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5节
老头一个闪步,退到杨衍身边,从他怀中掏出匕首,说道:“寻常打架,别随便亮兵器,刀剑无眼,易伤人命。”
杨衍这才知道,下午他拔不出匕首,不是巧合,是老头子故意为之。
老头接着道:“黑虎偷心是纵击,双龙出海是横击,到这招虽然跳过一大段。不过原理也就是纵横而已。注意看。”
两名青年看老人亮出兵器,心想刚才挨的是拳头不打紧。要是脸上胸口挨上一刀,那可是要命的事,忙转身要逃。只听得那老头大喝一声:“不要动。”
两人只见老头纵身而起,旋空劈下,眼前一花,刀风凛凛,寒芒刺骨,吓得闭上了眼。
就这一瞬间,刀气在地面画出了两横两竖的井字。两人就挤在井字中央,刀痕只挨在脚边,甚是惊险。
老头道:“基本是一道纵横十字,这是两个十字,那就不错,你练的越好,这招纵横天下,就能画越多十字,反正就一样的道理,一横,一竖,没了。”
老头又转头道:“啊,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还留在这干嘛?想偷师?”
偷师是武林大忌,那两人早吓破了胆,一听此言,如蒙恩赦,连滚带爬逃了去。
杨衍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老头又道:“听懂了没?”
杨衍点点头,似懂非懂,老头骂道:“我还没教你刀诀,你怎么就懂了?”
杨衍忙摇头道:“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老头道:“黑虎偷心跟双龙出海这两招,你记住了就算学会。这纵横一刀有个刀诀。讲的是如何运力使力,出刀收刀。这是我彭家祖传的刀法,易学难精,你要熟记……”
忽听得一个声音道:“爹!你怎么跑这来了?惊动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杨衍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老人,衣着华贵雍容。年约六十上下。年纪虽不轻,讲话却是宏亮有力,生得方面大耳。与老头一般留着一把大须子。大半已是斑白。
老头道:“唉,我就手痒赌两把而已,你还有钱没有?借点花花。”
那老人说道:“我听说有人在抚州沿门托,就知道是你,别胡闹了,回家去。”说着,看了杨衍一眼,问道:“他又是什么人?”
杨衍讷讷道:“我……我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头道:“他是我刚交的朋友,你要叫他一声伯父,你……你叫什么名字?”杨衍慌道:“没!我就是……唉……我叫杨衍。”
老头道:“杨兄弟,这是你世侄儿,姓彭,年纪小,江湖人都叫他彭小丐。”
彭小丐是丐帮执掌江西的龙头,杨衍也听过这名号,只是他以为这该是个年轻人的称号,怎样也料不到会是个六十岁的老人。这一转念,又指着老头问道:“那你……你是?”
老头吹了一口气,把胡子都吹了起来:“他是彭小丐,我是他老子,自然叫彭老丐了。”
第8章 彭老丐
悦丰赌坊开张了三年,生意越见火热了。
盛夏午后,日头更炽。彭镇浩抬头看了看头上那张“一日保镖,平安到府”的布条,从皮鞘里拔出刀子,将刀面贴在脸上。刀面上传来沁人凉意。他舒了口气,又换了一面贴在另一侧脸颊。一会,又将刀收回鞘中。就怕刀子给晒的久了,连最后这一点消暑的法子也没了。
“糙他妈的那群赌鬼热不死啊,几百人挤一间屋里。”说话的是另一个保镖钱六。他取出水壶,细细喝了一小口,稍稍滋润晒得龟裂的嘴唇。
“里头有屋顶遮着,还有人洒水。比外头凉多了。嘿,衣食父母,不照顾就是不肖子。”搭话的是另一位保镖欧大华。他有一颗格外醒目的蒜头鼻。
“整天贪图爹娘的钱,就算当做菩萨供起来,还不是不肖子?”最后一个说话的是赵丰,他看向赌坊门口,骂道:“要是给老子中了一注,就买间小屋,娶个媳妇。干完活回到家,老婆就奉上一碗刚从井里捞起的冰水。呼!一口干,爽!”
