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102节
瓦雷拉看过太多的手术,自诩没有技术但眼光还算毒辣。既然伊格纳茨要护短,那就从希尔斯身上找突破口。他刚被卡维挤掉工作,肯定会有不一样的见解:“希尔斯医生,您看呢?”
“我?”希尔斯考虑了一会儿,“我同意伊格纳茨老师的意见,外行人是看不懂卡维医生这番操作的。”
瓦雷拉不明白:“我可从没见过那么慢的截肢术。”
“瓦雷拉先生,你还是没搞清楚手术速度的意义。”伊格纳茨对此最有发言权,“外科手术为什么就一定要快?”
“越快手术越漂亮。”
“你如何定义漂亮?又如何定义手术?”伊格纳茨继续问道,“在你眼里,手术只算动刀子的过程么?”
瓦雷拉又被搞糊涂了:“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伊格纳茨笑着说道,“之所以提升速度,那是因为只要单纯地提速就能避免一些意外。在麻醉不稳定的情况下,降速会非常麻烦。但同时提速也会出现许多其他麻烦,比如出血。”
“卡维医生现在舍弃了速度,转而把精力全放在了止血上。”希尔斯这时站出来补了刀,“算是走了一条我们从来没有走过的道路。”
这时瓦雷拉才发现卡维手术的怪异之处。
等等!
整条大腿根部的血管极其丰富,截肢真的能做到完全不出血么?
“所以说,卡维并不是速度慢,而是需要处理的手术内容本来就比传统截肢要多得多,所以才会看上去慢。”伊格纳茨说出了本质,“事实正相反,在做定点止血的精细缝合时,卡维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瓦雷拉总算明白了两人的意思。
这两位站在了医生角度去思考,而自己更多的还是站在病人和观众的角度去看手术。
“诸位,手术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股骨断端已经被我磨平,不会对吻合处的肌皮瓣产生太多的刺激。”卡维把锉刀递给了萨尔森,接过缝合线,继续自己的讲述模式,“接下去我将逐层缝合肌肉和皮肤,这台截肢术算是进入了尾声。”
话音刚落,卡维又低头做起了缝合,把断开的股骨、血管、神经全部包裹在了里面。
“花那么长时间去磨股骨就为了减少刺激?”
“那是截肢平面选择上的问题,如果直接拿掉整根股骨也就不需要磨骨了。”希尔斯还是有些不同的看法,“说到底他就是为了以后可以上假肢,这样残肢处需要承受身体的重量,骨头太尖锐确实不好。”
“希尔斯,你漏掉了术后切口处的肿胀。”
“额确实,术后肿胀也会碰到断口。”
在瓦雷拉的认知里手术就是切掉病变部位的一种治疗方法,同时也是一种表演形式,只要切得快、缝得好、赢得观众的掌声就是手术的真谛。
他没想过截肢术要去考虑残肢使用假肢的能力,还要去考虑病人术后残肢的疼痛感觉,同样的他也没想过手术需要把止血控制到这种地步。
手术不是切割的艺术么,难道还需要如此瞻前顾后?
一台截肢动辄要花费四十分钟,一半时间交给了止血,一半给了磨骨,剩下还有什么观赏性可言?
观众要的是切开皮肉时的鲜血迸溅,血液就和沙漏里的沙子一样。外科医生的脸色凝重,每一步都在和时间赛跑,同时还需要挤出空闲给观众做解释,剧场内外都弥漫着紧张的空气.
可现在呢?
鲜血没有了。
凝重更不知从何谈起,至少卡维的脸上一片风轻云淡,就像在解剖一具尸体,毫无压力。
“手术完成。”
只听卡维轻轻叹了口气,缝合针被他轻轻丢进了消毒水盆之中:“皮肤对合完美,缝线松紧合适,给我石炭酸。”
大量石炭酸冲洗后,贝格特和梅伦双双用绷带给李本左腿残端做了包扎。一台略显沉闷的截肢术就这样结束了,待清洗工进入剧场时都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他们从没见过那么干净的手术台和地面,实在太干净了。
“如果希尔斯医生不介意的话,确实不用清洗。”卡维把带血的纱布放进了布袋,“不过床单上有点血迹,倒是应该换洗一下。”
“我不介意。”
希尔斯走下了观众席,想要好好找卡维聊聊刚才那台手术,谁知瓦雷拉先跳了出来:“卡维医生,你如何评价刚才完成的截肢术?”
