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9节
那壮汉问道:“你拿着把剑站在这干嘛?”
杨衍这几日未出房门,除了送餐的姑娘外,护院都未曾见过他。他一瞥眼,见石九正往这方向走来,转身要走,却被护院拎住衣领拉回,那护院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是跟谁进来的?”
杨衍又急又慌,忙道:“我是朱大夫的徒弟。”
护院又问:“朱大夫的徒弟?我怎没见过你?你拿着剑干嘛?”
杨衍忙道:“练……练剑。”
护院道:“练剑你到外头去练,躲这干嘛?”
杨衍见石九走近,更是心慌,正无处躲避,只能侧了身,藉壮汉身躯遮蔽,石九浑然不觉,就从他面前走去,两人距离不足五尺,几乎只要一拔剑便能互相刺杀的境地。他心头一紧,一时不知怎么应付。
护院又要追问,杨衍怕惊动石九回头,忙低声道:“嘘!”
那护院见杨衍神态鬼祟,但对自己又并不惊惧,说不定真是朱大夫的徒弟,心想朱大夫可是不能得罪的贵客,一时不敢对杨衍发作,也低声向他问道:“怎么?”
杨衍用眼角余光直盯着石九,见他渐渐走远,深吸了口气,心头方才稍定。
那护院仍自对杨衍追问不休,杨衍便对他说道:“别叫我师父知道,不然又要受罚了。”
那护院一脸疑惑,杨衍又道:“我几日前才被师父救回来,他收了我当徒弟,要我每日练剑两个时辰,又苦又累,练了几天,手都破皮了,实在吃不得这苦。所以躲在这偷懒。要是给师父知道了,他要打我的。”
说着,杨衍张开手,果然手上都是水泡破皮,这是新手练剑磨出的伤,那护院学过武,自然认得。皱起眉头问道:“朱大夫还会剑法?”
杨衍道:“我师父会武,你不晓得?”
护院道:“看那模样也知道会武,只是没看他配剑。”
杨衍道:“师父会的东西可多了。求你了,你别抓我去见师父。”
护院想了想,拍拍杨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少年,别偷懒,我在你这年纪时,师父也是教我天天练功。你猜怎么着?”
杨衍与朱门殇相处这几日,见多了他扯谎的本事,自己本就聪颖,不知不觉学得了几分,这临时编造的说辞,竟也让这护院相信了。
杨衍道:“大哥定是勤奋苦练了。”
那护院道:“屁!我就跟你一样,天天开小差,所以只留在这儿当护院。妈的,当年怎么就不会想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衍盯着石九的背影,记着他进了哪间厢房,顺口回道:“我叫杨衍。”
护院道:“杨小弟,听哥哥一声劝,少年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那护院缠着杨衍说了一会道理,杨衍只是唯唯诺诺,临走前,护院还拍拍杨衍的肩膀道:“小差开够了,别耽误练剑了。”
杨衍道了谢,来到厢房外,他手上拿着剑,往来客人妓女又多,他怕自己太过显眼,就站在墙边偷听。听到石九在叫艳红的名字,突然灵光一闪。走到中庭,察看房前门牌,找到艳红的房间,伸手一推,房门没锁。
他进了房间,掩上门,钻到床底下。
杨衍心想,如果石九带了艳红回房,上了床,自己便可趁机刺杀他。他抽出剑,正比试着如何下手,却发现剑身太长,床高太短,摆弄几下,总不得势。此计似乎难成。
他正要翻出床底另寻位置,呀的一声,门又打开,杨衍急忙闪回床下,只见两双脚在床沿间纠缠,不正是石九?
杨衍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察觉石九把艳红放倒在床上,正在脱衣。他就想翻身而起,一剑取了石九性命,但此时难辩床上人方位,既怕石九察觉,又怕误伤了妓女。
若在几日前,杨衍怒火正盛。势必不顾一切搏命一击,但这几日让朱门殇磨了锐气,众妓女又待他温柔。他本非残忍之人,冷静之后,便知感恩。他默默吸口气,竭力平静心情,等待机会。
过不一会,又听到床上传来轻微呻吟声。不知怎地,杨衍脑中突然轰地一声,天旋地转,控制不住地手脚抽搐,全身痉挛。恍惚间,那一夜的惨剧又在他面前重演,破碎、支离,却历历在目,像是刻入脑海深处的伤口猛然爆出了血柱,一股疯狂的暴动与剧烈的恐惧如巨石压在胸口。恐惧来自恐惧的本身,无法挣扎也不能摆脱,逼得他喘不过气来,终于控制不住,惨叫了一声。
石九瞬间从床上翻起,喝道:“谁!”
第5章 救难
石九听到有人惨叫,从床上翻起身来,喝道:“谁?”