“然后老婆问你,今天挣钱了没,你说没有,老婆就一耳刮子打你脸上,骂句,没用的夯货,喝老娘的尿去。”钱六调笑道。
“她要是敢啰嗦,我一耳刮子回去,叫她知轻重。”赵丰回道。
钱六嘻嘻笑道:“等你出门,她就卷了细软,跟对面的小伙子跑了。唉,不对,你哪来的细软?”
赵丰骂道:“你他妈的少放屁,这三伏天气,省点口水润喉。”说着又喃喃道:“就一注,中一注就够了。”
赵丰总是把那依靠小小营生攒出来的钱存着,每攒到了一钱银子,他就去赌坊下注,单围一个豹子六,说是六六大顺。同行的有看不过去劝他的,他只说悦丰赌坊的名字旺他。证据就是他刚来摆摊就接到生意。甚好。
彭镇浩没有插话,就跟赵丰说的一样,天气太热,省点口水润喉。
“你们听说了长乐帮跟东海门的事吗?”欧大华道:“几个月前,张云良不是回去了嘛,他是东海门的人。最近听到消息,听说死了十几个好手。我瞧,张云良大概回不来了。”
“少一个人抢生意。”钱六道,又笑:“再打也没几年了,九大家定的规矩,仇不过三代,几十年前结的仇,到现在没多少可以报的了。”
“糙,谁记得几十年前哪个远房亲戚结的鸡巴毛仇,都是假的,抢地盘而已。”赵丰道,“我听姑苏来的人说,这两边生意上有些冲突,长乐帮不知道哪找来的人精,都七十几了,指着东海门的一个老头说,你爷爷某某杀了我爹某某,两边火并起来了。操他妈的,分明是趁着现在还有由头,能打多打点。要是断了最后一点根由,以后可不方便了。”
热的不行了,彭镇浩又把刀子拔出来贴着脸。温温的,顶不上用,看来今天又没生意。“我找个清凉点的地方。”他刚起身,一名女子娉娉婷婷走了过来,一下子就吸引了彭镇浩的目光,她站到彭镇浩面前,约矮了他半个头,问道:“我听说这里有保镖?”
“好白的颈子。”彭镇浩心想,他看到那粉颈还沁着汗。不由得冒出帮她擦汗的冲动。
“问你话呢!”那姑娘道,彭镇浩察觉失态,还没开口,钱六等人忙七嘴八舌道:“姑娘别睬他,他热傻了。”“就是这了,姑娘要找保镖?“家住哪?城外?还是城内?”
彭镇浩掩盖自己的失态,忙道:“姑娘要请几个?”
那姑娘又问:“就你们几个?”
钱六道:“最能干的都在这了。”
那姑娘看着彭镇浩,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彭镇浩讷讷道:“还有七个,喝茶避暑去了,等会回来。”
赵丰插嘴:“那些怕热就不干活的,你还指望他们帮你拼命?好的都在这了,姑娘随便挑一个都成。”
“把所有人叫来,我都请了。”那姑娘道,“每日发两钱镖费,我要往湖南省亲。”
※ ※ ※
一日两钱,这可是笔大买卖,悦丰赌场门前,所有的“一日保镖”都聚集了。总数十一个。各自交头接耳,啧啧称奇,都在猜测这位姑娘的来历。
“我叫白若兰,你们以后称呼我高姑娘。你们送我到湖南岳阳。到了衡山派地界,放粮走人。”那姑娘说着,“我帮你们备好马车了。”
马车一共有四辆,都是并驾,八匹马,白若兰问道:“你们谁不会骑马的?”
这些人均为江湖出身,马技自是娴熟,白若兰道:“谁来帮我驾车?”钱六急忙上前道:“我来。”
白若兰疑问着打量钱六,问道:“你会驾车?”
钱六嘻嘻笑道:“我驾的马,比狗还听话呢。”
白若兰道:“别耍嘴皮子。稳点。”她率先上了车,彭镇浩见每车一驾双座,各自分配好了。径自走到白若兰车上,掀开车帘便要入内,白若兰大怒,挥马鞭打向彭镇浩,怒骂一声:“畜生,谁叫你上这辆车了?”彭镇浩侧头一闪,轻轻闪过。上了车。
白若兰骂道:“还不滚?”