“评价?”卡维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还行吧,只是一台截肢术而已,没什么难度。”
“不,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瓦雷拉强调道,“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一台截肢?如此辛苦地去做止血是为了什么?还有最后阶段的磨骨,太花费时间了。”
“病人术后需要大量的营养来恢复身体,失血并不适合术后恢复。”卡维一边清洗着双手,一边解释道,“磨骨是为了假肢,也为了防止残端肿胀,肿胀会进一步引起切口的溃烂。”
周围一众医生纷纷点头。
可瓦雷拉依然不认同:“就为了这些?”
这次换卡维不明白了:“不然呢?”
“你的速度太慢了。”
“哦”
其实在卡维心里,自从来到了19世纪,自己的手术速度也跟着变快了许多。以前截肢被控制在1小时以内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一台截肢做完竟然才过去了40分钟,反而变快了。
“慢也有慢的好处。”
“你就没想过观众的感受么?”瓦雷拉说道,“那些贵族,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来这儿不是看你磨骨头的,也不是看你一根根去缝合血管的。”
卡维摇摇头:“你是不是会错意了,手术是为了治疗病人,不是为了表演,我也有我的手术风格,他们爱看不看。”
“.”
瓦雷拉说得非常直白,但这就是19世纪外科环境的真实写照,如果全按照卡维的手术方式去做,外科医生的收入会直线锐减。没人愿意花上百克朗,去看好几颗脑袋围在一条小切口上来回操作的手术。
太无趣了。
“你误会了,瓦雷拉先生。”
卡维把刚才用过的手术器具丢进了石炭酸盆中慢慢清洗:“手术处理的好坏自有公论,没有哪个医生会为了些门票收入而去刻意降低病人的手术效果。更何况,门票一大半收入根本进不了我们的口袋。”
本来包括瓦雷拉在内的不少人,都想看看卡维是不是会再创造出最快的截肢记录。一位有着如此天赋的年轻人,又师承快刀手伊格纳茨,手速超过老师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现在一台小小的截肢术被卡维玩出了另一种花样,这不仅让瓦雷拉对外科手术的未来感到困惑,一旁的希尔斯也同样困惑。
希尔斯不得不承认,卡维的截肢操作深深影响到了他原先的手术布置。切口位置是该在上腹还是下腹?是正中纵切口,还是直接选择横切口?入路时该沿路做好止血,还是维持原样直接一刀入腹?
他现在看着干净的手术台,听着卡维在一旁接受的采访,脑子里全是止血。就像个急着想要尝试新玩法的游戏玩家,按耐不住自己的双手。
“希尔斯医生,病人已经到准备室了。”主持人这时走进了手术剧场,“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哦,好的,我马上就过去。”
“他现在咳嗽很厉害,你看要不要给他来点止咳用的ya片酊?”
没等希尔斯给回应,还在和瓦雷拉做纠缠的卡维忽然转过身,问道:“嗯?希尔斯老师,你的病人不是要做开腹探查么,怎么会有咳嗽?是老年病人?还是经常吸烟?”
第114章 111水
卡维的这台截肢术主要目的是为了让李本好好活下去,痛不痛苦无所谓,至少人得活着。
同时也顺便恶心一下剧院。
以手术剧场的硬件配置,只有一张木桌外加一间休息准备室,根本对不起他抽走的那部分票钱。现代医院能提供无菌室手术室,各类清洗好的手术器械,这里什么都没有,等同于空手套白狼。
不过卡维能做的也就只有恶心人而已,真正需要和剧院作对的还是医院。
只要外科扩建完毕有了场地,医院就能拿回自家手术的演出权,到时候卡维肯定是招牌,也有了和医院谈价格的权力。之后如何改建,如何增添设备,如何选病人选观众,都有了讨论的余地。
当然,这种事儿只能慢慢来了.
