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85节
这支水军的将主,正是曾经当过岳飞部将,也追随过韩世忠的‘泼李三’李宝。
此时李宝正在码头的一间屋舍内,与徽猷阁直学士兼平江府知府洪遵相对而坐。
洪遵身着绯色官袍,一副疲惫至极的表情,对着一身劲装的李宝说道:“李总管,俺最后再劝一句,稍晚一些再出海,飓风刚刚刮过,海上并不平静,再观望一两日可好?”
李宝身材不甚高大,却是极其雄壮,一副纠纠武人的样子,然而谈吐却是十分文雅:“洪相公,天下事皆是要有人去做的,今日畏风,来日惧浪,再日就会畏惧于兵戈,恐惧于上阵。许多英雄志气就是如此消磨的,洪相公勿要再劝了,俺李宝必定是要今日出兵的。”
虽然从李宝的诨号‘泼李三’就能看出来,这厮并不是什么体面人,但世事变迁,他又在岳飞、韩世忠这种当朝名将手下厮混过,又如何学不会一些敷衍的本事。
洪遵此时也只能望着此时依旧翻着滚滚波涛的江面,长叹一声:“俺可是把平江府府库全都掏空了,李总管要知道,俺确实已经两手空空,变不出粮草兵甲了。”
李宝哈哈一笑:“洪相公莫要说丧气话,且祝我一战成功,御敌于国门之外,保卫大江,保卫临安吧。”
说着,李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拱手离去。
而洪遵也只是瘫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气而已。
洪遵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今年的海情确实不太正常。
刘淮在沂州作战闲暇时,也曾想过,照理说魏胜提前半个多月攻占海州,李公佐这些人又提前半个月将消息传回去,李宝应该提前到来才是。
但其实不然,李宝还是等到了如真正历史上一样的日子,也就是八月十四日才率军出征。
原因简单到一目了然,因为刮台风了。
虽然这次台风不大,没有对沿海造成重大损失,只对周边天气造成了影响,比如北边沂州阴天就是这场台风导致的。
但这个年头的海船终究抵御不了海上巨浪,只能在港口躲避。
从上帝视角来看,这是一个很令人无语的结果。
因为刘淮所造成的蝴蝶效应,不仅仅是魏胜的忠义军提前出发,就连张荣张敌万也加入了北伐,所以北伐军在山东东路南部声势远比历史上浩大的多。
但刘淮这只小蝴蝶又真的不能一翅膀将台风扇没。
这就导致了一个后果,李宝依旧按照历史上的大致时间来行事,但金国水军已经有所警觉。
此时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李宝与前来送别的江阴官员互相拜别后,乘着小舟来到旗舰上。
激励的话语已经说过,该发的赏赐也已经发下去,所此时李宝并没有发表什么即兴演讲,而只是将一面白虎旗升到了桅杆之上。
白虎主杀伐,而李宝与众将约定,只要白虎旗升起,就要厮杀到底,包括他这个总管在内,后退者皆斩。
而遥遥望着旗舰上升起白虎旗,这些被李宝亲手编练成军的水军将士欢呼雷动起来,纷纷加速上船。
一百二十艘战舰,三千水军。
这是宋国在沿海最为精锐的力量,此时随着李宝浩浩荡荡的出了江阴港口,向着大海冲去。
原本计划中,这支舰队将在十几天后抵达海州,在朐山与东海两县获得一定休整后,直扑胶州湾,与依旧呆在海湾金军海军决一死战。
但是,既然李宝按照历史中的时间出征,历史中发生过的事情肯定会再发生一遍。
人定胜天讲得是团结起来可以战胜自然,而不是团结起来就可以让晴天下雨、狂风止歇。
说的明白一些就是,李宝舰队刚刚北进抵达苏州海域,就与第二场台风擦肩而过了。
是的,绍兴三十一年八月的天气就是这么神鬼莫测,两场台风竟然只相隔几天就刮了过来。
这一次李宝平时训练的成果终于展现了出来,虽然海军被吹得七零八落,但竟然一艘船都没沉,只不过直接被吹回了明州,也就是后世宁波杭州湾附近。
不进反退数百里,李宝对这种结果也是无言,只能加速收拢船队,争取在十日内再次出发。
这都是后事了,就当李宝从江阴出征的同时,另一员年过六旬的宋国名将,也从镇江府率军渡过了长江,奔赴向宋金前线。
而此人与已经出发的李宝不同,却是已经老态尽显,病气缠身,虽是已经立起大将旗鼓而行,周围甲士林立,军容整肃,这名大将却连战马都骑不得,只能乘坐肩舆。
可饶是此人是如此病恹恹,看起来一点也不威武雄壮,但在他的身侧,刘汜、李横、魏友、王方、贾和仲等悍将却一点都不敢放肆,尽皆收敛傲气,屏息听令。
镇江官吏百姓也几乎全员皆出,在道边焚香跪地祷告,香烟缭绕,竟如同烟雾。
原因无他,此人正是淮南、浙西、江南东西路制置使、镇江府御前诸军都统制刘锜刘信叔。
也正是顺昌之战英雄,曾经的西军将门,以及……旧时代的残党。
“刘相公,刘相公,且稍待。”
就在刘锜走下肩舆,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上船的时候,一名内官打扮的无须之人带着数名骑士急速赶来。
刘锜缓缓转身站定,轻轻咳嗦两声后,竟当先拱手行礼,口称大押班。
那内官慌忙下马,连忙上前扶住刘锜。
“相公可是折煞奴婢了!”内官尖细的声音此时充满了慌乱。
刘锜顺势立定:“官家可有旨意?”
