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77节
“好贼子!”
“再来!”
两杆长兵又是撞在了一起。
这一次,耿京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原本仆散达摩还想借助坐骑来占便宜,但战马驮着这么个巨人经历冲阵厮杀后同样疲惫不堪,经历两次角力之后,竟然站立不稳,唏律律一声长嘶后,摔倒在地。
耿京想要趁他病要他命,对方的亲卫却不要命一般冲了上来,与耿京的亲卫厮杀在了一起。
仆散达摩从战马身下抽出被压住的腿,不由得羞怒交加,他扔下丈八钢枪,劈手夺过亲卫的长刀,一瘸一拐的再次加入战局。
这时候,其余金军也围了上来,三面围攻之下,耿京不敢再恋战,趁着再次斩杀数名金军的当口,扭头便走。
仆散达摩刚追了几步,就见耿京跳进了安子河,在幽暗的火光中,遍布死尸的安子河只是荡开了几朵水花,就再难找到耿京的身影了。
第134章 狼狈进退不由人
八月十一日夜间这次夜袭在持续了三个时辰之后,交战双方的指挥系统全面失灵,局面也迅速滑向了大混战。
原因不言自明,当燃料耗尽后,无论是金军还是天平军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中。这种与疲惫恐惧无关,纯粹是无法克服的客观条件才是最致命的。
沂州金军的几名主将明显是有所预案,在击溃耿京的天王军,缴获了天平军大旗之后,就有序回军,集结在了辛字军营寨两里以南两个隔河对立的村子里。
此处大约是有些渔港性质,所以人工围出了圩子,河道比较狭窄,保留完好的渔船也有十几艘,足以建立一座小浮桥了。
沂州金军在此地养精蓄锐,收拢兵马,就等着天一亮就再次出击,先拔了东岸那打着辛字大旗的营寨,然后再追亡逐北,一口气覆灭掉天平军。
如果辛字军想要趁着夜色逃跑,那就正中仆散达摩的下怀了。
因为在黑夜中转移败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辛字军、如林军加上杂七杂八的溃军,加起来近八千人,逃上一夜还能剩五百人就算辛弃疾治军严明了。
届时沂州军连硬仗都不需要打,近两千骑兵直接追就可以了。
金国覆灭北宋时打得最多的就是这种仗,放眼望去全是后脑勺,他们可太熟了。
对于这一点,沂州金军上下心里明明白白。
但已经沮丧至极的辛弃疾与李铁枪却来不及想这么多了。
“撤军?此时哪里能撤军?你们晓不晓得,一旦此时将后背亮给金贼,会是什么下场吗?”
浑身血污的刘淮几乎是已经失态,在充满血腥与汗臭味的大帐中呵斥出声。
包括辛、李二将在内的十余名各军大小将领此时俱是聚集在这方大帐中,不知是疲惫还是沮丧,俱是默不作声。
良久之后,李铁枪方才垂头丧气地说道:“俺们又不是没打过败仗,如何会不晓得呢?只不过是散开逃命,艰难求生,能活一个算一个罢了。”
刘淮丝毫不顾他只是一个连客将都算不上的使者,厉声说道:“大铁枪,那我问你,究竟是依仗营寨坚持抵抗所能活命之人多,还是各自逃散活命之人多?”
耶律兴哥此时终于披上了上衣,闻言冷冷说道:“自然是各自逃散活命的机会大,耿大头领和辛五郎、大铁枪他们不都是从东平府逃过来的吗?这几个头领又不缺快马,只要能狠下心来抛弃袍泽兄弟,哪里能逃不出去呢?”
其余众人纷纷侧目看着这胡人,如何不明白耶律兴哥在出言讽刺呢?
因为在场众将除了他之外,最底层的部下都是小兵辣子,这年头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说句难听的,只要核心一两百人没有丢,那么早晚能东山再起。
但耶律兴哥不一样,他率领的是契丹部族,他所依仗的基层不只是士卒,更是部民。
所有人都能弃底层于不顾,只有耶律兴哥不可以。
但事实是事实,这胡儿说话也太直了,也太难听了。
张安国干脆起身喝骂:“你这厮说谁贪生怕死?!”
耶律兴哥一拍大腿,也面色狰狞的起身:“反正爷爷要留下守这营寨,你张老七敢留下吗?”
