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845节
三位阁臣代表三个思想,处理朝政时相互碰撞,自己只需要参考他们的意见做出自己的判断就好了。
他依旧记得父亲临死前对他的叮嘱,他不是一个可以开拓的皇帝,只能守成。
要守成,那就得在处理事务时多听取别人的意见,选择最自己最有利的处理方式。
这也是他当初登基,很快就把内阁阁臣扩充到六人的原因,就算之后走了高拱和郭朴,内阁也长期保证有四位阁臣。
让陈以勤离开,也是要为高拱腾位置。
毕竟他们那个小集团在内阁占据太多座位,已经影响到他听取其他各方意见。
但是一转眼,这个小集团在内阁已经只剩下殷士谵一人,而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就成了摆在隆庆皇帝面前最棘手的问题。
罢职,他当然不想这样,会打破内阁现有的平衡。
可这么大的事儿,要是轻描淡写带过,似乎又不妥。
不管是申敕还是罚俸,貌似都没什么意义。
就在隆庆皇帝还在左右为难该如何平息此事的时候,殷士谵回到府邸后,已经坐在书房里开始写奏疏。
回家的路上,殷士谵已经考虑到了后果,此事不好擅了。
与其等高拱发动一众党羽前仆后继对他发起弹劾,还不如自己直接上奏请辞留些体面。
被弹劾罢职还是主动请辞,殷士谵选择了后者。
他可没有魏广德那些考虑,隐约间察觉到隆庆皇帝在尝试平衡朝堂上各方势力,他现在只想保住面子。
既然注定要被罚,还不如主动些。
殷士谵在府里书写请辞奏疏,高拱气呼呼回到府里,当即就派出手下召唤在都察院和六科的门生故旧,他要发动所有能够发动的力量,势必要把殷士谵弹劾到死。
这次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虽然还没法要殷士谵的命,可驱逐他是已经有了充分的理由,他是绝不会罢手的。
这个机会得来不易,也是足够他达成心中所愿。
至于隆庆皇帝那里,他知道或许还会顾忌当年在裕袛的情分不愿意追究殷士谵的责任,但只要把殷士谵撵出朝堂,内阁就只剩下他和张居正,最起码内阁就要补人。
补人,很重要,他之前一直为在内阁没有得力手下而烦恼,一直就想补充自己人进内阁,增强自己的话语权。
总不能凡事都要他这个首辅大人亲自出面硬怼吧。
在入阁人选里,高拱现在能用的手下还真不多,主要是有翰林院出身的人太少,思来想去也只有张四维满足条件,可惜张四维只在吏部呆过,还缺乏在礼部的历练。
为此,他也有些纠结,还需要花些时间磨砺一下才行。
高拱在心里打定主意,他已经在考虑礼部官员的位置,该怎么调整,才好把张四维送进礼部,把履历刷满。
而殷士谵那边已经写好一份辞呈,也不等明天了,当天下午就派人送进宫里。
殷士谵是铁了心要走,他知道,继续留在朝中是很危险的,高拱及其党羽绝对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就算皇帝要从轻发落,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自己罗织罪名。
还是离开朝堂算了,虽然心中很是不甘,可是他也不是愚忠的人,知道趋利避害。
回到家中的殷士谵,这会儿智商在线,知道留在京城是取祸之道。
殷士谵的才学,其实在当朝都算是一等一的好,在民间被称为“棠川先生”,是嘉靖、隆庆朝有名的诗人,和边贡、李攀龙和许邦才号称“边李殷许”四大才子。
这可比弘治朝的以唐伯虎、祝枝山等四人的“江南四大才子”要出名许多。
虽然在后世,唐伯虎的名头比殷士谵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在当时,其实名声最容易传播的其实还是身份。
殷士谵可是两榜进士,还是内阁阁臣,不管怎么看都要远超一个白身的唐伯虎。
说白了,唐伯虎确实有才华,可世间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他的出名大抵还是和柳永类似,除了传世的名篇,就是在风月场的传奇故事。
风月故事,最为大众津津乐道,自然流传就很广了。
是的,殷士谵已经打定主意,就此离开朝堂纵情山水,和好友一起吟诗作赋,岂不逍遥美哉。
殷士谵以前听魏广德提过,苏杭的园林之美,很是羡慕,所以打算回山东老家也在北方建一处园林做为自己起居之所。
至于殷士谵离开朝堂后会不会被高拱继续针对,其实殷士谵这点还是看的明白,高拱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在朝堂上打了高拱,所以如果他以后出事儿,多半就和高拱脱不开干系。
这年头官员都好名声,高拱干不出这种事儿。
至于高拱的那些追随者会不会为他报复,其实对于跟着高拱的那些人,他们更加在意的还是殷士谵屁股下面的位置。
既然都已经把地方让出来了,继续穷追猛打又有什么意思,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还惹得士林嗤笑。
更何况,高拱真正要报复的人可未必是他,而是远在南直隶华亭那位,到时候有的张居正头疼的。
“来人,把家里东西收拾下,打包,我们准备回乡。”
派人给宫里送辞呈,殷士谵就直接吩咐家人收拾行李,准备返乡。
第806章落幕
魏广德从坟地回来,前脚刚踏进家门,就有家人上前低声道:‘老爷,京城朱尚书派人送信来了。’
听到了朱衡的书信,魏广德眉头就是一挑。
他离开京城前,和朱衡等人都是有约定的,无重大急事不要书信往来。
实在是书信这个东西,一旦有失就很麻烦。
想想办严家,还有胡宗宪那里,都是因为留存的书信惹的祸。
“人在哪里?”
