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76节
今夜看来也就是这样了,虽然天平军损失惨重,却并不是一败涂地,甚至明日收拾一下,精简全军之后还能够继续进取。
金国基层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辛弃疾才不信发动这批明显不是金国正军的军队会毫无代价。
无论对面的金贼头领是谁,如果今日不能全胜,就一定会遭遇巨大反噬!
然而辛弃疾稍稍刚刚将心放在肚子里,却又看到一条火把长龙沿着浮桥跨过了安子河,急速进入了辛字军大营。
来者皆是荷着长枪,明显就是如林军。
辛弃疾惊讶异常,连忙从望楼上奔下来,来到浮桥前,果然见到李铁枪正雄赳赳气昂昂的指挥长枪手在营寨内列阵。
“大铁枪,你如何来了?”
辛弃疾见了李铁枪,却没有任何喜色,直接焦急来问:“耿节度怎样了?”
李铁枪一愣:“刚刚不是派赵大棒槌过来通知你了吗?”
辛弃疾又是一怔。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其实赵大棒槌来到时候,正好碰到正在整军的辛经纬。
彼时辛经纬早已心乱如麻,见到相熟着甲之人就给他塞了一把长枪,让他跟着那五百甲士一起出营寨列阵了。
赵大棒槌虽然将如林军将要来援跟辛经纬说了,但辛经纬在慌乱中又如何记得许多?也就将消息一起带出营寨了。
只能说从这件事上就能尽显天平军草台班子的本色了。
李铁枪见状,直接吐出嘴里嚼的薄荷叶,脸色狰狞的解释道:“是耿大哥让俺来支援你的,那边只有一个何伯求,耿大哥与俺之前贩私盐的时候在沂水见过他一面,这厮没什么本事,只是一个守门犬而已。大哥的天王军已然与叶师禅合军一处,如何能打不过区区何老三?”
饶是军情紧急,辛弃疾也觉得李铁枪说的话有些荒谬。
安子河西岸天平军一共有五阵,何伯求已经打崩了三阵,如果不是耿京亲自去援护,第四阵的叶师禅也死定了。
如果何伯求是看门犬,那天平军诸将又算什么呢?
但话又说回来,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既然何伯求已经力战至此,说不得已经力竭,天王军如何会挡不住?
“耿节度让俺来,就是说他要在西岸吃掉何伯求,让俺这支如林军和五哥的辛字军一起,配合着耶律兴哥吃掉面前的女真骑兵,如此,今日大败便可成为大胜!
而且,毕竟是你这里先接战,耿节度也怕辛字军坚持不住。”
李铁枪掷地有声的说完,辛弃疾觉得这个计划听起来很不错,但直觉告诉他,他似乎忽略了某些细节。
这个细节如此重要,以至于辛弃疾在初秋的熏风中出了一身冷汗。
辛弃疾的异常惹得李铁枪诧异询问:“辛五哥,你这是……这是害了病?”
辛弃疾还没有回答,旁边听到营寨中动静而返回的刘淮就厉声喝问:“大铁枪,你如何来了?”
李铁枪见到两名自己所见过的最有韬略智慧之人同时失态,也是瞬间有些慌乱,但还是强自镇定说道:“耿节度让俺来支援辛字军,吃掉女真骑兵。”
辛弃疾满头大汗,咬牙以对:“刘大郎,你有话就直说,到底哪里出缺漏了?”
刘淮浑身血渍来不及擦,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望楼,只留下一句:“谁告诉你们金贼的埋伏已经尽出,金贼的后手已经没有了?”