比起手术室的改革,他现在对希尔斯的病人更感兴趣。
原本的慢性腹痛显得很蹊跷。
慢性腹痛往往不剧烈,忍耐一下就过去了,可病人却仍然同意手术,说明症状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现在临上台又冒出了个剧烈咳嗽的症状,卡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病人在准备室?”卡维问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希尔斯给伊格纳茨做了那么多年的助手,总算熬到了自己当家做主,肯定不愿意外人来横加干涉。所以见卡维要插手,他果断拒绝了:“不了,卡维医生,那是我的病人。”
“我知道,我只是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在台上希尔斯的说辞还算得上公正,可一旦和卡维见了面,话语间就充满了敌意,“等手术开始之后就看见了。”
“那好吧。”
卡维考虑到希尔斯的能力,就想帮忙先做个诊断,不希望病人平白无故挨刀子。既然对方不肯,他也不会去强求,很快收起了清洗完的工具,带着贝格特他们离开了手术剧场。
他需要先回医院和护士交接好护理的要点,防止李本术后切口感染,然后再回剧院和伊格纳茨一起看手术。
对于李本的身体状况,最关心的还是阿尔方斯:“截了?”
“对,必须截,不然活不了。”卡维看他有些担心的样子,说道,“你不是和他有仇么,那么担心干嘛?”
阿尔方斯说道:“我只是担心他活不了,毕竟截肢术也是会死人的。人没了,我找谁决斗去?”
“还决斗呢,腿都没了。”卡维笑着说道,“你还是尽早断了决斗的念想吧。”
“嗯?决斗有手就行了,和腿没什么关系。”阿尔方斯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儿,“决斗的武器又不是只有剑,还能用刀和枪。等他伤口痊愈了,就给他坐上轮椅,我们一人一枪斗个胜负出来!”
卡维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刚来的时候腰上就顶着一把大口径击发枪。
好言难劝,现在他也不愿浪费口水,直接拍了拍阿尔方斯的肩膀,说道:“到那时我就不当你的助手了,伱还是另请高明吧。”
“别啊,用枪决斗的话得有两名助手。”
“你要是溜了我还得顶包,这种事儿我可不干。”卡维把自己摘个干净,但又不失一位挚友该有的担当,“到时候我就当个战地医生,在旁边看戏,不管谁伤了都能用马车送进医院。”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阿尔方斯看着一旁刚被护士叫醒疼得呲牙咧嘴的李本,“他真能活下来?”
“放心吧,没事的。”
上午十点,观众开始陆续进入剧场。
对于非医学专业人士而言,手术的名称和目的都是其次,好玩刺激才最重要。希尔斯这台开腹探查让他们有了开盲盒的感觉,所以即使被排在了上午,也依然有不少人捧场。
现场更多的还是外科医生、学徒和医学院的学生,除了想看看希尔斯去了格雷兹医院后的首演,主要还是贪图上午的票价。
半小时后,剧场的主持人登台,开始简单介绍起了今天的主刀医生:“女士们,先生们,接下去上场的是奥地利年轻一代外科医生中的代表人物,快刀伊格纳茨教授的得意门生,现任格雷兹医院外科的栋梁之材:希尔斯·古德里安医生。”
希尔斯推开大门,快步上前,脸上带着微笑:
“谢谢主持人,今天要为大家带来的是一位奇怪的腹痛病人。他已经断断续续腹痛三个多月了,时有便秘,胃口特别差。在接受了本院内科医生的治疗后,症状没有丝毫缓解,我考虑有腹腔内肿瘤的可能,准备做一次腹腔探查。
现在有请今天的病人:爱德华·斯特林先生。”
话音刚落,两名助手就推着轮椅,把病人送进了剧场。
“爱德华先生今年32岁,是位认真负责的好裁缝,我身上这套衣服就是出自他的手艺。”希尔斯说道,“可惜他现在长期忍受着腹痛的折磨,痛不欲生。此外他近期还有咳嗽和咳痰,连烟斗都不怎么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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