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千年 第20节
晋王继续认真的说道:“它主张,将除开边境重地的地方军队、民团集中,然后收拢流民,集体生活。因为兵力和人力集中,开垦,修渠,治河效率大大提高。人均可种田亩,至少比散户多出一倍。虽同样按照三七的赋税比,但可得税粮,大大增加。”
自始至终,皇帝听的很认真,没有一次打断。
“但这样做,也有一点问题。”
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晋王分析道:“世家遮荫人口,靠的就是让那些没有田亩的佃户给他们种植,赚取仅够糊口的口粮。而屯田,虽田亩依旧不属于流民,但分成为三七,所得余粮远超于给世家当佃户。甚至说,相当于重新拥有了土地。屯田实质上,是与世家争夺人口。”
听到这一番话,皇帝第一次的,认真的看向了晋王。
这些话,大学士们不会说。
所以,这是晋王自己琢磨出的道理。
这是他,自己的话。
“所以三篇里,晋王喜欢哪一篇?”皇帝凝视着他,问道。
明白了,父皇心仪《屯田策》!
“回父皇,儿臣觉得《屯田策》最佳。”
相当果断的,晋王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并且,与皇帝对视。
大臣直视皇帝为冒犯不臣。
但儿子与父亲这样做,并无问题。
对于他的回答,皇帝没有说话。
接着,将御案上的一份奏折抽了出来,交给了陈公公。
陈公公呈着奏折,缓缓走到晋王面前,弯腰献上。
带着一些疑惑,晋王打开了奏折。
看到的那一刻,他睁大了眼睛。
《为赈灾事屯田五策》
日期,三月十五。
早在三个月之前,与《屯田策》类似的奏疏已经由军机大臣提出了!
有些错愕抬起头,晋王不解道:“难道这篇策论有抄袭嫌疑?”
这句话一出,皇帝的整张脸都垮了。
脸色阴沉看着晋王,隐约透露出一丝的‘无语’。
“应,应不是抄袭。”
晋王连忙改口。
这种直接对皇帝的秘密奏疏,怎么可能泄露出去。
而且科考学子都能够想到的治国良策,高官厚禄的军机大臣想不到?
那为什么这个奏疏上报了三个月,朝廷却一点屯田的讨论都没有……
难道说,皇帝并不认可?
“《屯田策》虽然能治标本…但做法过于激进,还有待商榷。”
不然为什么这封奏疏能够压几个月,一点讨论都没有?
“那晋王觉得应是哪一篇?”皇帝问。
晋王思索后,根据皇帝的反应道:“可行性看来,还是《大河赋》。而且…能治根本。”
“你刚才不是喜欢《屯田策》吗?”
一个问题,把晋王的脑子问空灵。
《大河赋》也不对吗?
的确,《屯田策》最优,治河是会失败的。
可是,为什么《屯田策》最好,父皇却不用呢?
为什么?
为什么?
晋王的脑子飞速转动,越来越热,心也慌了。
“儿臣觉得,还是《屯田策》……”
“那《屯田策》就是解元了。”
“此事,全由陛下决断……”
晋王越来越怂,直到说出了这句话。
作为目前的嫡长子,皇帝这一次的表情,复杂到有些悲哀。
抬起手,指着晋王:“如果你是皇帝,你该如何做一件你想做的事情。”
“儿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心!”
听到这话,晋王啪的一下就跪在地上,匍匐着身体,战战兢兢。
皇帝起身,走到了晋王的面前。
抓着他的胳膊,将他强行的‘扶’了起来。
然后,一点点的拽到了御案前,在晋王哆嗦的抗拒中,竟直接按在了位置上。
“父皇…父皇……”
惊恐的抬起头,看着皇帝,晋王脸色都要惨白了。
这时,陈公公悄然的退出了内室。
“说,如果你是皇帝,你该如何做一件你想做的事情。”
坐在圆凳上,皇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吞咽了一口唾沫。
紧张的,晋王慢慢开口道:“我将……”
“称朕!”
两个字如雷鸣一样,炸的晋王差点腿瘫坐在地上。
浑身打颤的他,几乎要带着哭腔道:“朕…朕若想做一件事情,会先与机要大臣商榷,再在某些郡县施行,倘若可行后,再推广全国……”
“朕告诉你!”
愤怒的站起身,打断晋王发言,皇帝抬起手指,一指,一点,厉声道:“你若想做一件事情,就要让天下人看到,是有人想做这件事情!”
第19章 宋时安是何人?
皇帝很生气。
很少的,他对他的儿子如此愤怒。
而理由,则是一件算不上原则问题的小事。
是的,晋王作为现在的嫡长子,他毫无过错,在太子死后,战战兢兢十几年,在朝廷工作上更是称得上勤奋。
为何我这般震怒?
因为皇帝感觉到,他是真的老了。
“父皇…”
被吼得不知所措的晋王看着皇帝,而后连忙站起身,跪到了他的面前,声泪俱下道:“儿臣愚钝,请父皇教我!”
看到他这样,皇帝的怒,也逐渐化作无奈。
“抬起头来。”
皇帝冷静的对晋王说道。
晋王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惶恐。
刚才他让皇帝强行按在皇位上的时候,他有过一丝的窃喜。
只有父皇把自己当成真正的继任者,才可能做这种事情。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
可是,那一声‘称朕!’让晋王感觉到了,皇帝语气里的怒其不争。
就像是在说:让这样的人当自己的继位者,他很绝望。
他,不想让皇帝彻底放弃他。
注视着晋王,皇帝过了良久后,道:“这次科考,以此为题,你知道为何?”
“国库亏空,北境齐贼袭扰不断…父皇想要土地变法,让那些世家大族让利。”
晋王强行的将自己的气息调整好,以便显得不是太过软弱。
“你说的对。”
坐在圆凳上的皇帝,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晋王,目光如炬:“朕继位之时,年仅十一岁,外戚当政,权臣辅国。世家权力,代代相传。朕虽为皇帝,但处处掣肘,饱受欺凌。所以,朕要开科考,设恩科,提拔那些寒门微末,为我所用。而且,朕还御驾亲征,南征北战,凡有叛乱,亲自镇压。为何?”
“父,父皇教我。”晋王继续真挚道。
“其一,发动战争便能掌控兵权。”皇帝一字一句道,“其二,凡国内有动荡,朝堂党派之争激锐,只有战争,才能将这些矛盾掩盖。”
“儿臣明白了。”
“现在,朕老了,没有机会一统天下了。”
“父皇不老…父皇与天同寿。”晋王带着哭腔道。
皇帝苦涩的笑了笑,接着有些‘语重心长’道:“子裕,这大虞亡了,那些世家大族,不过是换了个官家,有何影响?但咱们魏家,倘若亡国,能活一人?”
晋王从来没有想过大虞会亡……
没想到,话题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