突然“砰”地一声响,朱九殇踹开房门,石九看不清来者是谁,忙抄起桌上配剑,朱门殇却快了一步,一拳狠狠揍在石九脸上,骂道:“操你妈,跟我抢女人!”石九被打着一阵晕头转向,正要拔剑,听见声音耳熟,抬头见是朱门殇,忙道:“你干嘛……”,还没说完,又是一拳正中面门,这两拳力道厚重,登时鼻血直流,又听到燕红大喊:“别打啦!”
石九被打了两拳,心头火起,正要拔剑,突然胁下一麻,不知怎地,手臂竟举不起来。忙喊:“住手,快住手!”朱门殇假意定睛一看,骂道:“怎么是你,我救你师弟,你抢我女人。”说罢甩开石九,抓住燕红骂道:“你个臭婊子,不是说好不接客,给我戴绿帽子,我打死你!”
燕红忙用手捂着脸慌道:“不要打我!”见朱门殇没挥下拳头,斜眼去看,见朱门殇挤眉弄眼,知道当中有诈,只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响应,于是道:“我是妓女,怎么不接客?”朱门殇道:“我跟七娘说,挣到钱就替你赎身,你怎么又接客了?说,是不是这家伙逼你的?”
石九忙道:“我没有,没有!”朱门殇抓住石九道:“我们夫妻的事,你给我滚出去。”
石九道:“等一下,刚才我听见房里有别人的声音。”朱九殇骂道:“操你妈还聒噪,滚!”说罢抓起床上的衣服,推着石九出门,石九不断辩驳,朱九殇佯怒只是不听,骂道:“我出来要是再看见你,管教你师弟命根烂到肾去!”随即用力将门锁上。石九楞在门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门殇刚关上房门,转头看向燕红,眼神似在询问,燕红斜眼看向床下,朱门殇一边破口大骂:“不是说好了不接客,你是瞧不起我?老子要挣钱多的是门道。”一边伸手入床底,将杨衍拖了出来,只见杨衍双眼翻白,全身痉挛,四肢不停抽搐,燕红不由得呀了一声叫了出来。
朱门殇骂道:“说话啊!不敢说话了?”说着撕下床单,塞入杨衍口中,以防他咬到舌头。又拿了枕头垫着,把他身体侧向一边。
燕红终于会意过来,骂道:“不见你拿钱来赎身,窑子里花言巧遇的恩客还少了?别光占便宜,有本事把钱拿出来。”
燕红骂着,又伸手示意,朱门殇听出他话意,给了个白眼,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给燕红,燕红骂道:“就凭这点银两也想替老娘赎身,去去去,大不了一拍两散。老娘不是给人白操的。”
朱门殇又掏出二两银子递给燕红,骂道:“我对你是真心诚意,你怎么就不信?天上又不掉银子,你要是念情,就别太过份了。”
燕红道:“那就再信你这回。别生气了。”
朱门殇道:“好老婆,别吵了,让人家看笑话。”
燕红懂他意思,走到门口处,隔着纸窗缝隙看出去,见石九还在房外等。再回头,见朱门殇已取出一排针来,在杨衍人中、两颊上针灸。
燕红走过去悄问道:“他怎样了?”
朱门殇道:“是癫症。”
燕红叹道:“真是可怜的孩子。”
朱门殇道:“可怜他就把银子还我。要不,嘴上说而已。”
燕红道:“我又不可怜你。他躲到这来干嘛?外面那人跟他什么关系?”
朱门殇反问:“想知道?”
燕红撅起嘴,道:“不想。你别说,别把事惹到我身上来。”又看了看门外,问道:“那人还没走,怎么办?”
朱门殇:“把灯熄了。”
燕红点点头,把灯吹熄了。
石九见灯熄了,又等了一会,见无人出来,料想是睡了,他总觉得糊里糊涂,自己明明听到人声,可朱门殇又在此时闯进,想要细究,师弟吴欢的伤却还着落在朱门殇身上,又考虑到群芳楼是丐帮物业,不好惊动。他摸了摸自己右胁下,此时酸麻已去,手臂恢复如常。想不通方才究竟发生什么事。只得摸摸鼻子走了。
燕红从门后偷窥,确定石九已走,离了群芳楼,这才对朱门殇点点头。
此时杨衍癫症已过,只是不住喘息,朱门殇取下他口中毛巾。杨衍精神疲虚,全身无力。朱门殇看他性命无忧,顿时火起,一把将他拎起,推开门走到屋外,把他扔到中庭水池里,燕红见状惊呼:“你干嘛!”
