还是胡人。”
刘淮:“算是汉化的胡人。”
“那杀了隋炀帝的宇文化及呢?”
刘淮知道刘平哥想说什么,却是微笑不回应。
刘平哥不在意,继续问道:“那名臣宇文虚中,究竟是汉人还是胡人?”
刘淮叹了口气,表情也逐渐严肃:“自然是汉人。”
“宇文氏可以从胡人变成汉人,我们耶律氏姓都改了二百多年了,为何不能算作汉人。”
面对刘平哥理直气壮的质问,刘淮同样回问:“看你也是算是读过史书经义的,既然你问我宇文泰是汉人还是胡人,那我也问你,高欢算是汉人还是胡人呢?”
刘平哥有心想说高欢自然是汉人,但觉得话头不对,到底是不敢惹恼面前的年轻将军,嘴唇蠕动不敢出声。
不过刘淮也没有为难一个俘虏,直接就说出了答案:“如果说宇文泰是汉化的胡人,那么高欢就是胡化的汉人。为何?因为高欢日常说的是鲜卑语,穿的是鲜卑服饰,遵从的是鲜卑法度,任用的是鲜卑贵族,依仗的是鲜卑士卒,你又如何能说他是汉人呢?”
“正如你刘平哥,你虽然说汉话,有汉名,却依旧是女真人的髡发,守女真人的猛安谋克制,如何能算得上汉人?”
刘平哥沮丧瘫坐在地,他没想到即便他做到这种程度,这年轻将军依旧丝毫不近人情,这下子他两边不是人,回到俘虏中,说不得就会被下黑手弄死。
想到可能的悲惨遭遇,刘平哥心丧若死,流下泪来。
“不过,既然你首先发言要当汉人,我自当给你个优待,给你个前途。你可以到汉人那边去了,只要你没什么恶迹,就能躲过这一遭。但首先……”说着,刘淮将一把匕首扔到刘平哥面前:“把辫发剃了,若想来我这里效力,须等头发长到能束起时再说。”
刘平哥慌忙割了辫发,再次伏地叩首,口称谢过将军。
刘淮不再管他,先是指着那群妇孺对王世隆说道:“这些妇孺,其中有被金贼强抢的女子,你须安排个妥当人,询问清楚。”
王世隆脸色凝重,点头应下。
许多女子都是从王家庄庄户家中抢的,有些甚至已经生儿育女,如何安置她们,也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的问题。
“至于那些女真俘虏,既然敢举起兵刃反抗,自然当予以惩戒。虽然临阵已经杀伤众多,但军威是军威,刑威是刑威,不可混为一谈。”
刘淮口中吐出充满肃杀的冰冷审判:“当进行十一抽杀!”
说着,早有宋军拿着做好的签上前,让俘虏的女真人十人一组抽签,抽到短签的女真人直接被当场枭首,根本不顾对方的求饶与反抗。
杀的人并不多,被杀也不是惩罚。
真正的惩罚是抽签所带来的无比巨大的恐惧,那种利剑被一根头发丝悬在头顶的感觉,那种命悬一线如临深渊的感觉才是最大的惩罚。
在他们以后的生活中,当他们想要再次与宋军作战时,他们都会想到这种感觉。
魏胜在树下阴影处默默的看着,却是一言不发。
第90章 外王内圣行教化
魏胜眉头紧蹙的回到了营帐。
他谁也没找,只是枯坐在帅位上,低头沉思。
陆游一摞文书走进帅帐,看着魏胜这般表情,还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连忙上前询问。
魏胜将所见一五一十的讲出,临了说了一句:“老夫倒也不是说大郎所作所为有何错处,只是觉得大郎这样玩弄人心,是否有些失于诡谲了?”
陆游瞬间明白了魏胜的所思所想。
作为父亲,哪有不希望自家儿子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的?
如果用现代话来说就是,魏胜希望刘淮是光明正大的统军元帅,而不是成熟的政治家。
可陆游同时也知道,当今天下局势,北方有强敌即将南下攻宋,南方还有一群主和派掣肘,仅仅是光明正大是收拾不了局面的。
“元帅此言大谬,在我看来,这是仁孝节义俱全之举。”陆游将文书放在案几上,捻须笑道。
魏胜以为陆游在安慰自己,摇头苦笑:“杀俘也算吗?”
陆游脸色变得严肃:“元帅,一共不到二百俘虏,大郎即便十一抽杀也不过杀了十几人,连死于乱战中的零头都算不上,大郎算不上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