张安国顿时脸色一变:“我家节度还没有寻到,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这厮竟然作势欲走。
这就是关键了。
理论上天平军的最高指挥官耿京直到此时也渺无音讯,应该派兵出去寻找。
但是无论是谁,都不敢派出大股部队,就怕出现兵马出营无法约束后直接一哄而散,连带着营中的军心也崩溃的局面。
刘淮脸色抽动了一下,他是真的不愿意表现的太过强势,但他也真的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天平军如此大的一支山东抗金势力在眼前崩溃。
所以此时哪怕是在军官云集的大帐中,哪怕仅仅只是个使者,刘淮还是扶着刀向张安国迈出一步。
张安国感觉如同被山中君盯上一般,浑身剧烈颤抖一下,停住了脚步,回头死死盯着刘淮,同样扶着刀戒备起来。
眼见两人就要火并,一直低头不语的辛弃疾出手了。
他先是劈手夺过张安国的佩刀,随后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
这一记势重力沉的大逼斗直接将张安国打翻在地。
“张七,你若真的为节度着想,就应该想着在这里为节度留住一点本钱!”辛弃疾厉喝出声,目光同时扫过帐中诸将:“天王军也是可以说弃就弃的吗?你弃了天王军,哪怕找到了节度,你用什么去挡金贼甲骑?而咱们坚守在这里,只要节度到了营寨以北,他就是安全的!”
“谁敢再言撤退,谁就是抛弃节度、抛弃全军的罪人,就得先过我辛五这一关!”
帐中一时寂静。
这些将领同时明白,这大青兕已经被激起了血气,若真的还要逃,那可能真免不了一场火并了。
刘淮适时上前,与辛弃疾并肩而立,并用手指在甲胄上擦下一抹污血,抹在额头上:“诸位,我以忠义大军前军统制的身份起誓,若今日坚守营寨依然败亡,则由我先死!若大营未破,诸将却有先逃者,那我但凡活下来,无论天涯海角,必定追杀此獠!”
天平军众将又是一凛,就连已经爬起来的张安国也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逃回来东岸第三阵主将时白驹捂着大腿,有些狼狈的说道:“刘大郎,不是我们想要逃,也不是仅仅是我的白驹军想逃,而人人皆想逃,就算辛五郎的辛字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你说服了我们这些将领,难道还能说服这近万人吗?”
刘淮深吸一口气:“我自然是无法说服所有人,但咱们一起,可以说服那些队将、正将、都头、伙长、什长,让他们知晓这些道理,然后再由他们来约束自己的部下。”
诸将俱是无法,终究还是舍不得辛苦编练的军队,积攒的家当,所以就各自寻找部下,试图将他们聚拢起来。
这期间还是出了岔子,其中有一员将领叶师禅的族弟,不知道为何稀里糊涂的跑到了这里,虽然在大帐中军议时一言不发,但出帐后就想以召集部下的理由逃跑,却被辛弃疾早早看穿,并出手擒住。
原本辛弃疾还想呵斥几句,刘淮却直接手起刀落,将那逃将的头颅剁了下来。
“这就是逃人的下场!”
刘淮揪着那不知是叶家老几的头颅,扭头对着其余人狞笑出声:“逃人被我捉住,则由我来杀;被金贼捉住,则由金贼来杀。既然都是死,为何不与金贼拼了?!”
天平军众将面对着今夜已经不知道僭越几次的刘淮,此时已经彻底无言,怀着有些畏服与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他们尽量收拢了许多基层军官,并将他们聚集在营寨中一个小丘之旁。
主要将领们纷纷登上小丘,并且大张火把,尽量将周围照得分明。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刘淮身上。
是骡子是马,就看刘大郎这张嘴了。
第135章 固有一死重于山
“诸位,金贼快要败亡了!”
果真,站在一架粮车上的刘淮先声夺人,只一句话就把许多人的瞌睡与畏惧吓到九霄云外了,原本窃窃私语的嘈杂场面瞬时一静。
刚刚经历大败的天平军无论士卒还是将领,左右看了看身侧袍泽的狼狈,再次确认了一下被打得丢盔卸甲是自己后,都觉得刘大郎这厮莫不是在胡说八道。
“你们肯定在想,刘大郎这厮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为什么我们败得这么惨,他竟然说将要败亡的是金贼?这是不是把我们当傻子骗?”