内官喘了几口气:“没有没有,官家是来赐药来了,抬上来!”
几名骑兵将战马上驮着的箱子抬了过来,内官摸着箱子说道:“这些都是皇城中最为名贵的药材,由御医共同配好,方子也在箱子之中,官家让奴婢来亲自给相公送来,请相公万万保重身体,两淮防务与大宋社稷,就全都落在相公的肩膀上了。”
刘锜剧烈的咳嗦了几声,身体微微摇晃,片刻后,又握着内官的手开口询问:“我之前托付大押班寻的药,可寻到了?”
内官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从大袖子中摸出几个方盒:“官家说了,若相公此刻不再提这事,就让奴婢莫要拿出来,如果相公提起此事,则让奴婢再劝相公一次,此等虎狼之药,确实能让伤病之人恢复几日,却太伤元气。
若相公细心调养,总会再有十年寿岁;但相公服下此药,则轻则会只余一两年阳寿,重则登时毙命。”
刘锜接过方盒,打开其中一个,见到一枚朱红色的丹药静静躺在盒中,点了点头,并将这几个方盒都递给了身侧亲兵,嘱咐他们好好保存。
做完这一切,老刘锜才向内官再次深深一礼,在内官的惶恐神情中缓慢却又坚定的说道:“请回报官家,刘氏为西军将门,世受国恩,值此国家危亡,社稷倾颓之时,自当挺身而出,责无旁贷。
我刘锜虽然已是老朽,却还有一口志气在胸,老臣就算是拼死,也不会让金贼渡过长江。
请大押班回报官家,若老臣真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无法以生致陛下,他日天下太平时,官家在钱塘观潮,见到潮水如聚,波涛如峰,那就是老臣来见陛下了。”
说罢,刘锜又是躬身一礼,再也不顾身后已经慌乱到极点的内官,转身登上了渡江的斗舰。
内官在原地呆愣片刻,终于向着远去的斗舰大礼下拜,而他身后的官吏百姓也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这些刘锜都不知道了。
他在过了长江之后,急速进驻扬州,以扬州基地调兵遣将。
除了依旧强令让王刚从宝应进驻到山阳外,又派部将吴超进驻淮河南岸的盱眙军(今盱眙县)。
宋国淮南东路的防御体系,在刘锜的指挥下,逐渐建立了起来。
差不多同一时候。
四川的吴璘跨上了战马,准备迎战。
襄樊的吴拱、成闵戴上了头盔,整顿兵马。
淮西的李显忠来往视察,寻找决战地点,他的兵马也成为了两淮的总预备队。
自靖康尸山血海厮杀而出的英雄豪杰们,准备在这场人生暮年的大战中,去燃尽心中意气了。
第148章 离别忠言虽逆耳
八月十四日午时三刻,雨势渐歇,阳光刺破乌云,正是杀头的好时辰。
在安子河西畔行军追击的这一千多天平军士气已经膨胀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在行军的途中还得靠军官控制才能减缓行军速度。
而这时候,刘淮的威望也高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他每次骑马抵达一处,都能引起一片欢呼。
战争正是塑造威望的时候,而谁是主将,谁的威望自然也就最高。
当然,这也跟辛弃疾此人心胸广大有关,根本没有阻止普通士卒对刘淮的夸赞与欢呼,换个心胸狭窄的主,现在就得琢磨把刘淮弄死了。
“刘大郎,我军虽然胜了,但你不让俺们跑起来,两条腿如何能追上四条腿呦,岂不是会让金贼跑了,白白打赢这场仗?”