彭镇浩一屁股坐下来,道:“十二个人,一辆车三个人,我若去搭别辆马车,那辆车就慢了。一辆车慢,就得等,会晚三天到岳阳。”
白若兰道:“你脸皮倒厚,只有你敢蹭上来。”
彭镇浩:“他们没把这笔帐算清楚。”
马车行驶,向岳阳而去。
彭镇浩看着白若兰,总想找个理由攀谈,于是问道:“姑娘的钱,哪来的?”
“该死。”彭镇浩内心暗骂,“彭镇浩,你真是个不会说话的白痴。”
白若兰喝道:“停车。”
马车停下,另三辆也停下了。白若兰道:“你会不会驾车?”
彭镇浩点点头。
白若兰道:“你去替他。”
彭镇浩跟钱六换了位置,钱六脸上的得意盖不住。
夜晚,十二人找了间客栈打尖住宿。
赵丰干了一碗酒,啧啧称赞:“他妈的这才是酒,在抚州喝的是啥?是尿!”
钱六道:“在抚州,尿你都喝不起。”他刮着盘上的肉沫,“一天二钱银子,从抚州到岳阳,约莫二十天路程,四两银子啊。”
欧大华问道:“我在抚州怎没听过姓高的大户。一个姑娘出远门省亲,也没带随从。奇怪。”
赵丰道:“抚州多少户人家,你全认得?”
钱六道:“要不要探听看看。”
“别问这个。”彭镇浩喝了口酒,斜眼看着白若兰的卧房,“除非你想被赶下车。”
钱六道:“我觉得有些蹊跷,莫不是卷带了家产的私逃小妾?”
赵丰道:“你这傻鸟,私逃的妾躲都来不急,一口气请十一个保镖,搞出这么大动静。还没出抚州就被抓回去了。”
欧大华问道:“彭老头,你怎么想?”
彭镇浩皱起眉头道:“叫我老彭得了。”
赵丰道:“呦,不乐意这样叫你?”
“早点睡,别喝高了,明天还要赶路。”彭镇浩说完,径自回房。
彭镇浩上了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捱过了二更时分,出了房门,见客栈中众人各自回房,走过长廊,到了白若兰房前,见她烛火已灭。敲了敲门,低声道:“高姑娘。我知道你没睡,开门。”
呀地一声,门里露出一条缝,白若兰杏眉横竖,怒道:“干嘛?”
“你会要我帮忙的。”彭镇浩道,“明天开始,让钱六驾车。我在车上睡觉。”
“凭什么?”白若兰嘲讽的语气,“敬老尊贤?”
彭镇浩脸上一红,道:“你要个人守夜才睡得安稳。我睡白天。”
白若兰道:“钱六找过我,跟你说同样的话,我没答应他。”
“钱六没找过你,他没这么精细。”彭镇浩道,“我注意你房间。没人来敲过你门,我才来的。”
白若兰眯起了眼,似乎对彭镇浩感到一点兴趣,“你还要什么?”
“让我作头,管束他们。”彭镇浩道,“照他们今晚这样喝法,要是遇到强人,全倒下了。”
白若兰道:“就这样?”
“他们两钱,我要三钱一天。”彭镇浩道,“我比他们值得。”
“姜是老的辣。”彭镇浩听到她关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照你说的去办。”
第二天,白若兰找个理由,让彭镇浩当了镖头,又让彭镇浩跟他同车。
彭镇浩上了车就睡死了。直睡到午后。醒来后,他跟白若兰讨了水。喝到满衣服都湿了。
马车仍在继续前进。他们只吃干粮,没有休息。
彭镇浩尽量把视线避开白若兰。望着外面。
白若兰突然问道:“我好看吗?”
这一问,直惊得彭镇浩心头一突,仍不敢看他,只道:“是个美人。”
白若兰呵呵笑道:“看上我了?”说着,挪了下自己的身体,把侧面对到彭镇浩的视线内,“你那天看见我的模样,我就猜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