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392节
听到魏广德说岳家军,裕王一下子想到什么,急急追问道。
魏广德听到裕王的问题,稍微犹豫下才说道:“殿下,据我所查前朝文档,宋人重商,其巨大财政收入主要源自商税,约占总岁入七成。
靖康前,宋朝年入约七千万贯,之后岁入更是超万万贯,全靠商税支撑.”
魏广德家里不经商,虽然和九江商户关系不错,但是他却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砸那些商户的饭碗。
西方国家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大规模鼓励工商业发展,征收税金,也没见到商业受影响而萎缩的。
既然如此,只要商税不重的情况下,对商业其实不会有影响,而且收取商税,朝廷才可以以此为商业提供政策支持。
南宋时期财政收入为何比北宋还高,不就是鼓励商业,特别是不限制海商发展,大量商品被卖到西洋,当时的泉州和广州就是主要的通商港口。
听到魏广德报出七千万贯这个数字后,裕王眼睛开始发亮,而听到南宋万万贯岁入后直接就直了。
大明的岁入是多少,全部加一块折色也就是三千万两或者说三千万贯上下,靖康后的宋朝是什么情况,裕王当然很清楚,失去半壁江山,偏安一隅之地,居然由此巨额收入。
“我朝如何?”
裕王在激动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商税他知道,大明朝也有征收,但是显然没法和宋时比。
万万贯,对应的就是有七千万贯商税,比现在大明全部岁入还多,但是大明的人口和土地却远超那时的宋朝。
“我朝立国之初,太祖定下三十税一,不过那会儿刚经历战火,百废待兴,百姓裹腹尚且艰难,商业凋零,所以就算定高税金也收不到税。
且太祖虽不看重商税,却还是通过地方的税课司和河泊所征收,对流通商品通过牙行垄断交易,征收税金,可见其实吧并未放弃商税这一块,只不过在当时的大环境下,确实收不到多少税银。”
“有道理,牙行、河泊所这些我知道。”
裕王点头道。
“现在课税偏少,应该不是征收少,这些年我大明商业繁华,就看那大运河上往来船只就可见一斑,每年钞关课税二十万两。”
稍微犹豫了片刻,魏广德才继续说道:“之所以税课不多,主要还是收上来的课税大多没有运入朝廷,而是入了各地藩王府库。”
“嗯?”
听到征收的银子进了藩王府,裕王登时脸色潮红,显然有些生气了。
魏广德见此马上解释道:“这些都是之前数代先皇颁旨赏赐的。”
说到这里,魏广德觉得还是说清楚有些比较好,干脆就用兴王府说事得了,于是他继续道:“弘治六年,当时孝宗弘治皇帝曾颁旨赐兴王安陆州境内河泊所课钞。”
听到魏广德说的这事儿,裕王脸色稍微舒缓一些,原来自家当年也赚了这些银子,那就不好说什么了。
魏广德说的兴王是谁?
还不就是他爷爷。
就在魏广德和裕王在王府里谈起宋朝税收的时候,在西苑永寿宫中,内阁两位大学士和礼部、户部尚书齐聚一堂,不过气氛显然并不欢快。
“内库乏钱,朕欲取云南新钱进用,何故如此艰难?”
嘉靖皇帝这会儿心情不好的很,朝廷没钱,他的内库现在也没钱,也是因为知道朝廷穷,所以他才要取用云南新钱,没想到却被户部尚书高耀给拦下来了,心情能好才怪。
“陛下,云南新钱早已有用途,是备京边俸银而非内藏,若陛下取用,京城官员们还可以忍忍,可边镇军饷如何办?”
高耀急忙站出来答道。
“挤一挤,凑一凑,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嘉靖皇帝答道,随即开口强硬道:“两京炤例发银二万两交工部铸造进用。”
“陛下.”
高耀急道,不过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一旁的礼部尚书袁炜就站出来道:“高尚书,内库缺钱,户部还是应该首先保证内库用度的。”
高耀看到袁炜这时候插话,他一个礼部尚书,银子又不归他管,到时候各部要俸禄都找自己又不找他,这时候跳出来说风凉话,算什么意思?
给皇帝递投名状吗?
当即就和袁炜争论起来,而严嵩和徐阶则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袁炜,他们自然不会不给面子,高耀那里,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握着钱袋子。
一个幸臣,一个权臣,皇帝不点名,他们也懒得插嘴。
袁炜和高耀在永寿宫里为了内库用钱之事吵了半天,不过最终嘉靖皇帝也没有松口,坚持送两万两银子入宫使用。
以前,遇到这样的事儿,都是由严嵩出面说和,现在这个角色变成了袁炜担当。
裕王府。
“就是说,如果我大明也开放泉州和广州两港,一年也会收到二百万贯钞银?”
这会儿,魏广德已经把他查到的南宋大概的海关收入说给裕王听。
南宋对商品出口按照十税一收取,按照文献记载海关年收入在二百万贯左右。
“当时的银法和现在互换的话,当在百万两以上。”
魏广德答道,“不过朝廷有市舶,所以收入会少很多,且还有牙行巧取豪夺、上下舞弊.”