刘淮骑马前后整理队列时,有辛字军伙长大声询问。
刘淮只是一笑:“你跑个气喘吁吁,金贼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你俩见面之后,先各自躺地上喘上一刻钟,然后再站起来厮杀,你觉得这是啥美事吗?”
伙长抱着长矛,似模似样的叹了一声:“俺只是觉得……觉得前日夜间,那么多兄弟稀里糊涂的就死掉了,如今咱们占优,如果不能多占些便宜,多斩几颗人头,如何能告慰死去的人呢?你说是吧刘大郎。”
众人虽在行进中,却也将这些事听得清楚,纷纷扭头来看。
刘淮依旧笑道:“你以为咱们这是在干什么?这就是在杀敌,只不过有的杀敌方式是用刀枪杀,有的是用言语杀,现在咱们在用体力杀敌。”
见那伙长似乎面露疑惑,刘淮继续解释:“潘五郎,咱们不妨打个赌,我敢说日落之前,咱们最起码能收获二百匹累趴下的战马,还能斩俘最起码一百金贼,你敢不敢赌?”
唤作潘五郎的伙长并没有第一时间应声,而是有些惊喜的问道:“刘大郎竟然也认识俺吗?”
刘淮点头:“你今日有两颗人头的斩获,立下的功劳,俺如何会不认得你潘槐花潘五郎?你敢不敢赌?”
潘五郎听刘淮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当即脸上又是一红:“不知赌注是什么?”
“若你赢了,我这有一把百炼钢匕首,就与你了;若你输了,也不要你什么东西,你在队列中唱几首歌,来鼓舞士气,如何?”
潘五郎咧嘴笑道:“唱歌算啥?左右都是俺占便宜,赌了!”
话声还未落,只见一名契丹轻骑沿着步卒队列让出的通道快速驰来:“太尉,前面有二十多个累瘫了的女真狗,虽然马都趴下了,却聚在山坡上死活不投降,真金郎君让俺来问问太尉要怎么处置?是否派步卒攻打?”
刘淮点头示意,对着一直在旁边沉默观察的辛弃疾偏了偏头,两人带着几名亲卫一起奔向队列最前方。
潘五郎长大了嘴巴,而其他人则是直接笑出了声:“潘头,俺们等着听你唱歌呢!”
“去去去,滚一边子去。”潘五郎一边注意队列齐整,一边皱眉深思。
该唱什么好呢?
刘淮等一行人稍稍脱离的队列后,辛弃疾才苦笑说道:“你怎么连一个伙长的名字都能知晓?长久以往,我都怀疑我的辛字军是不是已经归大郎你了。”
刘淮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知晓潘五郎的名字才让我觉得惊奇,他可是立有功勋,接下来要着重提拔之人,你却对他没有些许另眼相待,简直不可思议。”
辛弃疾揉了揉鼻尖以掩饰尴尬:“这几日确实繁忙……有些混乱。”
刘淮继续敷衍点头,扯开了话题:“行军的时候需要这样走,要在路边为骑兵往来留出通道,斥候信使系统要加快建立,耶律兴哥毕竟不是你的下属,契丹轻骑虽然好用,但很难为你所用……”
辛弃疾听着这一番类似托孤的言语,终于疑惑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刘淮解释道:“我最迟攻下费县后,就会回到忠义军统军,无论金贼是否被削弱,在临沂总会用一场决战在等着我。无非难易而已。”
辛弃疾心头一震,虽然知晓这一刻迟早要到来,却也是立即涌出夹杂着不舍与惶恐的复杂心情。
他有时候在想,如果刘淮能留在天平军,天平军的综合战力会获得多么大提升。
但辛弃疾也知晓,别说是他,就连天平军的大头领耿京也没有本钱将刘淮留下来。
论亲疏,刘淮是忠义大军都统魏胜的义子;论地位,刘淮是忠义大军的二号人物;论前途,辛弃疾都不敢说天平军一定就比忠义军要强。
但理智归理智,在情感上,辛弃疾的确对这位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事后却又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倾盖之交产生了极大的不舍。
“五郎,莫作小儿女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