辛弃疾脑袋同时轰鸣作响,回过神来后,同样也上了望楼。
只能说这望楼修得的确结实,三个顶盔贯甲的壮汉同时站在其上,竟然纹丝不动。
居高临下,虽然不能俯瞰全局,却也能通过火光与声音大略估计局势了,而此时如林军已经全部渡过了浮桥,在辛字军营寨中整肃队列。
就在此时,一阵悠扬的号角声从安子河对面传来。
刘淮咬牙以对,而辛弃疾与李铁枪则是脸色苍白,有了摇摇欲坠之态。
天王军与如林军营寨正西数百步就是两座丘陵交汇口处,这片地方相对平坦,自然也被耿京派人重点侦查过。
但丘陵之后还是丘陵,山后面又是山,天平军的斥候本来人手不足,哪里有这耐心,草草搜索之后就回报耿京一切无恙了。
这是致命的。
此时的仆散达摩正牵马站在山间的小坡上,堵着耳朵一脸烦躁。
“别他娘的吹角了,简直如同奔丧。”待一阵角声完毕,仆散达摩挥了挥大手,示意亲卫举火。
亲卫将火把在头上绕了几圈,丘陵中间也有人举起火把,将消息迅速传往小丘的顶端。
那里有两名金兵已经聚起了一大堆柴薪,并且浇上了火油,他们得到命令后,柴堆点燃,火光瞬间变得异常明亮,犹如火炬。
浮桥一里以北的安子河上,已经有十艘装满干草的小船潜行至此,船上的金军皆是熟知水性,他们看到作为约定信号的火炬之后,驾船顺流而下,在距浮桥百步处才点燃稻草。
船上金军虽然纷纷跳进安子河逃生,但火船顺流而下却是势不可挡,不止很快就撞上了浮桥,甚至还有两艘火船撞在了天平军粮船之上。
不甚宽阔的安子河之上,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仆散达摩终于畅快大笑。
“诸位,这天平军竟然废物至此,连我军被包抄到后路也毫无发觉,想来耿贼死在我手上,也没什么可怨的!”
说罢,巨熊一般的仆散达摩翻身上马,擎起一杆丈八钢枪,高高举起:“这是天意让咱们取此大功,今日我沂州军以四千人破十万众,必将扬名天下!儿郎们,随我去取功名!”
三百甲骑轰然应声,跟着仆散达摩一起由北向南扫荡,向着耿京所率天王军的后背冲去。
第133章 轻贱人命踏如泥
仆散达摩所率的三百金军甲骑与安子河东岸那些杂牌骑兵不同,这是真真正正的金国主力骑兵。
因为仆散达摩的身份比高文富还要高许多,高文富只是世袭谋克而已,理论上只能有一百亲兵,但仆散达摩却是世袭猛安,也就是汉人所言的万户官。
金国朝廷给世袭猛安的亲兵额度足有一千人。
世袭猛安在金国开国时自然贵重无比,属于军政一体的官职,既有军权,也有治权,甚至还有封地。就比如完颜娄室,他就是黄龙府世袭猛安,黄龙府无论军民钱粮全都归他管。
但用屁股想也知道,这种军政合一的爵位肯定是集权中央的眼中钉,所以在完颜亮改革后,世袭猛安与世袭谋克就没了封地,只剩下一些军权。
可没有封地,从哪刮油水?没有油水,如何能养亲兵?
再说了,皇帝完颜亮已经摆明了要收权的前提下,再养那么多亲兵,不是找死吗?
所以,即便理论上仆散达摩能养一千甲骑,他也只是养了三百而已,并且挂在州中兵马之下,由州中军辖王雄矣所掌管。
仆散达摩自认不是什么万乘之将,他只有一夫之勇而已。
但一夫之勇带上几员心腹悍将,与三百甲骑一起,足以撼动战局了。
首先被屠杀的是留守在营寨的天王军士卒与不能出战的平民。
天王军与如林军修得营寨本来就是残次品,与其说是木栏,不如说是用木枝扎了个篱笆。
金军甲骑皆是高头大马,甚至不用越过,直接踹营而过,手中的火把到处乱扔,不止点燃营帐,更是将聚拢在营寨中心的粮草付之一炬。
凡是挡路者,无论男女老幼,一路斩杀践踏而过。
“痛快!”仆散达摩抖了一下丈八钢枪,将其上不止何时扎上的三四岁孩童甩了出去,随即高声命令:“王雄矣,你率一百骑当我之左;高安仁,你率一百骑护我之右;我自率一百骑为先锋,尔等且看我破贼!”
说罢,仆散达摩率身后一百骑,当先而行。
王雄矣瞥了眼如同被垃圾一般被甩在道边的孩童,脸上浮起狰狞的微笑,同样举起长刀高呼:“向前!向前!跟着仆散太守,向前!”