杨衍此时哪能挣扎,待要呼救,池水灌入口中,呛得口鼻难受,这一咳嗽,又是更多的水灌入,只觉得胸肺郁闷难受,几欲炸裂。以为自己要死时,朱门殇又将他提起。
杨衍刚喘得一口气,朱门殇拍拍拍,连赏了五六记耳光。杨衍双颊肿痛,还来不及喊,又被朱门殇丢入水中。
这举动自是惊动周围,不少人围上观看,之前遇到杨衍的那名守卫也在列中,心想:“朱大夫真是严格,徒儿不过开个小差就打成这样。”
杨衍在水中又吃了几口水,朱门殇又将他拎起,再打了五六耳光。几名护院与客人、姑娘们正要上去劝阻。朱门殇道:“没事,我在帮他治病。”说完拖着杨衍回房。
姑娘们知道杨衍是朱门殇救回的病人,护院们知道朱大夫是懂规矩的贵客,料他不会害人。倒是一名热心的客人上前拦住朱门殇,问道:“你跟这位小兄弟是什么关系?何故如此折磨他?”
朱门殇骂道:“这厮是个灭门种,你要管闲事,交给你管去。”说罢把杨衍推到那人身上。那人一听是灭门种,怕惹祸上身,忙避了开去,朱门殇不再回话,拎着杨衍大踏步上楼回房。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纷纷散去。
朱门殇把杨衍拎回房中,丢在地上。喝骂道:“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杨衍知道是朱门殇救了他,虽不怨怼,但也无话可说。
朱门殇问道:“那是你仇人?”
杨衍点点头,又抬头问道:“你知道他们住哪?”
朱门殇又一巴掌,把杨衍搧倒在地。
一名姑娘推了门近来,手上捧着一条毛巾和一套内衣裤。杨衍认得是昨晚爬上他床的妓女,名叫柳燕,朱门殇道:“又没叫你,你来干嘛?”柳燕走到杨衍面前道:“你伤刚好,别着凉了。”说着拿了毛巾替他擦身,杨衍身体先是一缩,这才让柳燕替他擦拭。过了一会,杨衍道:“谢谢姑娘,我自己来吧。”接过了柳燕的毛巾。自己擦拭。
柳燕道:“待会换上衣服,朱大夫是好人,不是欺负你。”
杨衍点点头。
柳燕起身对朱门殇道:“他只是孩子,别苛待了他。”
朱门殇淡淡道:“我在救他。”
柳燕点点头道:“我懂。”又回头看了杨衍一眼,摇摇头离去。
朱门殇看着杨衍把头发擦干,又换上了干净衣服。接着道:“群芳楼是丐帮的物业,幸好你未得手,你若在这杀了人,丐帮能放你罢休?”
杨衍道:“你跟我说他们住哪。”
朱门殇摇摇头,道:“睡醒了再说。”
杨衍点点头,上了床。朱门殇讶异他如此听话,反倒觉得过意不去。他熄了灯,正要出房时,却听到杨衍说了句:“对不起!”
朱门殇心下稍慰,这倔犊子,总算肯低头了。
※ ※ ※
第二天,杨衍的脸肿得老高。朱门殇帮他上药消肿。细问昨晚癫症的事,杨衍回说不知道,朱门殇又替他把了脉,察觉不出异象。内心怀疑。道:“你这隐疾我诊不出。但你往后需要注意。我现要出门。下午回来。”
杨衍只是点点头。并不多问,朱门殇反倒好奇起来。问道:“你不问我去哪?”
杨衍问:“我知道,你要去帮他们看伤。”
朱门殇道:“没别的话说了?”
杨衍:“我想通了。”看向门外:“报仇是我的事,你是大夫,救人才是你的事。”
朱门殇道:“我不是孙老头,没把大夫这行看得这么了不起,不过你倒是有一点说对了,报仇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朱门殇背起药囊,又提醒道:“别想跟着我。”说完便离开群芳楼。
一路上,朱门殇不时回头,发现杨衍确实没跟上。他找到石九两人,随便讲些鬼话瞒过去。帮吴欢换了药,到了中午,回到群芳楼。杨衍仍坐在床上,一动未动。朱门殇打了招呼。放下药囊,问杨衍道:“这么乖?在想什么?”
杨衍道:“想你的巴掌打得好疼。”
朱门殇道:“记恨了?”
杨衍道:“是记得了。”
朱门殇点点头道:“还不错,能学教训。”想了一下,又道:“跟我来。”
杨衍没多问,他知道朱门殇说话作事总爱卖关子,问也是白问,朱门殇带杨衍来到妓院里最大的一间房,敲了门,问道:“七娘在吗?”
里头传来娇媚的女声笑道:“朱大夫赏脸啦,进来。”
朱门殇推开门,杨衍见里头宽敞,比起其他房间少了些浮夸,只放着一张书案,几张椅子跟一张八仙桌。虽不见清奇,倒也有俭朴雅致之感。
七娘看上去约末四十多岁年纪,杨衍听说过她是这间妓院的老鸨,却从未见过。如今见她,只觉她妆容甚厚,看得出曾有的风情,也看得出经过的风霜。她就坐在八仙桌前嗑瓜子,桌上放着两个大碗,一个碗盛满瓜子,另一个碗里头放的全是瓜子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