不过魏广德还是开口问道。
那家丁指指旁边的厢房,“在里面。”
魏广德回头对夫人笑道:“夫人先去后面歇歇,这来回想必是累了。”
徐江兰跟在魏广德身后,自然是听到刚才家丁的回报,知道魏广德有事儿要忙,当即点点头笑道:“我就回后面休息,夫君也不要累着了。”
说完话,徐江兰对魏广德微微一礼,这才带着丫鬟婆子往后院走去。
魏广德看着人离开后,这才转身进了旁边的厢房。
在外面对话的时候,屋里的朱府的信使就已经听到了,这会儿已经双手垂立站在门旁。
魏广德进屋就见到他,只是微微点头,随即在屋里找了张椅子坐下。
那信使魏广德有印象,是朱衡身边的长随,好像也是江西这边的,或许就是长期负债两地来回,跑腿送信的。
“魏阁老,这是我家大人的书信,命小的送来。”
那信使向魏广德行礼后这才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份书信双手捧到魏广德身前。
魏广德伸手接过,看了眼封口完好,这才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书信,随口问道:“朱大人身体还好吧,听说前段时间黄河又决口了,想来现在公务应该很繁忙才是。”
在门外的时候,魏广德听说是朱衡的信使,理所当然以为是朱衡因为治水一事在京城遇到麻烦了,所以才有此一说。
“还好,工部已经派人下去督工,尽快疏通航道,保证漕运的安全,想来很快就应该无事了。”
那信使小心翼翼答道。
“如此就好。”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已经打开了信纸看了起来,随即眉头紧皱起来。
书信的内容和他所想大相径庭,说的不是黄河的事儿,而是内阁里高拱和殷士谵之间爆发的激烈对抗。
看得出来,现在的形势,似乎对殷士谵很是不利,朱衡担心殷士谵做出不智之事,这才写信让他尽快联系,安抚于他。
“你这次回江西,是否还要去朱大人家乡?”
魏广德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看似随意的问道。
“这次回江西,老爷让我尽快把信给阁老送来,也有家书要送回。”
那信使恭谨答道。
“那好,你先安置在府上休息一日再走,想来这次南下颇为费力。”
魏广德开口说道,接着对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现在漕运断绝,从北方南下只能骑马乘车,估计要到淮安才能上船走运河回来。
这次进门的是张吉,先前他在忙府里的事儿,所以没有在府门前迎接老爷回来。
这会儿忙完手上的事儿,就到了这里,一直在外面守着,左右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给他安排房间。”
魏广德看到是张吉,于是开口吩咐一声。
张吉从外面唤来一个家丁,把那信使带下去休息。
“一会儿给他锭银子做赏钱,几日时间就从北京到了这里,也是难为他了。”
魏广德对留下来的张吉说道。
“是,老爷。”
张吉答应一声,继续垂手恭立在旁边。
他是知道魏广德许多事儿的,也知道京城没有大事儿是不会有书信过来。
现在既然来了,代表京里肯定是出大事儿了。
不过接下来,张吉却没有听到魏广德的其他话,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魏广德正低头沉思。
张吉不敢打搅魏广德思考问题,只好悄悄退出门去。
而此时魏广德脑海里也在天人交战,京城的情况,朱衡在信中大抵都交待清楚了,不止是内阁里的争斗,还有高拱想把谭纶调回兵部给杨博打下手,他自己这边的事儿倒是丝毫没有提。
想来,工部现在的情况,不管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都是无心去找茬儿,就好似户部一样。
真要是拿下,也是个烫手山芋,纯粹自找不自在。
不过魏广德想了片刻也想明白了,这些事儿里,除了写信让殷士谵稍安勿躁外,貌似其他的事儿他都插不上手。
自己在内阁的时候,可以说为了方便安插谭纶在蓟辽总督任上做事,现在内阁当权的是高拱,他放上自己人,貌似也是官场潜规则,没啥好说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话说的其实没毛病。
魏广德可不知道大明朝有名的内阁拳击手就是说的殷士谵,他这会儿还在想着怎么措辞,让殷士谵能够听进去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