高安仁默不作声,却是已经血气上涌,杀心肆意。
三百甲骑草草列阵之后,再次以势不可挡的磅礴气势冲向天王军。
何伯求遥遥看着远方局势,冷笑着对周遭心腹说道:“既然仆散太守依约而来,我自然也不好再敷衍,举我大旗随我来!”
说罢,何伯求亲率亲卫正面猛攻天王军,原本已经疲惫落入下风的何家庄庄户也鼓起勇气,有样学样的向前厮杀起来。
而对于天平军来说,在这个时候莫说普通天王军士卒,就连耿京看到身后营寨燃起大火都已经慌乱难言,然而看着已经断裂的浮桥,以及依旧人嘶马鸣的东岸,耿京终于有些后悔。
早知道不派李铁枪过河了,如果有如林军在身后列阵,枪阵整齐,长枪如林,哪里会有骑兵敢冲过来。
但说这些都太迟了。
“大哥,咱们该如何是好?”张安国与叶师禅距耿京不是太远,此时连忙来询问。
耿京喘着粗气,犹豫下令:“咱们……”
无论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虽然在夜间路况差了些,仅仅是马失前蹄就摔死摔伤十几名金军,但甲骑全力奔驰何等迅速,三支百人甲骑队以锥形阵,抱着不留后手的决死之态,狠狠撞在了天王军的后背上。
原本就已经畏惧惊慌的天王军当即混乱,如同被大浪扑打的沙堡般,溃散开来。
那些的溃兵和已经被打得半死的叶师禅所部早就已经精疲力竭,天王军好歹还能一丛一丛的组织起来,而其余溃军就是彻底败散了。
何伯求两千步卒在南,仆散达摩三百甲骑在北,近万天平军溃兵被两千多金军夹在着依山傍水的狭长地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耿京目瞪口呆之余也彻底冷静下来,他迅速下令:“张七,叶二,咱们等不及支援了,你二人带着人往安子河里跑,安子河虽然又窄又浅,但足以挡住金贼一时片刻了,你们赶紧跑,能跑多少跑多少,跑到辛五郎身后就安全了。”
张安国连忙点头,复又一惊:“大哥,你怎么办?”
“俺给你们断后!”耿京抽出一人多高的长刀:“别他娘的废话了,赶紧走!”
说罢,耿京让亲卫打起大旗,举起火把,高声呼喝自名,步行向着仆散那面大旗杀去。
叶师禅喘着粗气,默默看着这一幕,恭敬拱手之后就带着自家将旗趟进了安子河。
张安国血气上涌,有心想与耿京一起去拼命,可偷生之念一起,就难免有所畏惧,偏偏有耿京的命令作为遮掩,在羞惭愧疚庆幸的复杂感情驱使下,张安国还是带着自己的大旗,跟在叶师禅身后,向安子河对岸泅渡而去。
溃散的天平军似乎在黑暗中找到了出口,有样学样的跳进了安子河。
应该说,耿京是一个既有威望,又有担当之人,在如此混乱的夜间,像他这种人亮出旗号想要拼命,自然会聚集起许多还没有彻底丧胆之人。
很快,耿京逆流而动的近二百人就引起了仆散达摩的注意。
近万人的溃军狼奔豕突向四面八方,早就让这个夜晚极度混乱。
就算仆散达摩的甲骑训练有素,却也难免会被冲击到。这不是再说溃军会将有组织的精锐甲骑淹没,而是甲骑会不可避免的分割、隔开甚至失散。
所以,此时仆散达摩能指挥的,只有五六十骑而已,但他见到耿字大旗,立即明白耿京就在那面旗下后,立即振奋异常。
“随我杀了耿贼,平靖山东!”
仆散达摩几乎兴奋的叫出声,丈八钢枪左砍右砸,将拦路的溃军扫到一遍,用自己与大旗作为指挥,让金军向其聚拢,从而围杀耿京。
无论仆散达摩还是耿京,都对自身的武力有着绝对自信,两人同时脱离了队列,一步一骑同时出手,仆散达摩将丈八钢枪作为钝器奋力劈下,耿京稳扎马步力从地起长刀上撩。
机缘巧合之下,两名主将就这么对在了一起,试图用单挑的方式了结对方。
“杀!”
“呔!”
两声怒喝后,兵刃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竟然盖过了周遭喊杀之声。
两人俱是手臂发麻,却又都是凶性大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