第432章牙行和港口
“以广德所见,按照太祖的设计,其商税实际是通过牙行收取,现如今牙行却利用和官府之间的关系,对来往客商进行盘剥,而所得之利多半未入国库。”
明朝对于商业税收的征收,首先就是运输货品税和库房存储税等。
工税是采矿业、造船业、军工、织造、窑冶、烧造、造纸等手工业,各地货商的货物在“塌房”进行储存时,收取税钱三十分之一,中介费三十分之一,存储费三十分之一,也就是十分之一。
“塌房”,其实就是官府经营的“官牙”,也就是官店,朱元璋时期为保证商品流通避免无序堆放而修建的店面,经营者即为牙行。
除此外,还有私人牙行,他们需要按时向官府缴税获得牙贴,否则即为“无证经营”。
“通州五十余家牙行,每年缴税银四千余两,这仅是一地.”
魏广德还在那里侃侃而谈,而裕王也大致摸清楚魏广德的意思。
要想收商税,那就从牙行入手,整顿牙行,而要快速获得银钱,则可定一港口进行海贸。
整顿牙行旷日持久,不过却可以收到大量商税,毕竟商品是需要流通的,而牙行掌握着流通渠道,只是这行水很深。
简单点说,短期内要增加国库收入就是只有开海一途,定一个港口进行海贸并以此收税,这是魏广德参考后世“特区”搞出来的试验田。
“你先前说的那个广州和泉州,如果要孤来做出一个选择的话,你觉得那里最好?”
裕王开口问道。
魏广德以为裕王会选择更有利于大明长期利益的整顿牙行着手,没想到裕王还是希望解决短期内财政紧张的问题。
他收住之前的话头,只好说道:“选择那里通商,这就需要看殿下想要的目的。”
“我记得你当初说过,如果给那些海商一条活路,他们就不会再去做倭寇,为祸地方了,是吧?”
裕王问道。
“是的,倭寇大多其实是海商,现在加入倭寇的则大多是海边无以为计之人,他们不能靠海吃海,就只能投倭寇。”
魏广德答道。
“给他们选择,经商而不做倭寇,他们会愿意?”
裕王问道。
“只能堵住后来人,已经落草的只能剿杀,一个不留。”
魏广德答得很干脆,已经成为倭寇的,手上沾血,就算他们想洗白也很难。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做倭寇杀了明人,就必须付出代价。
“善贷,此事伱多费点心。”
裕王忽然开口说道:“你父亲曾去浙江剿倭,你和俞大猷相熟,不妨多问问他们,那些倭寇多是哪儿人?”
“殿下的意思是”
“银子要赚,不过这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解决倭寇为祸之事,如果放开一处口岸可以让海民不再去做那倭寇,也是功德无量之事。”
对裕王来说,解决倭患确实比解决银子短缺更加要紧。
现在是他老爹在头疼,以后就是他,现在不过是未雨绸缪。
而在裕王的话里,其实也透露了他的态度,他同意开放一处港口给海商,而且地点都有了大致方向。
哪里倭寇多就去哪里开港,目的自然就是让这些人别去干海盗了,老老实实做海贸生意得了。
不过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简单笼统了点,裕王继续又说道:“选定地方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认真找。
而且开海禁这事儿,要谋定而后动,绝不能给人串联反对的机会,否则必前功尽弃,步当年人的后尘。”
裕王这会儿脑子有点乱,不知怎么滴,他本来只是想找魏广德寻求一个强军的法子,没想到最后说道银子上面来了。
虽然,好像,解决了银子短缺问题就可以提高明军的战力,可是魏广德想要的不管是通商收关税还是整顿牙行,他都感觉很麻烦。
牙行,魏广德自己都说了,其中水很深,推行下去可能会阻力重重,他本身也是个怕麻烦的主儿,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至于开放个口岸通商,想到这里,裕王就想到之前魏广德曾提到的倭寇问题,不少沿海之人为了活路,铤而走险加入海盗,其本质不过就是想要把大明的产品卖出去赚钱过活。
海商变倭寇,这个不止魏广德这么说,高拱、殷士谵他们也曾提到过,只不过对策就是剿,杀光他们,而魏广德则提出允许他们出海经商,给他们一条活路,不仅可以增加朝廷税收,还能解除倭患,相应的南方加派也可以停了,军饷开支削减。
相应的,裕王现在更倾向于魏广德的提案,让他们出去卖大明商品过活,还能帮朝廷赚银子,又解决倭患,削减军费开支,这好处太多了。
可难度和之前那个也小不了太多,毕竟确实有点违祖制。
开海,裕王也知道此事可不是当下魏广德首倡,以前就有不少人提过,无一例外全部被否。
阻力虽然大,但是想来也不会超过整顿牙行吧?
毕竟,按照魏广德的说法,反对开海的其实是沿海的官宦之家,至于证据,魏广德直接把倭患起始那件案子搬出来了,正是余姚谢家勾接倭寇走私商品,结果分赃不均而被灭满门。
余姚谢家,弘治朝的内阁大学士家族啊。
有了魏广德这个提醒,裕王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以前那些提出开海的官员最后结局会那么惨。
而整顿牙行,可就是和整个大明官场,特别是中下层为敌,这是动了他们的利益,还有那些被祖先赏赐出去的税课司,河泊所一类的收税机构,要不要从藩王手里收回来也是个难题。
总之,在裕王看来,整顿牙行貌似确实可以彻底解决大明财政困窘的难题,可麻烦事儿太多了。
看来,要想重现宋朝那种岁入,是真不容易。
“今日所议之事,不急,我们还有时间,不过该打听的还得打听清楚。”
裕王这时候对魏广德说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