刘淮大声吼道:“我刘大郎并没有骗你们,金贼这一击,就像是家猪被刀捅进脖子放完血之前最后的一蹬腿,就像是公鸡被扭断脖子前最后扑扇的那一下翅膀。
咱们可能会被猪的一蹬腿踹个跟头,也可能被公鸡的翅膀扇得满脸鸡毛,但金贼这一击之后,就只能像死猪死鸡一般,任咱们宰割。
天平军只要能撑过这一遭,就能喝金贼的血,吃金贼的肉!”
这些基层军官纷纷窃窃私语,但还有少数人停止了骚动,将目光投向站在大车上的刘大郎。
刘淮顿了顿,望着小丘下方一片亮晶晶的眼睛:“有人可能会疑问,你刘大郎凭什么说金贼是秋后的蚂蚱?诸位,你们可知晓,另一支抗金大军,忠义北伐军已经打到了临沂城下?金贼害怕忠义军与天平军会汇合,所以才冒着临沂被忠义军攻下的风险,来先偷袭天平军。”
“金贼怕我们!也怕你们!”
“只要天平军能撑住,金贼就会被两面夹击,就会成砧板上的肉!金贼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越来越多的基层军官停止了小声说话,而更多的人也停止了垂头丧气,抬起头来,只是用一种略微带有希冀与问询的目光看着刘淮。
“留在这里会死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带着哭腔大吼出声。
“人总归会死的。”刘淮声音变得更加高亢:“诸位,我知道你们想逃,你们怕死,但你们想一想被金贼杀掉的袍泽,你们想一想被金贼压榨的家人。
现在逃跑,东藏西躲自可以多活几日,但终究会被金贼找出来,一个个的杀掉。
到时候,你们会不会后悔,后悔放弃与众位山东豪杰站在一起,堂堂正正搏生路的机会。”
“那么现在,我再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用这苟活的几日,换取这个机会?”
那些基层军官彻底肃然,用怪异且期盼的眼光看着刘淮。
“我知道咱们所有人都可能会死,但古代有个史官曾说过,人总归会死的,只不过有的死比鸟毛还轻,有的死比泰山还重。
为金贼压迫百姓而死的人,哪怕饱读诗书,身居高位,也比鸟毛还轻;为了抗金大业,山东百姓而死的人,哪怕目不识丁,轻贱如泥,也比泰山还重。”
说着,在火把照耀下,刘淮手一划,将小丘上的诸将都囊括了进去:“今日,诸将都决意与金贼决死,你们愿不愿意放弃未来几日苟活的机会,与我们一起……”
说到这里,刘淮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出声:“与我们一起,成为泰山?!”
“好!”
小丘之下,终于有人叫好出声。
这声叫好如同引爆了什么一般,数百基层军官同时大声叫好,惊得许多溃兵纷纷回头来看。
有时候人心很复杂,有时候却很简单,只需要在他最沮丧最无助的时候告诉他,你做得对,你做得好,继续坚持下去,我会和你一起坚持下去!
而刘淮此时就在做这件事情。
有了这些基层军官的支持,那些溃军虽然上阵杀敌的战斗力依然存疑,但终究可以做一些辅兵的工作了。
在夹杂着一些复杂情绪的狂热心情下,这支组织成分复杂的天平军似乎终于稍稍融合了一些,奋力整修起营寨来。
这其中自然还会出现一系列问题,比如夜间疲惫,组织混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但终究还是多挖开了几条壕沟,除了辛字军与如林军之外,又从溃兵中整饬出了一千勉强可以作战的军队。
这已经是这纷乱的一夜中,天平军所能做的一切了。
八月十二日清晨,天气依旧阴沉,朝阳东升却没有洒下一片辉煌的光芒,厚重的云朵阻挡着晨曦,让安子河两岸染上一片灰白的颜色。
这种颜色加上依旧在安子河中翻滚的尸体,混杂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糊味,让这个清晨充满了迷幻却又恐怖的色彩。
休息妥当的如林军此时已经出营列阵,在营寨与东边山脚处那片空档上盘腿而坐,准备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